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42章 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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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满月没有在明夜亏仄,而是从此刻。

  从我渐渐地被甩在身后,再也瞧不见吉普车的那一刻开始,好像有什么瞬间轰塌了,我的视野开始模糊,双腿开始发软,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扭转成深不见底的漩涡。我栽倒在地,石子路硌得我生痛,叫我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

  萨连科抛弃我了,萨连科不会再爱我了,他会赶到薇罗奇卡身边,就像杀了罗伯特一样,杀了南希!

  哈哈哈!他会杀了南希!

  “罗伯特!”我绝望地大叫:“这就是你所说的幸福吗?你所说的幸福吗?!哈哈哈,你又知道我的什么?你也是一无所知啊…… ”

  我确信,困扰我今后漫长人生的头痛顽疾就是从这一晚开始发病的。起先我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喃喃。后来我却忘记了一切,陷入到了幻象的漩流。我只知道,萨连科不会再爱我了,而给予我数次生命的南希,也会死……萨连科会杀了南希,一个最爱的杀了另一个最爱的,这种悲剧就是莎士比亚都会赞叹不已,而我却无能为力。至此之后我将不再是任何什么存在,又变成一只当初游荡在野外的、惶恐不安的孤魂野鬼。

  “那么我是谁呢?”我喋喋不休地问自己,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彳亍在罗伯特尸体的附近,犹若鬼魂般飘飘然。

  “那么我是谁呢?如果我不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弟弟,不是一个爱人……我是谁呢?你告诉我,嗯?你在哪里?为什么躲起来,你出来,出来!”

  我发狂般地朝寂静的夜里嘶喊,直到声嘶力竭,可她却始终不出声……难道,难道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额头的伤痛和精神的剧烈震荡让我精疲力竭,再次昏倒在地,彻骨的寒冷侵入身体,我仿佛置身于脱胎母体时刻的纽约寒夜。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这一回,母亲坐在窗前对我笑,阳光把她照得轻盈,像天使,每一根发丝都那么神圣,都挂满了我对她的无限眷恋。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孩子,用童稚的、怯嫩的双眼凝望她。她朝我招手,告诉我她那里,去那里找她……

  “我来了,我来了…… 等我……”

  前方出现一条坦途,白色空无一物,只有雏菊在道路两旁摇曳,像轻声的呼唤。我奔跑,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就像多年前我端枪奔跑在德意志的土地上、奔跑在法西斯的枪林弹雨中。不,这一次更快,因为我知道前方有人在等我,我失去了重量,是在用灵魂奔跑。

  “等我……等我……”

  可我瞧见了什么,霎时道路朝天上翻去,化为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在被摇晃,脱离的灵魂如受惊的兔子钻回肉体的洞穴,我失败了。不情愿地睁开眼时,黑夜渐褪,白昼初现。抛弃我的萨连科居然近在咫尺,还有薇罗奇卡、南希——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为什么红着双眼,为什么流泪?难道是在为我哭泣吗?不,不要哭。我们到此为止了,而我要去她在那里,瞧,你们看不见也听不见吗?她在唤我去,叫我快快去。

  我挣扎地站起身,从萨连科怀里挣脱——后来,萨连科告诉我,我在臆症中朝无人的空地跑去,对空气张开双臂,环绕拥抱住自己,跪坐在地。

  “妈妈…… 妈妈……”我跪着抱住母亲,将脸贴在她溺死时冰冷而湿淋淋的乳房上,那里是养育我的证明,是她作为我母亲的证明。可她多么年轻啊,年轻得不像母亲,就如她那双重身份带给她的磨难,带给我的痛楚。

  我歇斯底里地喊,将多年来心中块垒悉数倾泻,我要得到答案,我要知道这存在的缘由。

  “妈妈——”这声音是她死去后我跟在棺木后奔跑时喊叫的声音,“妈妈——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该以什么而存在,他不要我了,你要我吗?你要我当你的儿子,还是要我让你的弟弟?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却不爱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妈妈——我的姐姐,带我走……带我走…… ”

  我看到,书房里缠绕窗帘旋转的母亲,被外祖父摁在书桌上强暴的母亲,在布鲁克林寒夜里独自诞下我的母亲,她哭着捧起我的脸,亲吻我受伤的额头。霎那间,一种无边的幸福席卷而来,我谁都看不见,摇曳的树林,染血的土地,僵硬的尸体……一切都化为虚空,连同身后的所有人,都湮灭殆尽。

  “好,我带你走…… ”她用冰凉的指尖撇去我眼角的泪,轻声说:“我带你走。”

  “不!”一声嘶喊打破了这令人着迷的静谧,声音所有者从后奔来,环抱住我的腰,“不要走!不要离开,你要在我身边存在,不是什么儿子,不是什么弟弟,你是我的爱人,你以我的爱人身份存在!”

  我在惊慌中转头,看到了萨连科,这个幻象居然在挽留我,还哭得有模有样。我慌张地推他,诀别般地说:“我要去找她了,我不再在这里了!”

  “我不允许,一定要在这里,回来,阿尔,回来!我向你道歉,一切误会都解开了,你没有泄密,南希没有伤害薇罗奇卡,她知道薇罗奇卡是我的姐姐,南希爱你,我也爱你,薇罗奇卡,弗兰克……我们都爱你……回来,回来!”

  他猛地夺下了我手中就欲切割自己喉咙的匕首,对准了母亲的方向,怒吼出声。

  “从今以后,不允许你再出现。不管阿尔是你的儿子也好还是你的弟弟也好,他最重要的是我的爱人,不允许你再来纠缠他,不允许你从我身边夺走他!他要以我的爱人存在,他要以他自己而存在!我要斩断他和你们的一切,从此以后他便与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滚开,滚!”

  他一手抱住我,一手将匕首插进母亲的胸膛。在那一刻,这幻象扭曲成恐怖的形状,张牙舞爪地朝我袭来,拖拽我,啃噬我——不,她不是母亲,母亲不会诱惑我和她一起走,她只会朝我挥挥手,叫我回去,回去。

  回去活着,回去存在。

  我双脚蹬着地面,惊恐地大叫,不断朝后缩,萨连科扔掉了匕首把我紧紧抱住,禁锢我发病后不受控制胡乱挥舞的双手。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不住地道歉,不住地许诺。

  那一刻,一种强烈的流失之感,存在于我的思维里、情绪里、灵魂里。

  海量的幻象抽离而去,巨大的荒芜中,我再也喊不出声,只剩下一种沉闷的痛,在心上若隐若现。

  有种想哭却累到哭不出的感觉。于是我不出声。

  我变得很轻,轻到若一根随风飘零的羽毛。

  直到感受到一股力量,轻轻抓住了这跟羽毛。

  握在了手心。

  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精神冲击让失去了力气的我渐趋平静。等我回到现实,两眼能够真正去看去分辨时,天已大亮,阳光普照,连绵的云层悬挂在天际,森林里传来轻快的鸟鸣。

  这是新的一天了。这个世界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变化,但到底是新的一天了。

  我浑身是伤,打着寒颤,依偎在他怀里。两名女人见状,流着眼泪来到了我的身边,南希抚摸我汗涔涔的面庞,无声地道歉。薇罗奇卡用手帕揩拭我额头上的血渍,啜泣不停。

  后来,南希开车带我们离开此地,一路上,萨连科都没有片刻松开我。

  于这一夜,他在冲动的抛弃后,彻底地拥有了我。

  代价就是,肉体上的疾病代替了精神上的嬗变,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乱伦所带来的隐匿多年的疾病身体里开始显现,自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如当初那般健康,甚至连寿命也似乎打上了一个折扣。

  不过,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当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后,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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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到这里,想必读者们应该可以理解,阿尔不知道自己是谁,该以什么存在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