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 面门上有凉风扫过。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帐篷内昏暗烛光摇曳,可能不知哪里的缝隙窜进来一股凉风。
素问撑起身子, 看纪舒绡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嘴唇嫣红, 脸颊红扑扑的。她便为她掖了掖被角,不小心碰到她的脖颈, 指尖感受到凉意。
素问升起疑惑, 她的背后被寒意侵蚀,回头一看, 原本系得紧实营帐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 素问放下心, 将营帐门掩紧,继续钻回被窝睡觉。
直到映在帐篷上模糊的影子归于平静, 秦宴才迈开脚, 消失在月夜中。
清早, 纪舒绡睁开眼睛, 盯着帐篷顶出神。
手指放在温热的唇瓣上, 她轻轻叹息一声。
帐篷被掀开门帘, 秦北悠踏步进来, 见纪舒绡躺在床上像是在发呆的模样,不满,“原来你还没起床。”
纪舒绡扭过脸, “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秦北悠道,“没找到你身边的侍女。”她坐在矮桌前, 撑着下巴望着她。
纪舒绡慢慢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晕, 她低低抽气,食指按住太阳穴。
秦北悠幸灾乐祸,“明明酒量不好,还一杯杯往肚子灌,昨天都是我扶你回来的。”
“那还真是多谢了。”纪舒绡撩被下床。
素问端着碗盅进来,见到秦北悠坐在矮凳前,便屈膝行礼。
“夫人,奴婢为您端来醒酒汤。”
纪舒绡喝下,身上舒服了些。
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素问没来得及回话,秦北悠哼道,“什么时辰?快到中午了。”
纪舒绡一惊,难怪她觉得帐篷里暖和。
清清嗓子,纪舒绡道,“太女没去射猎?”
秦北悠撅了撅嘴,“京中出事了。”
纪舒绡莫名手一抖,醒酒汤差点泼在被子上,她让素问把碗端下去,理理情绪,道,“谁出事了?”
许是她问的太快,秦北悠眼睛眯了眯,“你怎么知道出事的是一个人?”
纪舒绡僵了一瞬,“猜的。”
秦北悠盯着她看了会,想起她平时也没跟死的人有过太多接触,便压下疑惑,道,“秦奉死了。”
果然。
只是纪舒绡没料到秦宴动手会这么快。
她佯装惊讶,“怎会!”
秦北悠哼道,“他也是活该,就是不知道谁那么大胆……”
片刻后她又神神秘秘说,“我觉得是秦宴干的。”
“这个贼厮,胆大包天。”
纪舒绡瞥她一眼,“有证据么?”她不是帮秦宴说话,而是秦奉算计她和秦宴发生过那种事,两厢对比之下,她觉得秦奉是比秦宴可恨些。
“证据。”秦北悠转身正对着纪舒绡,“如果有证据,他早就被砍头为我父亲偿命。”
秦北悠气鼓鼓的,控诉纪舒绡,“你还说会帮我呢。”
纪舒绡道,“我又没说什么,你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
秦北悠沉默了一会,道,“秦奉死了,嘉贵妃当场晕了过去,看来这围猎是办不成了,皇爷爷心悸犯了,太医正在救治。”
“我甚是无聊。”秦北悠故作轻松。
纪舒绡道,“你怎么不守在皇上身边。”
秦北悠道,“人太多,我挤不过去,再说那帐篷里闷得很,而且那么多人进去,太医直接把人都轰了出去。”
纪舒绡嗓子有点哑意,她道,“那你也该守在外面。”她穿上鞋,被素问服侍着穿好衣裳。
醉酒后她的腿也发软,走路施不了力,便让素问扶着她出了帐篷。
帐篷外静悄悄的,纪舒绡回去帐篷内,先是洗漱了一番,接着道,“你跟我一块去皇上那里。”
秦北悠不愿意,“不想去。”
“你皇爷爷不顾众人反对立你为储君,你就是这般无情无义的?”
“我看不惯那些惺惺作态的人。”
纪舒绡走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头上,“你未来会成为女帝,你的朝臣有忠有奸,就算你能辨得,安可将他们全都除去?”
秦北悠蹙眉,“如何不能了。”
纪舒绡没说她太天真,只是说,“奸比忠更易在官场如鱼得水,其下关系错综复杂,不是路边野花野草随便就能拔去根,而是盘踞一方,动辄伤神伤力。”
秦北悠眉头未松,“难道就凭着他们壮大?肯定要由浅到深,先把小喽啰给除掉。”
纪舒绡赞许点头,“你既然懂得,那还说这些话做什么,难道天下的人只要你不喜欢他们,就可以随便处置了吗?”
“学学你父亲,他为何能在民间乃至你的那些叔叔们面前都能博得好名声,少不了一个忍字。”纪舒绡拍拍她的肩,“行了,别再耍小性子,赶快同我去。”
秦北悠没精打采站起来随纪舒绡走出帐篷。
绕过嘉贵妃的帐篷,纪舒绡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哭泣声,更是在外头碰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北悠浑身的戾气被激起,重重冷哼一声,自言自语,“猫哭耗子假慈悲。”
秦宴未分给她们眼神,站在原地驻足了一会,便先她们离开。
纪舒绡怔怔的,想着,她来干嘛?
还怕自己不够明显吗。
听着里头嘉贵妃变大的哭声,纪舒绡浑身打个激灵,该不会是来听嘉贵妃的哭声,变态享受别人的丧子之痛?
秦北悠幸灾乐祸,“嘉贵妃就秦奉一个儿子,秦奉死了,嘉贵妃的太后梦就破碎了,她一定会倾尽全力找到杀死她儿子的人并报复。”
怕她太过得意忘形,纪舒绡提醒她,“别忘了,你也很有嫌疑。”
“前段时候他派人去刺杀你没有成功,你和秦宴是凶手的概率最大。”
秦北悠瞪大眼睛,“我可是苦主!”
“谁敢怀疑我。”她故作凶狠,让出来倒水的嘉贵妃的宫女吓了一跳。
秦北悠所言不虚假。
皇上的帐篷外已站满一群孝子贤孙。
而且已到中午,竟没人离开。姗姗来迟的纪舒绡和秦北悠便成了其中的异类。
徐嫣儿扯了纪舒绡到角落,关心道,“哎呀妹妹,你怎么现在才来?”
纪舒绡歉意一笑,“昨夜着了凉风身子不爽利。”
徐嫣儿那眼神仿佛就是再说,你的身体怎么能跟皇上的龙体相比,知道皇上病了哪怕爬也要爬起来。
她接着叹道,“妹妹不是我说你,你既然作为大人,心里也要有杆秤,孰轻孰重,你难道还不懂吗。”
“悠儿年纪还小,全靠你指点着她,你可不能犯浑,瞧瞧,这些人,哪个没有别的心思。”
纪舒绡淡淡看着徐嫣儿,“王妃说得极是。”
秦北悠走过来,“皇爷爷让我们进去。”
徐嫣儿匆匆来到秦荇身边,顺序进入帐篷内。
纪舒绡与秦北悠站在最前面,帐篷内浮着清淡的药味。
皇上靠坐在塌上,皇后坐在塌沿喂他药。
待药碗见了底,皇后柔声劝慰,“皇上,王爷和公主们都来了。”
皇上转了转眼珠子,视线挨个扫过,声音软颓,“朕已经没了三个儿子了。”
出乎意料,秦宴突然撩摆跪了下来。
秦荇等人见到“他”跪下,也连忙齐刷刷跪下。
纪舒绡悄悄扯了扯秦北悠的衣袖,示意她也要跪。
秦北悠也跟着跪下,只是始终仰起头看着皇上。
皇上看着他的儿子们,视线停驻在秦宴身上很久,深不可测。
“朕吓到你们了?”
“放心,只要你们其中没人敢对朕下毒手,朕暂时死不了。”
秦宴沉默。
秦荇忙道,“父皇定能洪福齐天。”
皇上自嘲一笑,“你们的翅膀都硬了。”
“罢了,不必守着,朕不缺你们这份假心。”皇上摆了摆手,烦躁说道。
再留下去也不合适,皇上又道,“悠儿留下。”
纪舒绡瞬间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怨气在众王爷身上迸发开来。
可真是……
纪舒绡最后一个出去,看到秦宴独自离开的背影,衬着远处的枯枝萧索,格外孤单。
傍晚,皇上下令今日便返回上京,纪舒绡也在收拾东西,秦北悠还未回来,纪舒绡便去了她的帐篷让兰花收拾些秦北悠重要的物件今天先带回去。
大抵皇上还在伤心,直到星子布满天空,他还未动身。
倒是嘉贵妃再也等不及了,先一步离开乐山。
纪舒绡披了件斗篷,走在星夜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忙碌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上次秦北悠差点被野猪伤到的地方。
纪舒绡穿着软底绣鞋,夜晚的枯叶潮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也致使她撞见周翊和秦珏密语时,那两人也未发现她。
纪舒绡蹲下身,慢慢借着树枝的遮拦离的近些,她暗暗想笑,周翊的狐狸尾巴被她揪到了。
除去渐远的驻扎地的叫喊声,纪舒绡听到周翊在说,“太女身边的妇人着实可恶,总是阻挡我和太女接近。”
秦珏哼道,“一个下贱的乐女,真把自己当成太子府的主子了。”
“她拦你,你就不敢跟秦北悠说话?白费本王为你制造机会!”秦珏骂他。
周翊垂下脑袋,难为说道,“太女颇听那妇人的话,现在对我避之不及。”
秦珏道,“那本王杀了那个贱人,你可能收服秦北悠的心?”
周翊自信满满,“当然。昨天救下太女,我看她对我的印象颇好。”
纪舒绡撇撇嘴,不太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