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琴声掠过易北河【完结】>第27章 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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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你弄错了!”埃里克连滚带爬扑倒弗兰克身上,揪住他的衣领,哭着嘶吼道:“她怎么会死呢?她不是说要来上班的吗?你从哪里听来的?!”

  “警察......警察说的,他们已经来过了,莉莉,莉莉死在家里。”弗兰克老泪纵横地嗫嚅,乌青的嘴唇直颤。我只觉得头痛,一股寒意冲上了头皮,拔着千百根头发。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谎!”埃里克转身就从我手上抢走了车钥匙,要赶去莉莉家,我反应过来从后抱住了他。

  “埃里克,你冷静一点!”

  “放开我!见鬼,你放开我!”他的挣扎无异于拳打脚踢,我伤没好,招架不住他,只能狠下心自后给了他一肘击,让他陷入短暂的昏迷。

  把他放倒在一张椅子上,我问弗兰克到底是怎么回事。弗兰克擦了擦眼泪,解释道:“她到中午都还没来,我一个人忙里忙外,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挨到客人都走了,我向她家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警察。”

  “他们说她从楼梯上摔下去,扭断了脖子。”

  弗兰克再度泣不成声,哀婉着莉莉年轻生命的消逝。埃里克醒来后就发起了烧,一下午的受冻与精神上的打击让他开始说胡话。我不得不把他送到临近的一处诊所去。第二天,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警察局,在停尸房里见到了莉莉的尸体。

  “她只剩下一个跛脚的远亲,在乡下。”警察说,“您来了也好,帮忙料理一下后事。”

  我掀开莉莉身上的白布,警察皱眉地制止了我。

  “先生,这不允许。”

  我快速扫视了一眼莉莉的身体,除却扭曲的脖颈处有淤血的痕迹,身体其余部位没有明显的外伤,法医的鉴定也没有中毒的表现。莉莉的房东给出了证词——就听见一声尖叫,接着便是滚下楼梯时轰隆轰隆的声响。他正在院子里除草,等他跑过去后莉莉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都怪高跟鞋。”房东说,“她不该穿这样的高跟鞋。”

  莉莉的遗物中,质地细腻的羊皮高跟鞋在日光灯下泛起温和的光泽,那是她新买的鞋,为了不在地下舞厅被人看不起。我放下白布,向警察道歉并道谢,表示自己会全力配合帮忙处理莉莉的后事。从警察局出来后,我沿泥泞的街道朝河边方向走。寒风刺骨,好像又要下雪了。我点起一根烟,瑟缩着拢紧了大衣。

  肮脏的街道,铁青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椴树。风卷起的不知是雪还是废墟中扬起的灰尘。街道两边的楼房沉默伫立,透过窗户,反射阴天惨淡的光。其后有身影来回,有漠然的目光,有如我指间徐徐散出的烟雾。暗处堆积着半融不融的碎雪,下水道口躺着一只死老鼠,脏水冲刷它僵硬的尸体,那细而长的尾巴随水流摆动着,呈现出怪诞的律动。这时,莫名其妙的,空气中漂浮来烤栗子的味道,甜蜜、醇厚,似乎有点焦。不知为何,老鼠啃噬栗子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那灰色、散发臭气的绒毛,尖利的门牙,血红的眼睛,一双爪子窸窸窣窣扣抓在栗子焦糖味的身躯上。

  我突然感到恶心。

  扔掉第一根烟,我点起了第二根,加快了脚步。

  一些思绪在心里百般潆洄着。老实说,像我这样经历过战争、手上还沾有至亲之血的人,对生离死别并不会有很多新的情绪。但在看到莉莉那具年轻活泼的身体在变得僵直后,回忆中的往日音容就变成刺伤人的利器。我感到喉咙发紧,心底堵得慌。我知道,这情绪并不仅仅来自于莉莉的死亡,而是有什么尚未察觉的阴云已经逐渐笼罩在了我的头上。

  道路冰冷,我的双脚被冻得发木。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不知不觉,在冻僵的面部之下思绪也像被冻住了,滞涩而缓慢,以至于根本记不得那辆车跟随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当鸣笛声在一旁响起时,我吓得脚底一滑,差点摔倒。指间烟蒂掉落,转头却看到萨连科在车内抱歉的微笑。

  “亲爱的,你还好吗?”他自内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我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因为这辆高级的伏尔加牌军官专车驾驶座上不仅有身穿军服的司机,就连后座上的萨连科都穿着苏联少校军服。那墨绿色的军服很笔挺,很漂亮,特别衬他那张英俊而温柔的面庞。可我却只觉困惑。

  没错,困惑,我有太多的困惑。

  “阿尔?”萨连科又叫了我一声,也许是出自某种说不清的本能,我后退一步,说:“萨连科……少校。”

  萨连科在车内皱眉,随即从另一边下车,摔上车门后来到了我面前。

  “我去了餐厅,知道了这不幸的事件,弗兰克告诉我你在警局。”他的语气关切、真挚,湛蓝的双眸是这幅暗淡天地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猜到了。”我说,垂头,落下了目光。

  “你怎么了?很伤心吗?有时候这种意外的确会让人难受,可亲爱的……”他扶住我的双肩,凑近贴心地问,我再度往后退,挣脱了他的手。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我。

  “阿尔……”

  其实有些事心照不宣地视为隐秘那么我也可以不问,将其消解在爱的包容之中,无视其存在。但若把这件事直截了当地、不加掩饰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甩到我面前,我也做不到一直假装不在意,假装没有疑问,假装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于是我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眼睛,对上他那双正在流露受伤色彩的蓝眸,以一种质问的口吻,问:“为什么?”

  “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毫不在意与我的交往,你利用特权把我从史塔西里弄出来,把我安置在最好的医院,每天都来探视我,和我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一夜,你似乎不是一个军人,而是一个普通人。可是……”

  我上下扫视了一眼他,不无讽刺地说:“你瞧,原来你穿成这样,当着你下属的面,也毫不遮掩的。你是个少校,少校就可以只手遮天,无视法律了吗?难道你不知道,有些行为是犯法的吗?”

  面对我如炬的目光,他惊诧地后退一步,眼底掠过一抹惊慌的神色。

  “不,不需要担心我……”他低下头,双手紧张地握拳,不安地垂在两旁。

  “你知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担心你。”

  我转身就走,没走两步他自后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先上车。”他宁定地望着我。

  “这是请求?还是命令?又或是……表演?”

  “阿尔,你情绪不对,你先上车。”

  的确情绪不对,可即使意识到这其中的误会已经使我产生困扰甚至痛苦,他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我并不在意隐瞒,我在意的只有欺骗——他的欺骗。

  我再次甩开了他的手,这一回,他站定在原地没有追上来。他意识到了他身上的这套军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我的举动,除却那不对劲的情绪以外,也是对他的忠告。

  他是一个被爱惯了的人,尽管他温和、谦逊,可他有太多的自信,这自信在于他相信他爱的人会如他理解对方一样百分百理解他。而我阿尔弗雷德,一个古怪的人,一个充满缺陷的人,一个连自己都找不到、爱不上的人,只会辜负他的信任。

  没错,我的确会辜负他的信任,甚至会辜负他的爱。我这个人一辈子没什么后悔的事,但对于他,这后悔似乎无穷无尽。可我从来没有希求过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因为他告诉我,所有的选择,都是最好的选择。届时我将永生与他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