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60章 Chapter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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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下起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的,萨连科在我耳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气息暧昧,如久远的往昔。我在他怀里转身,用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心。

  “睡不着吗?”他醒了,惺忪地问我。暗夜里柔和的光轻轻地铺在他脸上。

  “你老了。”我调侃他,“有皱纹了。”

  他扬起嘴角,“我是个军人,风吹雨晒的很正常。不过,你还是那么漂亮。”他抬起手,拨开过我总是忘记修剪、垂落在前额的长发,“你看起来很健康。”

  隐痛浮现于心,我让手向下,抚摸他腹部的伤疤,“我记得我避开了要害,可你……你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是我自己的原因。”他握住我的手,“不怪你。”

  “很伤心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我很难接受你的离开。”他垂下眼睫,轻声说:“是我自己太傻,跟在你的车后跑了一段路,失血太多。后来接受调查,情况也总是不明朗。”

  我咬住唇,遏制住哽咽,想起自己当初决绝的不回头,眼泪直往下淌。隐伏的悔意连绵不绝地从心底升起,可分明也知道当时别无选择。

  “别哭,我可不是想让你感到愧疚而说这些的。”他抱住我,温度和声音让我如坠梦中,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或许我没有以前那么强大了。”

  “我不需要你强大,我只需要你的存在。”我难过地啜泣。

  “但保护你还是足够的。”他轻声笑着,“真幸福,阿尔,能再次和你睡觉,我真幸福。”

  你能想象一个人一生的光阴都蹉跎在另一个人身上吗?萨连科后来在我怀里睡着了,从他二十一岁开始,他的心就放在了我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如今十四年过去,我们的面容都失去了少年气,带上了中年人的疲惫。可在彼此相拥时,这爱情却如初次发生般那样新鲜、那样浓烈,简直叫人在这种环境下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自诩有信心面对将来,可并代表自身具备相应的能力。

  经过上一次,我愈发意识到了个人的渺小,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如果还年少,尚可壮志凌云般地对未来发出挑战,可如今只敢守着当下,逃离现实般地将其延伸为永恒。可这永恒,能有真实的意味吗?

  “可所谓的真实,又是什么呢?”第二天一早,我和萨连科挤在公寓里的浴缸里一起泡澡,“就是一只蚂蚁,也有心有所属的意愿。”

  他捧起一汪水,浇在我头上,冲掉洗发水的泡沫,“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患得患失没有意义。”

  “你这么坚强了?”我笑着问他。

  他耸了耸肩,朝水里躺下,将自己淹没在热水中。大约两分钟后,他从水中坐起,向后顺了一把他湿淋淋的发,大口呼吸着。

  “只是我不敢奢求了。”

  他笑着站起身,拿来浴巾擦拭身体,我抱着双腿坐在浴缸里注视他。

  “现在的军衔是?”

  “少校。”他把浴巾扔到一边,佯装轻松地对我眨了眨眼,说:“看来一辈子都是少校了。”

  我沉默,他走出浴室穿上衬衫,说:“我要回旅馆,阿尔最近总是咳嗽,这次是借着出任务带他来西柏林见医生的。”

  “薇罗奇卡还好吗?”

  “很好,她一直挂念你。”

  “没有怪我?”

  萨连科套上毛衣,转身凝望我,“阿尔,没有任何人怪你,我们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禁有几分恍惚,收回了目光,看向浴缸中平静的淡蓝色水面。隐隐约约的我的影像在其上荡漾,我突然有点不认识这个自己。

  “你要跟我去见阿尔吗?”他接着走进浴室,蹲下身捧住我的脸,“他也叫阿尔弗雷德,多好听的名字。”

  “他姓萨连科。”我抓住他的手,借力从浴缸里站起身,“你是故意的。”

  “不是我,是薇罗奇卡。这个孩子见不了光,连父名都是用的我们的父名。亲爱的,有段时间我根本不敢提起你的名字,我少有对这个世界产生恨意。是薇罗奇卡用这种方式治愈了我。”

  “你可以放心地叫我的名字了。”我走出浴缸。萨连科贴心地为我递上浴巾时,目光如触手般上下扫视我。

  “别耍流氓。”我红着眼睛,故意推开了他。

  “你得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三年不开荤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我把浴巾扔给他,低下头:“我也一样。”

  他眼里掠过一抹欣喜,不禁红了脸,“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这,这意味着忠诚。”

  “看来你对我也没有信心。”

  “别生气,我只是知道你很受欢迎。”他搂住我的腰,“三年,亲爱的,永远不许你再离开我三年。”

  “一年,不,一天,一分钟都不离开。”

  我在他唇上咬了咬,回到卧室穿衣服。天气放晴了,昨夜的雨洗去这几年的阴霾,叫世界都变得亮堂了。拉开窗帘,我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萨连科自后为我披上大衣。天空飘浮蓝云,身后的人散发松木燃烧油脂的清香。我的往昔、现在和将来,全部回来了。

  当我来到马路对面萨连科的旅馆时,娜斯塔霞抱着孩子在房内踱步,悄声哄着这个脸颊苍白的孩子。见到我的出现,她先是露出疑惑,最后却落在一道绵长的怀念中。

  “哦,十四年了,莱利先生,十四年了。”她怜爱地望了一眼萨连科,用流利的英文对我说:“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你有给他写信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萨连科抢白道:“写了,那封信我一直随身携带。”

  “真好,少校同志,您得偿所愿了。”

  “娜娜,谢谢你。”萨连科走过去拥抱她,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又悄声在耳畔说了几句,娜斯塔霞神情凝重地点头,这期间,我识趣地转过了身。

  娜斯塔霞不久后就从旅馆的后门离开,她隶属于格鲁乌,这次和萨连科配合执行一项任务。两人的确扮演成一对夫妻,孩子的存在让两人的演绎更加逼真。萨连科说,他是从东柏林那边将阿尔接过来的。

  “他有哮喘。”他说,“听说这边的医生好。”

  我凑前,孩子惺忪着睡眼,就像清晨的萨连科一样。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柔和的气质,蓝眼睛里流淌着独属于萨连科这个姓氏的温和。我用手碰了碰他的脸,他砸吧砸吧嘴,懒洋洋地瞅了我一眼。

  “你好,阿尔弗雷德。”我轻声向他打招呼。在片刻的疑惑后,孩子咧开嘴笑了。

  “他很喜欢你。”萨连科说。

  “当然,我很讨人喜欢的。”

  “你可不能最喜欢他。”

  萨连科把孩子送到我的臂弯里,我紧张地接过后,就像被定住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稍有一个细微的动作就打扰到了这份绽放在最纯真的面孔上的笑容。萨连科踱步至阳台上,在近乎于白色的日光下点起了一根烟,背对着我,仿佛要消失在这个客观的物质世界里。

  “过几天,跟我去海牙吧。”他的声音远远地散开在烟雾中。

  “我需要见一下南希。”

  “不用见,你跟我走就行。”

  “你和她联系过了?”

  萨连科转头,朝我微笑了一下,“是她先联系上的我,阿尔,如果说你也在找我的话,那么我们俩的水平在她面前实在太不够看了。”

  我想起战时独自走进敌营不惜以自己身体为代价带回情报的接线员,想起从带着降落伞从天上飞下来的女特工,走向墨西哥湾的忏悔的母亲……突然意识到,每一个都是她,无数个瞬间组成的完整的她。

  而面前这个快湮灭在日光中的人,我只见到这一瞬间的他,过去的三年,在黑暗中坚守和挣扎,眼见梦想出现裂痕一点一点碎掉的他,我没有看见。然而他身上残留着绝望过后的痕迹,如此分明,如虬曲的伤疤,叫人不能移开视线。

  他朝我笑,等我回答。

  见他扔掉烟,我抱着一条初识的生命,朝他走去。

  “好,我跟你去荷兰,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时,云遮住了阳光,将他投身于阴影之下,就像拉高了鲜明度,曝光的减少让他变得清晰、分明。我知道,因为我的应允,他重新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