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十分硕大的参天古木立于眼前, 根部遍布十里,盘亘虬结,深深扎进土壤中, 树干更是千人也不足环抱, 巨大得看不到边际。

  那古树枝叶交错, 通碧生辉,舒展着的枝叶将天幕都遮了去, 唯有阳光穿枝透叶,照射下一束束圣洁的光柱。

  肖倾没事人般从地上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碎屑, 仰头望去,层层叠叠的云端都只能漂浮在古树的枝叶间。

  “这里便是三千阶?”

  陆谨之自他身后走出, 眺目望向参天古木道:“不错, 眼前这棵应该就是扶桑若木的本体。”

  两人往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总算看到盘旋古木而上的石阶。那石阶被藤根覆在其下, 生着青苔,且很窄,并不好走,且强制必须一步步走上去。

  若是一个不慎摔下去, 就是粉身碎骨。

  陆谨之率先迈步走上石阶, 他穿着的这一身劲装倒是十分合适, 长靴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手臂缠着红色的护身带,黑色衣摆垂至膝盖, 中间被一圈腰带裹住劲瘦腰身,墨发还束着利落的高马尾,黑金流云边的发带被风吹得飞扬,赏心悦目,少年意气风发。

  而肖倾就很惨了,他穿着白衣广袍,长袖垂地,及腰墨发披散在背后,走一步就得提一下衣摆,否则不慎拐脚,小命就没了。

  陆谨之偏过俊美的侧脸回头看他,伸手拉了他一把,皱眉道:“以你这龟速,要爬上去岂不得三天三夜?”

  肖倾白眼朝青天,嘟着嘴吐了个并没有的泡泡,假装听不见他话里的嫌弃。

  他脑海里炮灰功能的倒计时已经所剩无多,要说着急,只会他更甚,肖倾甚至有想过,直接将陆谨之打晕了,自己赶紧跑路。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忽觉身体一空,陆谨之居然直接蹲下来将他背了起来......

  由于陆谨之站在高一层的阶上,是以一弯腰就很轻易将他背在背上,甚至没去询问肖倾,但也能从他眼中的神色辨认出他这完全是无奈之举。

  肖倾当然是本能得要反抗,他推着陆谨之的肩,怒道:“你放我下来,我们各走各的,不要你背!”

  陆谨之手臂禁锢着他踢打的长腿,冷冷道:“出去后我还得问问你,那些事可是你做的。”

  肖倾微愣,握成拳的手顿在半空,问道:“你说哪些事?”

  陆谨之背着他稳步走上石阶,光束清清浅浅洒在两人身上,分明是十分美好的景象,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生生让这份美好成了碎末。

  “几次偷袭,食物下毒,防不胜防的陷阱,你说呢?”

  肖倾眸光微动,难以想到这段时间陆谨之经历了这么多艰险,他并不是会轻易给别人下定夺的人,是以肖倾问道:“你为何觉得是我,要是我,早在国都之前就对你们下死手了。”

  陆谨之道:“有很多证据都指向你,且有位师弟曾亲眼见过那名黑衣人的样貌。”

  肖倾:“......”

  “你那位师弟说什么你就信?!”不知为什么,肖倾心里很不痛快,他将这一切归根于被人误会。

  深吸一口气,肖倾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个马甲背锅而生气,被误会就误会,反正等他开了大号来,这个马甲也就废了,是以懒得解释太多。

  过了会,陆谨之才道:“那位师弟也只说看着那人的面容很像你,并不确定,所以我得带你回去,跟他当面对质。”

  肖倾偏过头闷哼了一声,实则也知道,这南疆国都内各方势力交错,而陆谨之无疑是其中的一块肉饽饽。前有不知为何原因养了他十几年的陆明豪,后有羽裳公主推波助澜。

  甚至之前在云锦碎玉村,那个想要陆谨之性命的昭司也在其中浑水摸鱼,波云诡谲,暗箭防不胜防,除了这群人,肖倾觉得还有一股藏得很深的势力,暗中盯着他们,只等这群人斗得个两败俱伤才露面收网。

  肖倾靠着陆谨之宽阔坚实的后背,被有力的手臂托着,突然觉得在这样复杂的背景下,这个男人的背脊让人那么安心,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酴醾花香,很干净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漫漫三千青石阶被抛至身后,陆谨之就这样背着他一步步稳健得向上走,连大气都没喘一声,时间从指尖悠然而逝,渐渐得,肖倾伸手就能碰到浮在最顶端的云层,那一刻,他觉得脸上有点热,空气好像随着高度也在升温。

  层层叠叠的云絮遮拦在眼前,狭窄的青石阶梯让人看不太清,走到这个高度越发大意不得,肖倾让陆谨之把他放了下来,两人的速度又慢了些。

  透过枝叶的光束照在云絮上,边缘镀了一层银金色的光,穿梭在云端中,肖倾没给自己施护身法决,身处万里高空,云絮缠绕在周身,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心中难免有些没底。他干脆将衣摆提起来扎进腰带里,尽量走得稳健些。

  忽然察觉到衣袖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他原以为是给横生出来的枝节挂住了,拂袖想要扯回来,却听陆谨之在他前方道:“别乱动。”

  肖倾:“......”

  又走了一会,肖倾忍不住倨傲道:“我允许你牵我的手。”

  层层叠叠的云絮后,陆谨之仿佛白了他一眼:“不牵。”

  “为什么?我又没手汗!”

  陆谨之道:“我不喜与人肉.体接触。”

  肖倾再次:“.......”

  那以前还真是难为你了,不仅强迫你亲我,还强迫你给我暖手,难怪你的黑化值涨得那么快。

  系统无力扶额,这届的宿主让系统操碎了心。

  又不知走了多久,肖倾走得脚肚子都开始抽筋,最后再坚持不住,他扶着树干摆手道:“歇一歇,走不动了。”

  陆谨之停下脚步,回头嫌弃地看他:“你怎么这么娇弱。”

  肖倾气得不行:“你有法术傍身,我又没有!”

  “你确定你没有,这个时候还要装?”

  肖倾嘴硬:“没有没有,说了没有就没有!”

  正吵着,忽听前方传来动静,争吵中的两人立刻停下了声音,互视一眼,朝前方快步走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云絮中,隐约得看不太清,陆谨之没有犹豫,手心幻化出一柄长弓,金光流溢的弓身绷着一根极细的冰弦,他一手拉弦,指尖立刻凝出一根金色光箭,流光熠熠,冰冷又华丽。

  弓弦绷到极致,尖端对准那人,却突听一声惊愕的嗓音响起:“陆师兄?”

  “......”

  羽箭在指尖化作金色光粒消散,陆谨之收了弓,那云端里的人也露出了真容,正是周惟。

  陆谨之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周惟面露欣喜大步走了过来,目光越过肖倾,微愣后朝他点头致意,而后对陆谨之道:“我出来很早了,你们呢,有没有遇到危险,过程还顺利吗?”

  “一切顺妥。”

  于是之后三人同行,周惟一路上讲了自己遇到的幻境是什么样,总体跟他们遇到的古城也差不多,只不过少了影珠的介于,而显得平凡许多。

  “我之后也是进入了一个书苑里,遇到荷塘里的一只鲤鱼精,满足了她三个要求,便放我出来了。”周惟于是又讲了是哪三个要求,正说得兴起,目光不经意扫见陆谨之拉着肖倾衣袖的手上,短暂怔愣后又毫无痕迹地转头继续接着讲,只是谁都没注意他原本上扬的尾音逐渐趋于平淡。

  “对了,你们怎么是一路的,莫不是你们进得同一个幻境?”

  肖倾道:“碰巧碰巧,大概是因为一起进去的缘故。”

  周惟微微笑了下:“也是缘分。”

  再上一段阶梯约摸就能出了这碍眼的云层到最上端的地方了。三千阶中的三千指的一个泛数,实则恐怕没人能知晓到底有多高,也不知道过了云层,还得走多久才能找到水镜。肖倾看着脑海里炮灰系统结束的倒计时,又开始寻找脱身坏点子。

  走在前方的周惟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肖倾道:“越往高处走石阶就越滑,公子且要当心脚下。”

  “嗯嗯,好。”

  过了一会,周惟又道:“不如我牵着公子走,稳妥一些。”

  未等肖倾作答,便走到他面前,伸手微笑着看着他,道:“我牵你?”

  肖倾看了眼脚下被云层遮掩的虚空,有些拿不准主意,但他的衣袖被陆谨之紧紧牵着,如若要脱身,得先甩脱陆谨之“牵”着他衣袖的手,如此想着,肖倾便颔首谢道:“那便劳烦了。”

  陆谨之如愿松开了他,而肖倾也同时将葱段般秀美的手放在了周惟的掌心,此后便由周惟拉着,又走了一段路。

  中途肖倾借口说腿疼,让周惟松手让他捏了下小腿肚子,一边揉一边道:“你先走着,我等会就来追上你们。”

  周惟笑看了他一眼,道:“那好,不急,我慢慢走。”

  肖倾揉得很慢,等两人差不多即将消失在云絮中,才猛地转身想跑。

  他并没打算跳下去,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万无一失,所以最后选择往回跑稳妥,陆谨之必然不会为了他而往回追。

  可大概老天爷会错了他的意,刚迈步,脚下突然一滑,那阶梯本就狭窄,这一滑堪堪呼声响起,整个人便往外侧高空摔了出去。

  当时云絮稀薄得很,那地面上明明没有青苔......

  身体极速下坠,狂风呼啸过肖倾耳侧,他闭眼咬牙,风将他纤长的睫毛吹得直颤,悬空的感觉很不好,正想放出袖中千丝止住下坠之势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肖倾惊愕地睁开眼,见一双白瓷般,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握着他,其上是红色缠绕护手,在往上,是陆谨之死咬着牙,英俊又苍白的脸。

  周惟的声音焦急地从云端上方传来:“陆师兄,你们没事吧?没事就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然而两人谁也没出声,他们对视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在上的那个目光里有猜忌、犹豫、坚毅、阴鸷还有微不可察的惶恐、紧张、愤怒。

  在下的那个目光里有惊愕、懵逼、疑惑以及很淡,很淡的感激。

  风将肖倾宽衣广袖吹得猎猎飞扬,吴带自空中乱舞,犹如飘飞出去的一条云烟,他墨发微乱,薄汗打湿了鬓发,一向红艳艳的嘴唇也是苍白的,美眸光华流转,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你放手,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上不去。”

  陆谨之两只手都腾不出,无法捏决召御佩剑。

  他咬牙怒道:“就算是生死关头,你也不肯暴露自己吗!”

  肖倾仰头望着他,突地一笑,那笑容美艳至极,明艳至极,却莫明让陆谨之心凉。

  “这个被你唤作郎君的身份,本就是个凡人,没什么暴不暴露的。”

  陆谨之紧握着他,一时无言:“你......”

  周惟依然在上方焦急地呼喊着他们,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肖倾出口的话语就更显得微不可闻,几乎被风吹散:“我本就只是个凡人而已。”

  他抬手,覆在陆谨之紧拽着他的手上,一时笑得近乎天真明媚:“你不是说不喜跟人肉.体接触么?”

  陆谨之死咬着牙,狠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

  肖倾笑道:“我试试。”

  他一根根,将陆谨之铁箍般的手指扳开,他能感受到,陆谨之的指尖在颤抖,手臂的肌肉在怒张收缩,在痉挛,这个时候,肖倾莫名觉得很痛快,心里酸胀胀的,像是撑到极致的气球,即将突破禁锢,放出嘭的炸裂声。

  扳开最后一根手指,手掌无力松开,肖倾闭上眼,再次往下坠去,倒映在陆谨之幽深瞳孔中的,是肖倾急速下坠,墨发乱舞的景象。

  下端的云絮即将把那道白影吞噬时,陆谨之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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