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 纪舒绡便明白了庭月的心意,初尝情爱令她时常忐忑,她问清庭月不会与别的狐狸成亲, 便放心继续呆在九蓠山上。”
“可是一个没名没姓修为薄弱的桂花精与庭月相爱, 难免被别的狐狸议论, 纪舒绡时常听到几个侍女围在一起说她配不上少主,一个小山头来的野精怪, 怎么敢肖想少主。”
“可是, 庭月就是喜欢她。”
“纪舒绡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每天闷在房内等着庭月回来, 乖乖的, 惹人爱怜。庭月心疼她, 便会在夜晚带她去逛九蓠山,两人在桃树下嬉笑, 互相许下诺言。”
“直到那一日, 九蓠山外来了一群白衣飘袂的仙人, 为首那位剑指庭月, 让她将九蓠山灵玉交出, 庭月让侍女看牢纪舒绡, 可她偷跑了出来, 听见庭月说,那是她娘的东西,为何要给她们。”
“接着那仙便道, 你娘自从叛别九蓠山,跟你爹来到岐山, 她便不再是九蓠山的狐,而你不过区区一个岐山野狐, 怎么敢占有九蓠山灵玉。”
“纪舒绡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她迷惑,这里不是九蓠山吗,为何那仙会说庭月是岐山野狐。”
“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禽兽。庭月想起身上的封印,全都是这群人所为,她与她爹娘在岐山安安分分,便被随意找了个由头突袭,她爹是岐山狐王,被诛神剑一剑穿心,她娘被掳走,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本就是装模作样来讨要,若不给,百剑齐发,毫不留情,庭月结岐山之力抵御,却因冲撞封印而口吐鲜血。”
“灵玉在身,突破岐山并不简单,庭月擦去嘴角鲜血,逆风站在高处,神情坚韧,眸光若雪,凛然不可侵犯。”
“庭月捏诀除掉衣物上的鲜血,才敢去见纪舒绡,她如往常一样,不知纪舒绡已经全部看见,可是,纪舒绡也没有拆穿她,伸出手沿着她的侧脸描绘她的轮廓。”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九蓠山那群王狐狸来的频繁,再一次守住九蓠山灵玉时,庭月转身,看到了立在原地许久的纪舒绡。”
“她骗了她。”
“庭月根本就不是九蓠山王狐狸,而是臭名昭著的岐山野狐,她怕被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在灵山故意用幻术蒙混过关。”
“后来,她在意纪舒绡不喜欢岐山野狐,也不敢告诉她真相,现在也好,一切都说清楚,单纯的桂花精如果接受不了要离开,庭月不会阻拦。”
“纪舒绡没有生气没有吵闹,因为她想听庭月的故事。”
“庭月的母亲曾是九蓠山狐族公主,她爱上了一只岐山野狐,也就是庭月的父亲。为了公主的青睐,庭月父亲打败当时的岐山狐王,与庭月母亲成婚。”
“那时的岐山恶名远扬,加上有九蓠山的对比,妖精小怪提到岐山全都摇头,除了本族狐狸,岐山很少有其他草木妖或者兽怪愿意长长久久留下来。”
“庭月母亲为了改变岐山穷山恶水,灵气缺乏,便取出来了法宝灵玉改善,庭月父亲下定决心整改岐山风习,夫妻俩齐心协力,一直等到庭月出生,这时的岐山已经有有很大进步,外面对岐山的传言却没变好。”
“庭月母亲下嫁岐山野狐,不被九蓠山接纳,她身上的灵玉却被觊觎。正和邪本就一线之隔,几百年过去了,没夺走灵玉,九蓠山王狐勾结天神要来活捉她爹和她娘。”
“那晚,纪舒绡看到夜空中的红光,是庭月她们同王狐狸、上身缠斗,于是,那一日,庭月失去了父亲,母亲被装入玲珑塔中,她被神仙封住一半的经脉,只得狼狈落在灵山上,父亲死去,庭月宛如被剜心断肺,再然后,她遇到了纪舒绡,这个桂花堆里捞出来的小精怪。”
“你想离开这里,我就会送你回灵山,放心,我绝对不会怪你。”
“纪舒绡摇摇头,说她不走,她信庭月说的话,与其通过流言蜚语认识一个族群,那还不如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她在岐山呆了这么久,岐山的狐狸老老实实,没有滥杀无辜,没有烧杀抢掠,有的,只是对于这个族群长年积累的偏见。”
“庭月必须要壮大,才能守护岐山,救出她的母亲,她试图冲破身上的封印,只能一次次经脉逆流口吐鲜血,最严重的那次,她昏倒在蒲团上,纪舒绡担忧她出事,恰好又救下她。”
“庭月枕着纪舒绡的小腿,满口都是血腥味,纪舒绡说,再有下回,恐怕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没有失去,就不会在意。”
“不会,只要有你,我就放心,睡过去前,庭月对她说。”
“庭月的日夜修法有了成效,她借用了灵玉的一些力量,将体内的封印给去除掉。”
“她等不及闯入九蓠山救回她的母亲,这次,她没有带上纪舒绡,只让她在岐山乖乖等着,纪舒绡有自知自明,她去了帮不上忙,所以,当庭月满身鲜血戾气丛生从外面回来时,纪舒绡觉得她很陌生。”
“她回来见到第一句话就是,她娘死了,所谓的被关押在地牢里全是假的,只为骗她上当。”
“愤怒之下又被暗算,庭月将九蓠山血洗一遍。”
“她说这话时,眼里有诡异的兴奋,纪舒绡为她擦拭的手顿住。”
“或许是尝到了屠戮的快意,庭月迷上报复的感觉,她总是将九蓠山那些敢找上门来的王狐狸用残忍的手段折磨死。”
“岐山入口挂在山壁上的的狐皮一日日增多,已经安分许久的岐山狐狸在血腥气味中逐渐扭曲,纪舒绡又惧又怕,她劝庭月别再继续下去了。”
“庭月温柔摸摸她的脸庞,让她不要担心,她有分寸,她只要杀掉九蓠山的狐王为母亲报仇,她就会收手。”
“纪舒绡焦灼一日多过一日,她想,庭月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向来不机灵的纪舒绡想通一件事,自庭月来到灵山后,老槐树说灵山的气脉慢慢在枯竭,也许在庭月不知不觉的时候,她的身体正在做一些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纪舒绡没有别的本事,她会在庭月受到内力反噬时拥住她,用周身的气息来抚平庭月血液里翻滚的暴戾。”
“而庭月也会在清醒后,紧紧回抱住她,动作中沉重的感情不言而喻。”
“庭月所作所为惊动天界,天界派出数个仙来助九蓠山王狐,灵玉是上古宝物,亦正亦邪,他会放大拥有者的法力,随着法力增长的,是内心阴暗的情绪。”
“这些神仙的到来令庭月更加愤怒,她抬眸望天,所有的不忿全都在此刻爆发,九蓠山来抢夺灵玉,杀死了她的父母,天界可曾管过,今日弑仙又如何,她就要剥去九蓠山狐王的皮肉。”
“算起来,狐王也是庭月的外祖父,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早已超过那点本就不存在的亲情。”
“庭月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早已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稍一去查,便知晓庭月在岐山安置了一个桂花精,很是在意。”
“兵不厌诈,若能找到庭月的弱点,何乐而不为。”
“岐山被庭月设了结界,若想混进去难上加难,可是若有内应,那就简单多了。纪舒绡环膝在屋里等着庭月得胜归来,她哪里知道已经有九蓠山的狐潜入进来化成了侍女,抬手间,一阵香粉味,纪舒绡晕了过去。”
“她被绑到了两方对峙前,纪舒绡已经醒了,她模糊看着站在对面的庭月,熟悉的眉眼,只是神情冷漠地让她害怕。”
“想不到你这妖狐竟然喜欢女子,还偏偏是一个法力低微的桂花精,挟持她的人,揪掉她发间常年不败的桂花,纪舒绡眉心一蹙。”
“你若还不交出灵玉,她的命,你也别想保住。”
“庭月嘲讽一笑,你认为她比灵玉重要?”
“就算你杀她十回八回,我都不会在意。嘴上说着伤人的话,垂在身侧的手已然握紧。她看着纪舒绡明亮的眼眸逐渐暗淡,她想,她会懂她的,一定会。”
“纪舒绡很难受,她胸口那里空空荡荡,仍感觉到一阵绵密的痛意。”
“挟持纪舒绡的人并不信,她将刀抵在纪舒绡的心口,说,这是冷冰淬炼的三锋刀,被它轻轻划上一道,都会痛不欲生,假如这匕首插进她的心口里,你说会如何?”
一声琴音突兀响起,纪舒绡回过神,才发现置身于茶楼中,而那说书人枯瘦的手指刚从琴弦上移下来,她失神端起杯盏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早已经凉透了。
说书人未把结局说出来,便有那急躁的,“那什么纪舒绡到底死了没?”
纪舒绡手一抖,倘若不是说书人不认识她,她都要以为那人是故意的,将她编排进一场故事里。
说书人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十日后,再续此梦。”
他微笑着将琴裹好,旁的人不愿意,声讨他,“老头儿忒不仗义了。”
不知是不是纪舒绡的错觉,她敏锐察觉到说书人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纪舒绡迷惑了,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仿佛有一条线,渐渐把她那些诡异的梦境给串联起来。
纪舒绡坐在位子上出神,她恍惚扫视过每一个人,看他们的面孔洋溢着兴奋,喋喋不休讨论说书人讲述的“梦。”
“要我说,这什么庭月不该为感情所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统三界岂不妙哉。”
“原以为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谁知道竟然是两个女人。老头也是坏,编出两个女人相爱来骗我们,那都是没尝过男人的好。”话到最后,发出的怪笑声令纪舒绡不适,她笑颜如花加入他们的讨论中,“难道阁下尝过男人的滋味?不如给我说一说?我很是好奇呢。”
那几人笑容僵在脸上,纪舒绡方出了一口恶气。
她心飘着没有落实点,直到睨到秦宴的脸,她重重叹出一口气,强颜欢笑,“怎么会有故事里的人跟我的名字一样呢。”
秦宴难得开了一个玩笑,“也许是你的前世。”
纪舒绡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托腮望着外面,已经飘下细小的雪花,壶嘴飘出的雾气渐渐变淡,久到秦宴以为纪舒绡会一直沉默下去,她突然问,“你觉得,那庭月愿意用灵玉去交换桂花精的命吗?”
秦宴给出她的答案,“不会。”
纪舒绡眼眶一热,悲恸不已,她伸手去接渐渐变大的雪花,“我猜也是,不然故事开头,桂花精也不会成为一棵枯树。”
“三锋刀。”纪舒绡低声道,“该有多疼啊。”
秦宴望着她掌心迅速被体温融化的雪花,一股难言的悲伤弥漫两人之间,秦宴为了摆脱这种情绪,说道,“还要继续在茶楼呆下去吗?”
纪舒绡收回手,“雪下的不大,我带你逛逛集市。”
今日她穿了一件深红裙裾,行走间披帛被捎带起飘向秦宴,像是浸在上面的血。
天色已暗,雪下得不大,为了迎接舞狮会,仍有不少人在街道上穿梭,纪舒绡路过一个卖面具的铺子,被描绘精致的面具吸引,付了钱挑一个虎面和兔面。
“我要老虎,你就委屈点成兔子吧。”她主动为秦宴扣上面具,手指擦过她的耳廓,秦宴抿了下唇,接着她哪起纪舒绡要的虎面,为她戴上。
半张脸被敷住,秦宴视线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旁边支起卖灯笼的摊铺,被烛光晃了一瞬,秦宴回神,往前走。
没有绳子束缚,她走得快极了,纪舒绡哭笑不得,步步生风,她也不怕撞到别人。
舞狮会以锣响为开始,纪舒绡和秦宴被挤在人群里,周围人挨着人,纪舒绡吃力想要转身,总被迫着往前走,今晚的雪花也很懂事,一直飘飘洒洒着,更像是为舞狮会添上一丝纯美。
脚下被绊倒时,她被人从后搂住腰,高阁处烟花绽放,她快要被吸进秦宴的眼眸中。
这双眸子太像了,重重叠叠,让她分不清楚,纪舒绡屏住呼吸,安分躲在秦宴怀中。
当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烟花时,纪舒绡道,“我记得围猎那晚,你亲了我。”
腰上纤细的手臂紧了紧,秦宴的呼吸近在咫尺,“那又如何?”
“不如何。”纪舒绡轻轻笑了笑,“只是,你若想亲,今天也可以。”
秦宴没想到她会说出来这种话,“你。”剩下的话被她咽在嗓子里,因为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有了诱饵,秦宴没有心情再去看那些烟花,勉强等到人群散开,秦宴借着宽大的衣袖挡住两人握紧的手。
她的手心热腾腾的,面上仍如霜雪,偶尔一个侧目时,侧脸精致的弧度染上红烛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
走到河畔,集市的热闹已经远离,雪落在秦宴的眉上,她站在纪舒绡对面,取下面具,“可以吗?”
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纪舒绡反而没有刚才的勇气,她的目光不敢与秦宴对上,便落在护城河上,其实黑黢黢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秦宴小心取下她的面具,艳若桃花的脸庞尽含春意,原本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气也如同春日融冰,只留给她十分舒适的暖意。
缓缓靠近前,秦宴问她,“你很大胆。”
“或者,你想让我为你再做些什么来换这个吻?”
纪舒绡主动迎了上去,“方才在茶楼里,我就在想,人生还是莫要留遗憾。“
雪越下越密,落在河畔依偎的一对人儿身上,鼻尖上的雪花很快便被绵热的呼吸消融。
结束后,纪舒绡腿有些发软,秦宴揽住她的腰往回走,两人将面具重新扣起,只剩下红润的唇瓣显现出异常。
“已经到亥时了,这一天快要过去了。”纪舒绡轻轻叹息一声,“去放河灯吧。”
秦宴付钱买了两个莲花河灯,纪舒绡提笔在上面写下一段话,秦宴没有写。
“你没有心愿吗?”
秦宴提着河灯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若是愿望能成真,她娘就不会死,她幼时也不会过得那么凄惨。
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秦宴主动送她回府,门房见纪舒绡回来,提着灯笼出来迎接。
怕她被人看到,纪舒绡催她快走,只留给门房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姿。
门房没有多问,主子的事情轮不到他来说话,况且是一个女子送纪舒绡回来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了院子,她住的正堂烛火透亮,素问守在门外,看到纪舒绡回来了,忙对着里头坐着的秦北悠说,“太女殿下,夫人她回来了。”
声音不算小,纪舒绡也能听清楚,秦北悠难道不用在皇上面前尽孝?
“你倒是爱凑热闹。”秦北悠说道。
“整日闷在府里也没有什么意思。”纪舒绡坐在桌旁,素问立马给她斟上一杯热茶。
秦北悠撇嘴,“学堂的事情还不够你忙活的,不累吗。”
纪舒绡解开斗篷,笑吟吟道,“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