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在耳畔怒啸, 层云至眼前急速后退,肖倾闭上眼,放缓心跳, 运转周身灵力, 千鹤霎那尽出, 围着他缠绕飞翔。袖中千丝利箭般袭向盘根交错的藤枝,下坠之势微滞, 尔后在空中一荡,即将落于石阶时, 肖倾瞳孔微缩, 错愕地看着穿过云絮御剑而来的黑衣青年。

  又是无奈,又觉好笑, 心里泛起些隐晦的闷痛。

  盘旋飞舞的千鹤瞬间碎成光斑, 原本紧紧缠绕在树藤上的千丝收缩回拢,肖倾再次失去牵制, 往下空急速坠落,将层云都抛诸身后。

  他闭上眼,心道:这人就是我的灾星吧,主角跟反派, 果真不相容。

  陆谨之御剑之术纯熟, 速度比肖倾下坠之势还快, 不过瞬息间,便追上肖倾,拦腰将他带入了怀中。

  肖倾故作害怕至极的模样, 面色苍白如纸,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嘴唇哆嗦了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而这次,陆谨之居然没有怒斥他放手,两人身体紧贴,俱是冰冷无比。

  悬空坠落的惊惧感未消,肖倾在他怀里细细发着抖,眼尾染红,一头墨发被风吹得及其凌乱,衣襟也散开了许些,玉白的皮肤暴露空中,被云絮若有若无遮掩着。

  陆谨之将他放在变大的九州上,肖倾眼睫低垂,眸光流转至眼角,正要开口,却被打断:“这只纸鹤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肖倾错愕地抬头,正巧撞进陆谨之微眯着眼,探究的目光里,那目光幽深晦暗,如同猛兽盯着困境里的麋鹿,微闪的眸光格外危险。

  他手里,紧握着一只扑腾着翅膀,还来不及散去就被禁锢着的纸鹤,只看了一眼,肖倾心中顿时凉了大半。

  陆谨之,他看到多少......

  “问你话!”陆谨之徒然暴怒,大睁的黑眸有血丝渐渐蔓延,可是肖倾却敏锐得察觉到,他的声音带了几分轻不可闻的哽咽:“这纸鹤,你是从哪得来的,还是说,你就是......”

  “不是!”

  未等陆谨之说完,肖倾立即否认了:“我哪知道这只纸鹤是从哪来的,没见过。”

  他说谎说得多,是以脸不红,心不跳,正义凛然,寻常人必然能被唬住。

  然而陆谨之并非寻常人,而是一个时刻处在黑化边缘,沉睡在深渊的凶兽。

  他紧紧盯着肖倾,却不作声,仿佛盘伏的巨兽在观察爪牙下的猎物,肖倾被他盯得炸毛,面上却没一点破绽,他猛然意识到几月不见,陆谨之真的变了太多。

  不再是那个只有他下巴高,会笑吟吟跟在他身后,软软喊一声师叔的少年。

  还是说,只有在别人的面前,陆谨之才会暴露自己本来面目?

  未待细想,肖倾便否认了这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他在心中讥诮道:怎么可能。

  那方陆谨之总算移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眼中深藏的神色叫人看不清。他没有去问之前肖倾为何要转身想跑,也没问肖倾为何决然地放开他抓着他的手。

  他只是道:“三千阶不能使用过多法力,否则会遭到反噬,你做好准备。”

  肖倾疑惑什么准备,忽感脚下一空,脚踩的佩剑居然在此时被强制收回,陆谨之将他拦腰抱在怀里,两人再次往下空坠落。

  肖倾又惊又气:“这是什么鬼设定!”

  陆谨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是不答,而是紧紧抱着他,头深埋在他脖颈间,肖倾仿佛听到耳畔一声轻叹,但因狂风声太大,听得并不真切。

  ——“别怕,我抱着你。”

  陆谨之身体里再次爆发出当年面对齐采桑时狂暴强大的力量,如同关在柙子里的猛兽拼命想要冲破桎梏,一道淡红色流转酴醾花纹的结界笼罩着两人,刮伤皮肉的厉风顿时无声消弭。

  上古血脉之力爆发了!

  一只透明蝴蝶悄无声息围绕着两人盘旋。

  眼看地面越来越近,肖倾大脑一片空白,并没留意到陆谨之的变化,他咬着牙,丹田沉气,猛地翻身,与陆谨之调换了位置,置身在下,去当那个肉垫。

  肖倾想,他估计得摔个粉身碎骨吧。

  然而他翻身至于下去护陆谨之,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甚至都未经大脑同意,就做出的抉择。

  猛地落到实地,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嗡隆中他好像听到陆谨之在唤他“师叔”,但随即又被肖倾否认了,或者说他不敢确认。

  落地的那一瞬间,下坠力度被结界消散了许多,才不至于被摔成肉泥。同时系统也因为反应太快支起了缓消结界,导致能量透支,炮灰功能的倒计时缩短了一大截,几乎快要归零。

  肖倾先是缓过神对系统道了声谢后,才想要起身,却感觉好像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托着,待眼前逐渐清明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被陆谨之抱在怀里。

  姿势颇为亲密。

  肖倾:“......”

  一只透明的蝴蝶从两人身后想要飞走,陆谨之凛目,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把将那只透明的蝴蝶握住,捏碎,碎光从他指缝流出。

  肖倾问:“这是什么?”

  陆谨之却不答,佯怒道:“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凡人吗,为何要替我在下面?”

  不识好人心!

  “我不想欠你的!”肖倾皱眉反斥,刚一提气说话,后背又是火辣辣的疼,他倒嘶了口气,陆谨之佯怒的神色立刻转化为紧张担忧,声音都放得格外轻柔:“给我看看,很疼吧。”

  说着就去脱肖倾的广袍察看后背的伤。由于肖倾一番坠空衣襟本就松散了,这一拉瞬间暴露出大半白皙无暇的皮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人想要在上面留下独属自己的痕迹。

  正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刚刚被捏碎的那些细碎光灰悄无声息在地面移动,重新凝聚成一只透明蝴蝶,那蝴蝶贴在白玉地面上,更加看不清,于是它用翅膀一点点,慢腾腾地从陆谨之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陆谨之将肖倾翻了个身,便见其背后大片大片青紫色的淤块遍布劲瘦的后背,一时心疼得指尖都在颤抖,他咬了咬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缓:“你这样,就以为能逃掉吗?”

  肖倾没听懂,偏头看了眼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但看清陆谨之俊逸双眸后,被吓住了,陆谨之眼底的水光是错觉吧?

  待要再细看,他眼中已没了丝毫踪迹,肖倾觉得自己必然是看错了。

  而在两人看不到的雾气后,掩藏着一名极其诡秘的黑衣人,那人戴着斗篷的帽兜,露出的殷红色嘴唇勾起一抹邪笑,他伸出苍白的手,透明的蝴蝶便穿过重重雾气,落在他指尖。

  黑衣人亲吻蝴蝶,喑哑的声音道:“谢谢你,我的宝贝。”

  蝴蝶被他捏在指尖碾碎,最后揉成一颗白色透明的影珠!

  而那方,陆谨之已经拿了药膏给肖倾敷上,他动作很轻,清清凉凉的膏体抹在淤血上却依然很疼,肖倾咬着牙不愿吭声,鬓发都被冷汗打湿了。

  陆谨之动作越发轻柔,在他身后道:“疼的话就叫出来,没人笑你。”

  肖倾:“......”

  他脸色苍白,蹙眉咬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美目光华流转,疼得激出了生理性眼泪,清亮的水光氤氲而出,霎时万物也跟着失色。

  万幸的是陆谨之坐在他身后,看不到肖倾此时摄人心魂的表情,否则指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敷完药,肖倾原本以为这样就好了,却听陆谨之又道:“淤血必须推散,才能好得更快些,我替你。”

  肖倾:“!!!”

  “不不不,就这样,不要你弄了。”

  陆谨之有些犹豫:“可是......”

  肖倾斩钉截铁;“没有什么可是的,不推!”

  陆谨之柔声道:“推散了就不疼了,推的时候只会感觉酥酥麻麻,并不疼的。”

  见肖倾开始犹豫,陆谨之又加了把火:“若是不将淤血推散,会疼大半个月也不见好,推了会好得更快些,最多两三天。”

  肖倾咬了咬嘴唇,道:“好吧,那你动作轻点。”

  陆谨之忍不住笑了声,声音低沉好听,听得耳根子都酥了:“好,我轻点。”

  肖倾有些气恼,原本苍白的脸羞得透出了些血色,如同天际的薄暮,隐涩而浅淡,但当陆谨之覆掌在他背后推拿的时候,细细密密的疼痛顿时让他呻.吟出来。

  “骗子,疼!”

  陆谨之眉眼含笑,俊美非凡,放得很轻的语气近乎是宠溺:“我很快,很快就好了,你忍一忍。”

  肖倾咬着唇,轻声喘息,冷汗划过美艳的侧脸,羽睫颤抖如受伤的蝶翼,他衣服褪至肘弯,光裸着上身,如果不是场景不允许,这本该是比春宫图还要艳丽的美景。

  陆谨之关心则乱,此时才慢慢冷静下来,原本他一心着急肖倾背后的伤势没想太多,冷静下来后便慢慢听到了那销魂蚀骨的喘息,声声夺命。

  一个成年男子该有什么反应呢?

  跟何况那人还是他放在心尖尖上默默守护的人。

  下腹起火,起了反应,陆谨之咬牙恼狠自己居然对师叔生出这样的妄念,闭眼在心里反复念着清心经,可却无济于事,肖倾的轻喘声萦绕在耳中,让清心经变成了催命咒。

  他还叫师叔忍一忍,现在却是他更加需要忍耐了。

  掌心晕出灵力快速将淤血推散,陆谨之收手端坐着,举止优雅有礼,只不过嗓音分外沙哑:“好了。”

  肖倾大松口气,连忙拢回衣襟将腰带系好,侧目回望他,别扭了会道:“谢谢。”

  陆谨之面色有些苦涩,笑着摇了摇头,肖倾站起身才发现,他们坠落的地点居然不是刚来时那盘根交错的树根地面,而是一望而去洁白无瑕的虚空之景。

  所见辽阔无边,脚下的玉石中仿佛有水流运转,浓郁的灵气实化成雾,飘飘渺渺在玉石上,给人身处天堂的虚无感。

  当时他们一个忧心交加,一个疼得失智,一时居然都没察觉。

  肖倾往前走了两步,眺目望去果真见前方一个玉台上放置着一面水波潋滟的镜子,想必就是水镜了!

  没想到此番却是大难后福,肖倾惊喜得都忘记了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转身朝陆谨之道:“你还坐着干什么,水镜就在前面,出去有望了!”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不知不觉掉了个底朝天。

  陆谨之有些尴尬道:“你先过去,我休息会儿就过来。”

  马甲功能倒计时下,肖倾自然觉得甚好,闻言不再多说,率先朝水镜跑了过去。

  玉台下方有一行小楷书写的古文,上书:置之死地而后生。

  肖倾眸光微动,就已明白他们此番遭遇并不是意外,三千阶的设定就是三千道阶梯,往上无论再走多少阶梯都到不了顶,三千阶内之所以能用一点灵力,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扶桑若木考验的便是闯入者的心智,能自动放弃机缘,放弃爬了这么久的阶梯,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肖倾暗中心惊,忽然想起一事,并没有走上玉台,而是在脑海里问系统:“刚刚坠空时,我为何突然垫身在下?莫不是你操控了我?”

  系统:【......】

  【我并没有操控你,那是你条件反射下作出的选择。】

  这丫自己不开窍,居然还想甩锅它!

  对于系统的回答,肖倾将信将疑,如果说那真是自己的真实反应,原因是为什么?他一向爱惜皮毛,居然改了性给陆谨之承伤?

  为什么?

  有个及其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大脑突然钻心得疼痛,肖倾不敢再多想,将这个问题暂压在心中,迈步走上白玉台。水镜的模样像是一面清澈的镜子,上盖了层浅浅的清水,偶尔水面会无风泛起荡漾,映照着肖倾美艳矜傲的容貌。

  他撑着下巴,指腹摩擦过嘴唇,思考了会,对着水镜歪头道:“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男人?”

  系统再次:【......】

  肖倾也没打算水镜真回答他,照了会镜子,便十分满意得自己回答了自己:“哦,是你,我亲爱的肖辰哥哥。”

  系统打了个哆嗦,紧张道:【宿主,要不要我给你检查检查,你是不是被病毒入侵了?】

  肖倾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咕道:“难道不是?”而等他眼睛翻回来后,那水镜上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景象。

  画面上依旧是肖倾的容貌,只不过穿了一件金纹红底的喜袍,跌坐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那一身红袍仿佛集结了世间所有光华,让万物失色,端得是风华绝代。

  可让肖倾遍体生寒的是,镜中人面容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气息奄奄地跌坐在血泊中,血泊藏于广衣红袍下,居然一时辨认不清那是血还是衣,随着鲜血越流越多,血泊扩散,肖倾终于确定,那些血都是镜中人身上流出的,只不过因为他穿着红衣,是以看不清身上到底哪里有伤。

  肖倾按捺下心惊,疑惑得想:这是什么?

  很快水镜回答了他——镜中红衣人死咬着唇,想要站起来,喜袍随着他的动作散开来,露出藏在衣襟下密密麻麻的伤口。

  那伤口深可见骨,血肉绽开,看得肖倾呼吸都停止了,仿佛那些伤此刻正划在自己的身上,皮肉都是疼的。

  随着红衣人的动作,肖倾渐渐也看清,他的手臂上,肩膀上,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剑伤,鲜血几乎染透了那一身喜袍,在地上流了一大泊鲜血。

  竟是,凌迟!

  镜中的肖倾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终是无力得阖了眼眸,嘴角勾着一抹极尽惨淡的笑,美得凄凉。

  镜头转到红衣人的前面,慢慢上移,先露出的是贴腿长靴,黑色的衣摆,往上是纤瘦腰身,半开的衣襟与衣襟下的胸腹,以及坚毅的下颌,再往上......

  肖倾瞪大了眼,猛地后退了一步,如坠冰窟。

  后背撞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伤口发作,又是一阵席遍全身的疼痛,模糊中肖倾仿佛感受到身体被万剑割破,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战栗着,那些疼痛那么真实的,疼得让人痉挛。

  “师......你怎么了?撞疼你了吗?”

  肖倾回过头,过分苍白的面容将陆谨之吓了一跳:“到底怎么了?你在水镜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

  阴鸷邪妄的你,提着长剑的你,剑上犹沾血迹的你。

  意识回笼,隔着时空的疼痛感如云烟般散去,唯留无法磨灭的心悸。肖倾故作镇定,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下:“没什么,就是一些浮光掠影的事。”

  “那你......”

  没等陆谨之说完,肖倾便打断道:“对了,我对这扶桑若木里的水镜不甚了解,你可知从水镜里看到的景物是预兆什么吗?”

  他并不是不了解,原文里有写,只是他此刻期盼,能从陆谨之口中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是,陆谨之碾碎了这份期盼。

  “水镜预知未来,能照出镜中人未来将会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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