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终于有了反应, 凝视着秦北悠,余光瞥见纪舒绡无波无澜,令他蹙了蹙眉。
皇后捂住心口, 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她不确定问, “皇上,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皇帝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皇后说不出话来,她望着处于漩涡中心的秦北悠, 算不出皇帝是在保护秦北悠, 还是将她推上风暴雨狂的纷争中。
秦荇跟徐嫣儿面面相觑。
徐嫣儿按住秦荇的胳膊,向他摇摇头。
千万别当出头鸟。
无一人敢谏言, 合了皇帝的猜想。
他的这些儿子, 少了血性, 一个个都喜欢躲在暗处放冷箭。
“既然你们都没有任何异议,隔日便昭告天下, 玉萝郡主秦北悠被立为储君, 只有她, 才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从理事殿出来。
三三两两聚为一堆。
秦北悠接受那些含着嫉妒不解的目光, 环视一周她发现, 稍微能让她信任和依靠的人, 只有纪舒绡。
秦北悠偷偷往纪舒绡身边靠了靠。
难以形容此时的感觉。
她的心跳地很快, 一半来自快乐兴奋,一半来自担心忧虑。
皇上没留她入殿内,好好教导她储君该怎么做。
所以秦北悠走出高门槛时, 脚步虚浮着,像是踩着棉花, 没有落实感。
太子去世的那日,作为他的女儿, 秦北悠收获太多的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一次,秦北悠万众瞩目到足以成为史书上的浓墨重彩的存在。
秦北悠看向纪舒绡。
在她想来,她成为储君,纪舒绡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她该很高兴才是。
可是纪舒绡的神色淡然,仿佛早预料到,或者,秦北悠的储君身份于她而言并没有别的感觉。
秦北悠道,“你以后就不能唤本宫为郡主了。”
纪舒绡睨她,“奥,是,皇太女。”
许是被她的态度激的有点不高兴,秦北悠指了指自己,“本宫以后会是女帝。”
纪舒绡笑了,她示意秦北悠往前看。
几乎所有皇子的目光都在秦北悠身上。
纪舒绡的手慢慢抬起贴在秦北悠的脊背上,“你现在是一只羊,周围全是饿狼。”
“首先,你要能保住自己的命。”
秦北悠脚底泛凉,她仍然嘴硬,“你可知我父亲给我留下了什么。”
纪舒绡脱口而出,“私兵或者死卫。”
秦北悠做贼心虚,见纪舒绡说出私兵二字,连忙捂住她的嘴,“你不怕被听见吗!到时我俩都要倒霉。”
纪舒绡似笑非笑,“郡主如今成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怕那些杂碎做什么。”
秦北悠讪讪说不出话来。
终于变得老实了。
纪舒绡语重心长道,“你以为养私兵和死卫只有你父亲一人做?”
“只要有上位之心,哪个没有储存“本钱”。”
秦北悠似懂非懂。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狂妄自大。”纪舒绡接着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与往常无二。”
歪了歪头,秦北悠重复她说的话,“与往常无二?”
忽然她又反应过来,一双与太子妃相像的眼眸盯着纪舒绡,“你怎么会懂得这些?”
难道要她相信,她母妃早就看出了纪舒绡的聪明才智,所以在去世前将她托付给她?
可能吗?
秦北悠想,她不过是一个宫中乐女罢了,哪有机会接触皇权巨谋。
纪舒绡笑了笑,“我像你这个年龄时入了乐府,人微言轻,不耍弄心机,吃亏的会是自己。”
“郡”她迟疑了一下,换个称谓,“太女出生高贵,不用为吃喝发愁,向来只有别人奉承你的,自然不必懂得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可我瞧你”有人打断了秦北悠的问话,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高逐。
高逐见人带笑,腰弯得极低,恭顺对秦北悠说道,“奴才请皇太女安,皇上有请皇太女去勤政殿。”
见秦北悠看着纪舒绡。
高逐补充道,“绡夫人放心,皇上肯定会将皇太女妥帖送回府。”
既如此,纪舒绡也不好再说什么。
祖孙俩见面谈事很理所应当。
刚才皇上不留,恐怕是理事殿不是个好说私话的地儿。
眼下其他皇子走的七七八八,不甚惹眼。
“劳烦公公。”纪舒绡欠身,十分知礼数。
高逐是奴才不错,可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容不得旁人怠慢轻视。
这也是皇城里头的人都遵循的俗例。
纪舒绡坐上马车,素问等候许久了,扶她进去,理好斗篷的褶皱。
说话带出一股雾气,“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听说过几天会下雪,到时就可以挖出夏天埋的梅子酒,喝了暖一暖身子。”
纪舒绡嗔怪道,“你这丫头,记得怪牢。”
素问将汤婆子放入纪舒绡手中,“奴婢也只能记住这些小事了。”
片刻后,她神神秘秘问道,“夫人,玉萝郡主怎么没跟您一块出来?”
纪舒绡饮口热茶,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素问灵巧,肯定会从旁人的只字片语中听出一个惊人的事情。
闻言素问捂住嘴,“是……真的?郡主她真成为了储君?”
纪舒绡颔首。
素问突然跪在车内铺着的绒毯上,神神秘秘面对东方磕了个头。
纪舒绡错愕,“你在做什么?”
素问一副感动的模样,“奴婢是在为太子太子妃高兴,郡主,不,应该是太女可以完成太子的宏愿了。”
太子对府里的下人应该是很好的,不然素问也不会眼眶含泪。
太子没暴毙时,纪舒绡见过他一两面,确实温文尔雅,为人处事令人如沐春风,与太子妃伉俪情深,成婚多年只有一女,也没有动过纳侧妃的念头,除了纪舒绡是皇上硬要赏赐。
秦北悠没尝过苦难,她活得太顺风顺水,可能老天爷也看不惯了,让她早早失去了父母的庇佑。
纪舒绡在心里祈祷,皇上能多多点悟她最好。
想将孙女一路保送至皇座,那他也要有相匹之的寿命。
如意听到她的祈祷,嫌弃道,“那你呢?”
“你才是秦北悠命里的贵人。”
纪舒绡没出息说道,“这次的对手太多了。”
“我怕我也没命帮秦北悠登上皇位。”
如意难得傲娇,“难道我是摆设吗。”说完,它又销声匿迹。
素问小声喊她,“夫人,夫人?”
纪舒绡眸中重新恢复神采,“哦,那你说,太子的宏愿是……”
素问立马兴奋,“府里的人都知道,让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天下不再有饥荒,让边关不再有战事!”
纪舒绡扯了扯嘴角,“好大众的宏愿。”
素问听不出来纪舒绡是在夸赞还是在阴阳怪气,仍然自顾自说道,“别小看这几句,自古以来,还没有那个皇帝能做到呢。”
纪舒绡揶揄她,“好啊素问,竟敢在皇宫里说当今圣上的不是。”
素问忙捂住自己的嘴,“奴婢一时嘴快。”说着,她轻轻扇了嘴巴几下。
马车出了内宫门,素问挑开车帷左右打量,确认宽敞的宫道上只有这一乘马车,才松口气。
“老百姓所图的不是大富大贵,能吃饱穿暖就好,南方发了洪涝,都逃荒到上京来了,扔一个馒头下去,灾民争得头破血流,看着真让人害怕又心疼。”
“千里迢迢来到上京,一路都不晓得饿死多少,为的就是能离皇上再近点,让皇上看看下头的子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悲惨日子。”
素问语气里都沾染了不少悲天悯人的情绪。
纪舒绡安抚拍了拍她的肩,“皇上大病初愈。”
素问叹气,“不怕夫人笑话,奴婢也真恨三皇子!”
“本来南方洪涝已经派太子去查明原因,结果……”素问哽住,不愿意再回想那一日看到太子尸体时的悲痛欲绝。
纪舒绡的眼泪早在送太子入葬时就流完了。
她不会对没怎么相处过的人产生感情,因此素问嘴里的太子再好,在纪舒绡心里也只是个片面的推局人。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秦北悠,反派是秦宴,其他人都是配角。
可是在素问真切的眼泪下,纪舒绡禁不住在幻想一个完整性格的太子会是怎样的。
完美的像是一个假人。
纪舒绡不相信会有毫无缺点的人。
只要对那个位子产生了欲望,就有了弱点。
见素问对太子的崇拜太深,纪舒绡不好多说别的,她明面上的身份可是太子侧妃,在外人眼里头也是跟太子息息相关的人。
她很想告诉素问,世上有坏人的存在,就代表着饥荒永远不会消失。
就比如这场洪涝,皇上清楚是下面的官员中出了蛀虫,官官相护,推出小喽啰来垫命,哪怕秦宴毒杀太子的计划不十全十美,也会被有心人相助成功。
导致太子身死的源头,究竟有几个呢。
马车转过玲珑坊,马蹄踏过一阵水粉香气。
来玲珑坊买胭脂水粉钗环银篦的女子众多,马夫小心翼翼驶马避开,马车走的极慢,所以来人铁塔似的往马匹中间一站,黑面煞神一样,马夫心颤了颤,喊道,“你是哪家的?快让开!”
黑面煞神从腰里取下令牌,“我家主子有请绡夫人。”
周围人声嘈杂,奇怪的是,纪舒绡坐在马车内轻而易举就听见外面那人的话。
马夫作为马车上唯一的男子,从辕杆上跳下来,“你家主子是哪位?”
黑面煞神道,“主子说绡夫人能猜到。”
马夫捋起袖子,嘴里说着,“打什么哑谜,快些让开,别挡着路!”
黑面煞神仍不走,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
马夫自觉丢脸,只想快点解决好回府,揪起男人的领口使劲提了提,男人纹丝不动,跟个大石块一样。
拽也拽不动,马夫抡起拳头就要砸,被纪舒绡制止住。
她掀开车帘下去,水粉色的披帛衬得她娇艳无比。
走动间裙摆上的流苏晃出韵律的弧度。
她含着笑道,“我已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黑面煞神点点头,“那就随我来。”
素问忙挡在纪舒绡身前,“夫人,不明不白的,小心被他给骗了!”
纪舒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好,你跟我一块去。”
不等素问反对还是愿意,纪舒绡带着她去了玲珑坊。
只因那男子熟门熟路进入玲珑坊里,一个足有九尺的大汉挤进女人堆里,确实不太雅观。
越往上,首饰卖的越贵,来到六楼,摆放的首饰极少,样样孤品,环顾一圈,六楼只有纪舒绡和素问在。
素问小声道,“夫人,刚才那个壮汉会不会是谋财害命。”她大着胆子回头,壮汉已经消失了。
纪舒绡观察了一会,径直往前走,指节叩了叩紧闭的房门。
“进。”
凭借着独特的嗓音,纪舒绡很快认出来。
她也猜对了。
“三爷有事找我?”
素问差点没惊掉下巴,里头的人是秦宴?
比刚才那个壮汉还要恐怖一万倍。
素问脸色发白,劝道,“夫人,趁着没进去,咱们快点走吧。”
秦宴是她心中头号危险人物。
这个可恶的叛徒害了太子,间接害死太子妃,现在还想将绡夫人也给杀了。
素问绝对不会让他如愿!
纪舒绡摇摇头,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门打开,秦宴那张过于精致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