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绡放轻脚步声, 未去打扰这段笛声,她也想学着那人靠在树干上,只是醉酒的步伐太沉, 干枯的树叶簌簌作响。
“谁!”寒光闪过, 一把匕首刻在树干上。
纪舒绡傻傻看着, 月光下,她好像看到一个字, 宴。
秦宴怎么也没想到, 能在深更半夜幽静的树林中和纪舒绡相遇。
同时,她还有一种被人窥探隐秘的糟坏心情。
上次被她发现了女儿身, 这次又被她……
乌眸沉沉, 秦宴拔下匕首, 锋利的刃面对着纪舒绡。
但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
纪舒绡反应有些迟钝,见到她也不言不语, 径直坐在地上发呆。
风送来隐隐约约的酒味, 秦宴问她, “你饮酒了。”
是了, 她想起来在宴席上不经意往女眷席面扫了一眼, 这女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羊奶酒。
秦宴的匕首收了回去,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回去。”
纪舒绡摇摇头,“不回。曲子好听,再吹一次吧。”
本以为她喝醉了记不住什么, 秦宴凶道,“不准和别人说我会吹笛子, 不然我杀了你。”
纪舒绡挑出他语气里的刺,道, “不吹我就说。”
“死也不怕。”
秦宴平静之下是隐隐拔高的怒气,同她扯上关系,一件好事都没有。
她冷冷瞥她,打算离开,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醒醒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脚还没迈出去,被纪舒绡扯住腰间挂的玉佩上。
晃啊晃,秦宴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她心烦意乱,隔开纪舒绡的手。
纪舒绡也不气馁,重复着说,“再吹一次,我想听。”
“会吹笛子的人比比皆是,夫人想找谁就找谁。”秦宴不耐烦说道。
心底的疤痕被纪舒绡的无理取闹给再度揭开,她真是无法忍受这个女人。
放她在这里自生自灭,被野兽吃掉。
秦宴阴暗想着,视线再度落到纪舒绡身上。
红润的唇,迷离的眼眸,她喝醉酒的模样怎么跟中了药一样。
秦宴嗤之以鼻,荡、妇、淫、娃一个,她总是在意她做什么。
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实际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再说,别装了,你被她给诱惑了,这些天,你想的是谁,你渴望的是谁,都在这刻有了解答。
她有的我也有。
秦宴困惑地想,为什么她就觉得纪舒绡身上更香一些,肌肤更柔嫩一些。
她记得触感,比锦绣楼的奶糕还软。
秦宴嗓子变干,她说纪舒绡荡、妇、淫、娃,实则也是在骂自己。
她还清楚地记着纪舒绡摆出的招式,令她大开眼界。
深沉的夜色变得撩人,纪舒绡顺势而为,与秦宴面对面,去碰她手里的笛子。
秦宴躲开,斥道,“你还想抢吗。”
纪舒绡委屈瘪嘴,“为什么讨厌我,我们都亲过嘴了。”
秦宴:“……”不知羞耻!
“明明是你避我如毒蛇,认为我会伤害秦北悠。”她顿了顿,捏住纪舒绡滑嫩尖细的的下巴,“你不会害羞吗,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最后一句话,包含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
纪舒绡仰着脑袋,脖子酸疼,索性她直接把下巴钻进秦宴的掌心。
太过主动的动作让秦宴有些无措,半晌,她道,“你是真的喝醉了。”
纪舒绡拉着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渐渐往她心口放去。
秦宴看着她宽松外裳也掩盖不住的饱满之处,别开眼,手往回撤,言语中仍奚落她,“夫人这是做什么?上一次是一场意外,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晚你打算投怀送抱,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她的手没有她说的话坚决,被纪舒绡拉着按在心口上。
“很疼。”在月下,她用一种异常悲伤的语气说道。
那一瞬间,秦宴的心也仿佛被揪紧,钝钝的。
“为什么疼?”她又问。
纪舒绡道,“有剑。”
可是哪里有剑?
秦宴摇头,“你没事。”
她看到纪舒绡的眼角流下一滴泪,呢喃着,“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她的身上有着沉积已久的哀伤,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秦宴不算厌恶她,甚至因为跟她有了身体上的关系,总有想要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活了三十多年,从出生时就被她母亲当成皇子养育,秦宴偶尔也糊涂了,她到底算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喜欢行走间晃动的步摇,喜欢镂刻花纹的金镯,在她有了钱财后,便开了一间玲珑坊,在衣橱里藏了许多衣裳首饰,只有自己在时,穿上裙裾,对着镜子笨拙地涂脂抹粉。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女人模样出神。
像她这种人,是不配拥有感情的,秦宴也未曾越界过,唯独纪舒绡是个异类。
她似有困惑一般盯着纪舒绡的脸。
诚然纪舒绡是美的。
但,足以能让她对她心怀爱怜吗?
当那串眼泪流下来时,秦宴的掌心接上了她的泪。
她着魔了一般,慢慢蹲下来,垂眸看着纪舒绡,“哭什么。”喟叹一声,因为练武而不甚嫩滑的手从她的下巴游移至她的眼角,拭去了泪。
眼泪是温暖的,这点湿润的热度太容易在寒夜中滋养隐秘的欲、望。
羊奶酒的香气随她轻浅的呼吸洒在秦宴面颊,她也浸了点醉意,否则,为何她会慢慢在靠近她。
纪舒绡半阖着眼,仿佛坠入了一个不甚美好的梦境。
她一直在低泣,“别去了,我们回家吧。”
秦宴问她,“回家,回去哪儿?”
“你跟我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孤零零一个。”她让纪舒绡靠在她怀里。
纪舒绡听到她的声音,眼眸睁开,覆盖一层漂亮的水光,她的手放在秦宴脸侧,“是你啊,真的是你。”
两个人越靠越近,当唇瓣相触之时,从紧密的唇齿中溢出叹息。
在枯败的树林中,她们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放肆的时间太久,等放过彼此的呼吸时,月光褪去鲜亮,打碎一地的阴影。
秦宴唇瓣嫣红,她道,“你是毒药,沾了一次就上瘾了。”她的意识漂浮在半空看着她对纪舒绡所做的一切。
一开始的不耐烦与嫌弃,与现在的相吻,中间也许隔了天长地久,但其实只过了不到一个月。
以至于秦宴都为自己无师自通的吻技感到讶异。
她纠结又贪婪,忍不住说,“酒醒后,你还会记得吗?”她希望纪舒绡记得又不希望她记得。
“你和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秦宴自嘲道。
纪舒绡寄人篱下,可得到的感情都是真实的,而她看似风光无限,背后的心酸只有自己清楚。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让纪舒绡回去,便借着今夜的“酒劲”,揽着热源,徐徐说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她会吹笛子,也教会了我,我和她相依为命,在她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是皇子。”秦宴也觉得荒唐,她笑了下,“不,你也知道我并不是皇子。”
“她让我扮成男孩,因为根本没人在意,就这样隐瞒下来,我不敢让宫人伺候,自己沐浴,自己穿衣,秦荇领人在我身上点火时,我也不敢将外衣脱掉。”
秦宴沉浸在幼时的记忆中,找来找去,也没有任何能让她感到幸福的时候。
或许是有,她娘抱着她吹笛子的时候,晒着暖暖的扶光,秦宴很想变成一只猫窝在膝头。
假如她娘在吹完笛子后,没有打骂她的话。
“你们都觉得太子是好人,因为他温和,因为他出身显赫,他享受太多的偏爱,他没有理由会变成一个阴沟里的臭虫,就跟我一样的臭虫。”
秦宴轻呵,“以前我也以为他是好人。他可以对所有人好,包括我。我讨厌他风光霁月的模样,为了生存,他向我伸出手,我就抓住,起码他会庇护我不再受人欺负,不用在冬天喝冷掉的白粥,不用在夏日吃馊掉的糕点。”
“作为回报,我帮他处理杂事,是别人嘴里的一条狗,狗没有尊严,越养越听话,我不一样,越有权势,我越想要反咬他一口。”
“我是个天生的坏种,不值得别人同情。”
纪舒绡阖着双眸,秦宴没有确认她是否真的睡了,她嘴上威胁纪舒绡不准说出她真实的身份。
但她一点点将自己的软肋摆在纪舒绡面前。
可能在唇齿相依的交濡中,秦宴背负的重量可以卸下来了。
“我杀了他,是因为他该死。”秦宴陈述,“我确实是凶手,没有证据,我看着他们恨恨不平又无可奈何,就像在逗狗。”
“他们骂我是狗,可他们夹尾缩头的样子跟小时候趾高气扬欺负我的模样,完全不同。”
在空旷的大殿里,年幼的秦宴盯着烛芯,想象里面那点黑乎乎跳动的烛芯锁着每个人,让他们被最严酷的刑罚折磨。
“皇位我会去夺,不会对任何人心软,所以,我们是敌人。”秦宴的手虚虚划过纪舒绡的眉眼,“你到底有什么好。”
她会不舍与期待。
毕竟,秦宴从来没被人坚定选择过。
“该送你回去了。”她抬目映着繁灿星子,一颗流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