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57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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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在南希的膝盖上,我泣不成声。

  她望着远方,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

  “不过,当我从天上落下的那一刻,我似乎觉得,我可以不需要你也能不爱他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只想起冰冷的母亲。她爱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爱我,到最后无法面对我。

  “也许你也该试试跳伞,当你的生命完完全全地交托于自己手中时,在极速的下坠中,你能看清很多过去并不能看清的事情。”

  南希俯下身,捧起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落下一道颤抖的吻。

  “对不起,阿尔。”

  我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下亲吻,好似在亲吻母亲,又好似在亲吻永恒。

  “人类之间鲜有无缘无故的爱,包括我对你的爱都掺有杂质,可只有他——你的萨连科,对你的爱是纯洁的。你应当去追回这份爱。”

  南希用拇指撇去我的眼角的泪水,“不要着急。”

  她瞥了一眼躺椅旁、歪斜在沙子中的酒瓶,说:“更不要消沉。”

  我哽咽地握紧她的手,她却站起身,撇开我独自朝大海走去。在夜色的朦胧中,身穿白衣比基尼的南希变得很薄、很轻,她朝前走,将自己的双腿没入漆黑的海中,一团白色的浪花涌来,亲吻她的皮肤,她张开双臂,超前拨开那迎接她的海,如拨开命运的痕,朝海洋深入游去。

  我站在岸边,注视她,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火烧史塔西和柏林隧道事件让我的回归希望渺茫,被变相地软禁在迈阿密接受调查已经到九月份,我算着日子,挂念萨连科的伤势和情况,到后来这种细细的煎熬叫我再度消沉。若不是南希这番自戕似的剖白,我想懦弱的自己很难坚持下去。

  他是我唯一纯洁的爱,为这爱等待五个月算什么,就是一年、两年、三年……十年我都可以等下去。但我恳求慈爱的主,不要让我的爱人等太久。

  赐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让我奔向他。

  几天后,我依照南希的建议跟随陆战队进行了一次跳伞的训练。

  怎么说呢?这次的经历结合到未来会让我更加相信玄学。不过现在,体会却只集中在一块很小、很感伤的区域。在极速的下落中,泪水会反重力地朝上飘,被远远地甩开。张开双手,下方是粼粼的蓝色的海,不再一望无际,可看到分明的天际线。风很冷,刺得脸有些痛,我在奔向那片永恒的蓝色,就像坠入他的眼眸。也许——不开伞也是好的,就这样直直地下落,落进他矢志不渝的怀抱。我想我一定是在哭,阿尔弗雷德总是这样不争气,就在我闭上眼睛的刹那——我好听见,他抱住我说,不准走!不准走!因为我是因为他而存在,所以不准走!

  从逃避的思绪中惊醒,我猛地睁开眼睛,在教官指定的高度还要再往下一点差点进入的危险高度开了伞,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扯住,就像他无数次抱住我的那样——摇摇晃晃,我操控自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后来不出所料地挨了教官的斥责,可我却笑得满眼是泪。

  十一月份时,亨利告诉我针对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但想回到原来的位置基本不可能。曾经我的线人——雷奥接替了我的位置,活跃在东德地区。对此我并没有任何意见,只求亨利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果不行的话,还我自由身,我好歹也是美国公民。”我几乎天真地说道。

  “普通美国公民可不会有你这种待遇,犯了错还能吃穿不愁。在国内FBI会全程监视你,在国外,你永远属于CIA。”亨利说:“多年前我就说过,这是条不能回头的路,阿尔,你知道得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那么,除了惹上大麻烦之外,我还是有用的吧?把我派回欧洲,随便哪里都好!”我着急忙慌地在电话里叫道,听筒里传来亨利冷冷的笑声。

  “看来你还没有彻底冷静下来。”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我在长久的愣神中终于恍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若是我对萨连科的感情太过浓烈,找寻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亨利是绝对不会让我重返欧洲。

  如今南希也回到了“战场”上,就我一个人被扔在了迈阿密。但调查结果分明已经给出了我的罪状,和苏联某位军官搭上了线,尽管有亨利作保说是为了“喂”情报给对方从而进行误导策略,但在最后的火烧史塔西事件中,怎么都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来。

  面对局内调查人员的问询,我撒谎说是有重要情报被误送到了史塔西,而我放火也是在打斗中擦枪走火的意外行为。为此我经历了至少三次测谎仪的测试,多亏了我本来就不大正常的精神状况,那玩意儿居然对我不起作用。

  1957年初,我被允许离开迈阿密的军事基地,回到了纽约。

  时隔多年,我站在了外祖父的那栋房子里,罪恶在这里曾经充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却最终只剩下灰尘一片,好似尘封于幽谧的洞穴,被亘古不变的孤寂所笼罩。不到五分钟,我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来到街区的一处旅馆给自己订了一周的房间。

  迈克尔——如果你们还记得我这位死在诺曼底的朋友的话,他那偏瘫的父亲已经去世,看来中情局所带来的医疗条件也没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而史密斯夫人,独自生活在原来的住处。在某天早上我走访了她,她照例挽留我留在纽约,可我跟她说,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

  “在欧洲,我找了个俄国人。”

  史密斯夫人很惊讶,但她说俄国女人都漂亮,虽然有点凶悍,但很会过日子。只是得提防她们在三十岁以后极速的发胖。

  “那是俄罗斯的地域特征,你可以把她带到纽约来。”她握着我的手说。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会来见你。”我拥抱了这个曾在童年时期给予我些许温暖的女人,真诚地说:“前提是我必须先回去欧洲。”

  “你会的。”她鼓励着说,“没什么比爱人更重要,你一定会的。”

  在被FBI监视的日子里,我的去处很有限。除了在纽约城内闲逛,就是去酒吧和舞厅里喝酒。我一直怀抱着可以遇见故人的期望,于是心诚则灵,不是在酒吧——而是在一家童装店外遇到了牵着她两个孩子的乔。起先是我看了她一眼,她狐疑地眯起眼睛,随后她激动地跑向我,一句话没说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快十年了!”她几乎要流下眼泪,捧着我不复少年气的脸庞,说:“你变了,不,你什么都没变!”

  后来我和她坐在一家街边的咖啡厅里,她的两个可爱的孩子被保姆带回了家,她十分慷慨地腾出时间来陪我这个无事人。之所以一直期待想要见乔——这个年逾四十却依旧娇俏动人的美丽尤物,是想告诉她,我做到了。

  “还记得我写信的那个人吗?”

  “当然,至今我都能记得他的名字——萨连科,是吗?”她笑盈盈地抿下一口咖啡,玫红色的唇膏在骨瓷杯上留下两道暧昧的痕。

  “原来他一直都在找我,所以,说不准是我找到了他,还是他找到了我。”

  “你们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我神经质般地兴奋,不住地点头,凑上前降低了声音,“不过,我们被分开了,不是我们想分开,是被分开。不管是有的人,还是这个世界,似乎都见不得我们在一起,可那又有如何呢?我会回去的,这一次一定是我先找到他!”

  乔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担忧地说:“阿尔,你在发烧。”

  “我知道,可这并不要紧。我要做的是等待,等待回去的机会!”这时,我握住了乔那冰凉的手,问:“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吧?”

  “一定。”乔不假思索地说,“一定!”

  不知为何,我听到了她声音里所带的哽咽,我疑惑地皱眉,继而恍然般地露出笑容,“你在可怜我吗?你当初什么都知道,是吗?”

  她垂下卷翘而浓密的睫毛,叹息般地说:“是呀,调查过你,你的小学老师可给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可是一切都不用在意了!”我用指尖——可能这种动作对于一位已婚人士有些冒犯,我用指尖擦去了她眼角那些怀旧的泪,捧着她的脸,颤栗地说:“我再也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这种乱伦的产物而感到茫然了。因为我不是谁的弟弟,儿子,或者孙子,我是萨连科的爱人,我只有这样一个身份……为了这个身份,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会寻求幸福!”

  “你会吗?”乔温柔地抬起眼睛,恍然多年前灯光下被男人簇拥着的她,她伸手抚摸我的头,爱怜地说:“可最重要的是,作为你自己,活下去,寻求幸福呀。”

  那时我的确在发烧,因为自从得了癫痫后我就很怕冷,从温暖的迈阿密回到寒冷的纽约,不复健康的身体难以适应剧烈的温度变化。所以我没有听明白乔话中的含义,且当时我就在咖啡厅里说起了胡话,当然,多年的情报工作让我本能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时刻提防着监视我的FBI,和乔的谈话大多浅尝辄止。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初也是她把我送到了这条路上。

  “其实,我很舍不得你的。“分别时乔说,“可那个叫赫克谢尔的人说,如果不举报你,我会去坐牢。可是阿尔,那个时候我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了。”

  “我明白,乔,见到你我很开心,是我近期以来最开心的事。”我通红着脸亲吻了她,和她告别,然后在回旅馆的路上,深知自己的身体在高烧之下坚持不了多久,于是我走向那些一直尾随在远处的FBI,请求他们把我送到医院。

  “我可是亨利的得力干将,把我烧糊涂了可是联邦政府的一大损失呀!”

  我嘻嘻哈哈地把自己交托于别人,做出毫无防备的模样。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在纽约的某所医院里好吃好喝好睡,演绎出完全的颓废和自暴自弃。没过多久,监视我的警力放松,接着,在我快要装不下去的1957年的夏天,我接到亨利派遣我去往欧洲的电话。

  挂了电话后,足足十分钟,我才敢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