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56章 Chapter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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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教会了她开枪,多年后,她一直随身携带用于收割他人性命的那把精致小巧的手枪就是他花了足足两个月亲自为她设计的。这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将珍藏这件礼物直至生命的结束。

  起初的两年艰难到赫克谢尔夫人没能坚持下去,尽管南希忍受着莫名其妙的恶言恶语照顾她、服侍她,年迈而骄矜的德国女人还是没能习惯美国都市里的喧闹与嘈杂。她死的那一天,南希在亨利近乎崩溃的眼泪中松了一口气,甚至感到喜悦。也许这就是罪恶的开端,不,还得是从天上落下的野雁开始,后来南希一直认为,自己的罪就是从喜悦他人的消亡开始的。

  母亲死了,骄矜而孤傲的亨利第一次接受了南希的拥抱。他靠在她的怀里,哭着说,自己只有南希这样一个亲人了。

  我不是你的亲人,南希这样回答,赫克谢尔这个姓氏不代表我们就是亲人。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爱人。

  整整十二年,她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把爱说出了口。她至今记得在她怀中啜泣的亨利抬头时的震惊与恐惧。

  倘若我们是亲人呢?她听到亨利颤抖着说,倘若我们只能是亲人呢?

  倘若,你只能姓赫克谢尔呢?

  所以说,二十二岁的南希就知道了自己和亨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的事实,可她在片刻的哑然后,居然强压着惊惧,说,那又如何呢?

  她挨了一巴掌。

  亨利第一次打人,打的是他最爱的女人。他说这一巴掌是为他们的父亲打的,也是为南希死在爱尔兰的母亲打的。南希多想说自己从来没把老赫克谢尔当作父亲,把他当做哥哥,她已经是二十二岁的成年女性,也绝不会接受所谓的来自兄长的管教。

  她想,自己更加深刻的罪,就是从她肿着脸颊,拉着亨利的衣领踮起脚尖,吻在他唇上的那一刻开始的。

  但凡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你就该躲开这个吻的。

  她唇角的血丝粘在痛苦到呆滞的亨利的嘴角,她多么得意洋洋,欣赏孤傲的亨利落在绝望的痛楚当中。她以为自己占领高地时,亨利却露出冰冷的笑容。

  南希,我们还有一个哥哥呢。亨利抚摸南希的头发,近乎爱怜地说,这世界上,我们还有别的亲人呢。

  自此以后,绝望的就该是她。

  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法西斯宣战,一切都在亨利的意料之中。过去赫克谢尔家族在美国的生意伙伴给予了亨利支持,扶持他进入军队的情报科,他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他眷恋一生的欧洲大陆。

  可他没想到,某天他在队伍的接线员中发现了南希。

  他愤怒地举起手,想行使自己如兄如父的权威,可在南希凝视他的坚定眼神中,他败下阵来。落下手,他疲惫地问,为什么要来?

  因为他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谁都知道这是谎言,可亨利居然舍不得或者说害怕戳破这个谎言。在硝烟弥漫的前线,每回闭上眼睛后在黑暗中总会浮现的身影就这样来到了他身边,他甚至感到可悲的喜悦。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亨利开始教南希用枪,他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是以休战时刻,总能在前线后方的草场空地里,看到男人自后握住女人的手,朝远方打靶的场景。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对兄妹,身为情报科科长的哥哥和接线员妹妹。随着战线超欧陆腹地推进,美军队伍越来越靠近德国地区,有一回,队伍遇到了困境,前方城镇有大量德军驻扎,却不知道具体兵力如何。派遣侦查小队易暴露己方,最好用地下方式。正当指挥官和亨利百愁莫展挑选人员时,南希主动请缨,说自己会德语,又在德国生活过,可以伪装成德国妇女深入敌营。

  她还记得亨利怎样斥责了她,又逐渐接受了她的提议。在亨利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也许她是故意的,故意惩罚他不肯表露的爱,只身进入了敌营。

  一天后,她带着情报回来,指挥官表扬她可不是个接线员那么简单,完全可以成为一名情报人员,亨利在勉强的苦笑中附和说南希本来就是赫克谢尔家最聪明的孩子,然后拉着她来到后方,颤抖地揭开她的衣领口子,好似想要探查她的脖颈上的红痕究竟为何。

  她只觉得好笑,告诉亨利,说有些东西,对于女人来说,不上床是弄不来的。

  亨利的手僵住,南希顺势拥抱了他,说,是你先不要我的,

  后来她想,亨利也许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恨她的。

  而这恨的加剧,来自于1945年4月,在美军解放达豪集中营后,亨利便得知兄长早在进入集中营一年后便被折磨致死,自己所做的一切全乎枉然。这时,已经是一名情报人员的南希从柏林地区赶来达豪市,再次来到了他身边。

  南希想,自己赢了。亨利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了。

  她一错再错,故意在受伤的亨利面前和别的男人调情,欣赏她的兄长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知道离自己的目的近了,某天,当她在庆功宴上和一个男人接吻时,她的胳膊被扯住,人们都以为是哥哥再也不忍看妹妹在外胡闹,却不想妹妹被带回公寓,兄妹两人近乎仇恨般地纠缠在一起。

  亨利碎掉的理智,是那么美,南希抱着他,说爱他。他若跌落,只能跌落到自己的怀里。

  也许在他们的一生中,战后的那四个月是最美妙的日子,亨利尽管顾虑重重,但还是依南希所愿生活在了一起。可四个月后,命定的惩罚悄然而至,南希发现自己的例假在两个月不造访后,惊恐地意识到了怀孕的事实。

  不应该留着这个孩子的,也许两人还有挽回的机会。可若说有什么是注定的惩罚,注定让执迷不悟的女人得以回头,那么就是孩子。在怀孕的十个月里,南希对外称这是一夜情的后果,对内则和亨利两人幸福而又胆战心惊地迎接这个孩子。

  对于亨利来说,这是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将要迎接的第一个亲人。也许是南希如恶魔般在他耳边的龃龉起到了效果,他竟忘记了南希在作为他的爱人之前首先是他的亲人。他一生就在这个时候是糊涂的,自此以后便保持残忍的清醒。直到那个孩子降生。

  那个孩子几乎要了南希的命,大得不得不选择剖腹产,自此以后在南希身上留下一道罪恶的刻痕。而亨利,在抱起那个孩子的瞬间,就意识到惩罚的降临。

  这孩子,是个聋哑的。

  还没来得及让两人接受残酷的现实,某天——南希还记得,是1946年纽约的秋天,窗外的红叶在后院里落了厚厚一层,秋草地的露珠旋转着整个天空。这个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在一阵抽搐后,咽了气。

  所以在多年后,她看到另外一个乱伦之子倒在地上抽搐时,她几乎恐惧到晕厥。

  这一回,她知道自己错了,她意识到杀死孩子的不是别人,是身为父母的他们自己。她抱着冰冷的孩子地板上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亨利从她手中把孩子抢了过来,放在了一具小小的棺材里。两人之间的爱,仿佛就在那个秋天,随着孩子一同被埋葬了。

  自此以后,她甚至都不敢说“爱”这个字眼了。

  而亨利,为了提防两人之间的重蹈覆辙,居然想出来这样一个招数。这起源于战后曾在萨克森地区见到的一名担任德语翻译的年轻人,当他有把这个身为侦察兵的年轻人招募麾下的想法时,理所应当地对其进行了详细的背调。随后便惊讶地发现了这个名叫阿尔弗雷德·莱利的年轻人的秘密。

  他想起了自己死在秋天里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绝望,想起了自己对南希仍旧无法消弭的爱。

  于是他招募了这个年轻人,甚至把他放到了知情的南希身边。

  瞧一瞧吧,就算看似健康地长到了这么大,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困扰将伴随他终生,精神上的痼疾,身体内潜伏的病症,该有的病,迟早会找上身来。

  自此以后,他便专心于事业,当初为了迅速上位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只能进而不能退,他用这种方式麻木自己,以至于到了极端的程度。而南希,则在阿尔弗雷德身上倾泻自己没能给出的爱,品尝自己永恒的罪。

  尽管她知道,亲手杀了外祖父、将自溺的母亲从浴缸里捞出来的阿尔弗雷德最恨的就是她这种人。

  就像自己那畸形的、没能长大的孩子,若能成长到有思想的时刻,最恨的也是将是她。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与其说她爱着阿尔弗雷德,不如说她爱着自己的罪。

  只有罪的清晰可见,罪所带来的痛,才能隔绝她对亨利的爱。

  那罪恶的、夺去了他们最爱的另一个人的生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