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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南希已经用她超高的驾驶技术保持车内的平稳,但我仍旧干呕个不停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薇罗奇卡说这是脑震荡的表现,萨连科一言不发地抱住我,面色惨白。我要求回到琴声。
“不去什么该死的医院,我要回去!”
萨连科刚张嘴想劝,却立即收了声不敢说话。愧疚折磨着他,他只能不断给我顺气,给我揩拭头上的冷汗和血渍。
车停稳后,萨连科扶我下车,我反手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想跟上来的脚步。
“你就在这里。”我凝定地注视他,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萨连科愣了愣,神情严肃地点头:“明白。”
我转身推门走进餐厅,此时正是午餐时刻,餐厅内有四五桌客人正在用餐、闲聊,我这幅凌乱不堪的惨兮兮模样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我毫不在意地径直走到正小心翼翼端着啤酒的米嘉面前,低声说:“去后院。”
“什么?”他不解地问。
“守住后院,不要让任何人逃走。”
米嘉疑惑的目光瞬间变得冷静,瞧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他的长官,他不声不响地放下餐盘,穿过后厨来到了后院。
我扫视了一眼餐厅,对正疑惑瞅着我的客人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即,我走向柜台,来到将自己隐匿在其后、正微微颤抖的埃里克面前。
“他死了。”我说。
他手中的铅笔掉落,很快,他收敛情绪,抬头看我,挤出苍白的笑容:“谁死了?”
“你知道是谁,埃里克。”
“不,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地摇头,嘴唇和双手都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我只知道今天的账目需要清点,我……”
“是吗?”我不禁笑出声,转身便朝靠窗的、我时常落座的座位走去,“抱歉,借过。”
我越过被我唐突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的客人,把手伸进桌面下、椅凳下飞速摸索着,最后不出所料地在窗台雏菊盆栽地下找到了一枚窃听器。我不动声色地握在手心,在客人们面面相觑中再度走向了埃里克。
我把窃听器扔到了他的面前,他发着抖,咬紧了牙关不出声。
“还需要更多证明吗?”我颤抖着问。
埃里克在一阵沉默后,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阴鸷、嫌恶、满是嘲讽。他缓慢地站起身,以我从未见过的高姿态,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不需要,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我震惊地站定在原地,因为这句话,他用的是英语。极其流利的英语。
“你到底是谁?!”我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莉莉是你杀的吗?”
他的身型有片刻摇晃,失神的双眼再度聚焦,恶狠狠地推开了我。
“我是谁?我,我不过是一个有理想的人罢了!”他双眼发红,怒吼道:“我们不过都是有理想的人罢了!”
“你们,你和罗伯特?”我讥讽地笑:“对,埃里克,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什么时候搭上的线,这情谊又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我告诉你,他死前都还念着你,说你是唯一敬仰他的人,是吗?埃里克,你敬仰他吗?”
埃里克身形不稳地撞在椅背上,我趁机起身将他擒拿摁在柜台上,几瓶酒哗啦啦摔碎在地上,顿时餐厅里噤若寒蝉。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埃里克流着泪,嘴里喃喃道,在这缕悲哀中,我竟瞧见了幸福。就在我准备回头示意萨连科进来时,身下的埃里克突然爆发出一种我从未设想过的力量。他反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向下一带,用不输于我、甚至还要超过我的近战格斗术把我抱起来,一个背摔摔在了餐厅中央。
我重重砸在地上,伤愈不久的肩胛骨传来尖锐的刺痛,整个餐厅顿时哄闹起来,客人们作鸟兽散,惊叫不止。埃里克望了一眼迅速推门而入的萨连科,转身就朝后门跑。萨连科掏出枪,大声喊了一声:“米嘉!”
我爬起身,被萨连科扶起来,跌跌撞撞朝后院追去,就在我们认为已成定局时,突然传来米嘉的一声惨叫,随后就是一声枪响。萨连科挡在我面前,先一步冲进了后院。只见比埃里克足足高了一个头的米嘉受伤倒地,肋骨上插着匕首,肩膀中枪,痛苦地蜷缩着。
“对不起,长官,他,他比我们想象得要强。”
萨连科阴沉地注视空无一人的后院以及藤蔓被损坏的院墙,能和米嘉一对一还能快速逃走,实力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强悍来形容。或许,在这里除了萨连科,其余人对他来说都不足以构成威胁。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身处无边迷雾当中,一阵干呕袭来,我精疲力竭,坐倒在地。
“老,老板,这怎么回事?”
被吓呆的弗兰克颤抖地走到我身后,先萨连科一步扶住了我,“埃里克那小子,他……”
“弗兰克。”我抓住他的围裙,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说:“你休假吧,工资照发,你休假,我是为你好,为你好…… ”
弗兰克抿了抿嘴,为难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萨连科此时已经扶起了米嘉,来到了我身边。
“对不起,阿尔,下次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我靠在门上,疲累地望着这一切,摇了摇头,说:“不要你,这是我自己的事。”
萨连科身形有轻微颤动,竭力忍住情绪,回到餐厅内部打了个电话,不久之后有人开车接走了米嘉。南希和薇罗奇卡在客人们逃走后帮弗兰克收拾凌乱的餐厅,我独自静坐在后门,望着这在秋日愈加衰败的后院,久久不肯移动。
爬满院墙的藤蔓,此际缺了一大块,露出其后多年前被战火熏黑的墙壁,分明如裸露的伤疤。墙角无人照料的矢车菊、风信子都濡湿在秋日寒冷的湿泥里,泥水逐渐侵入埃里克逃走时踩下的深深的脚印里,如破碎的镜子一角,倒映着天空。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太阳,巨大的阴翳让现存的所有都降低饱和度,色彩疲乏、懒洋洋、无所谓地存在着。
萨连科来到了我面前,蹲下身用手帕揩拭我额头上的汗。只是在他快要触碰我的那瞬,我微微侧头,避开了他。
他的手僵硬在半空,悻悻然地垂落下来。
然后他扔掉了手帕,跪在了我面前。
“你打我吧。”他流着泪道:“你打我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我无力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这个人,于昨晚将我扔进了地狱,又在今日把我唤回了人间。他曾给予我最深刻的幸福,也同样给予我最绝望的痛楚。
可我只觉得疲累,于是把头靠在门上,我闭上了眼。
啪的一声,我听见了一声脆响。
“你没了力气,我帮你。”萨连科说,他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用足了力气。白惨惨的脸瞬间红肿,他却依旧不收手。
我正欲抬手制止他,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脚从我身旁伸出,狠狠踹在萨连科的肩上。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在萨连科爬起来跪稳后,薇罗奇卡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一巴掌当即就把萨连科打出了血,可薇罗奇卡接着就来了第二巴掌。
“冲动!残忍!不负责任!”薇罗奇卡流着泪愤怒地斥责:“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你那样幸福的童年,你忘记了你所有的美好生活都是谁牺牲了给你的?你以为爱就是可以随意亏欠然后弥补就没关系,然而有些伤害就算愈合了也再也恢复不了原本的模样。”
薇罗奇卡突然跪下身,抱住了我的头,“我可怜的孩子…… 你没有错,我来当你的母亲,我和南希都当你的母亲,让那些过去都见鬼去吧!都见鬼去吧!”
萨连科跪着泣不成声,双手紧握,颤抖地摁在腿上。
南希走过来,抹去我脸上的眼泪,“好阿尔,别伤心,别伤心,我们都在……”
我凝望着南希,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的怀里。像个孩子般扑进这个我认为必死无疑的女人的怀里。
“南希。”我靠在她的胸口,问:“我生来有罪,至此之后仍不断犯罪……你可以赦免我吗?”
南希抚摸我的面庞,柔声说:“我赦免你,从今以后,你清清白白地活着,以萨连科的爱人活下去,以我的孩子活下去,以你本身活下去。”
“可以吗?”
“可以。”南希说:“你瞧——”
她叫我抬头,遮挡阳光的云层在此刻尽散,温暖的秋日阳光倾洒遍地。
“上帝也赦免你了。”
我笑了,这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再度面对这荒诞的世界。
闭上眼睛,我迎接阳光洒在我的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