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荇碍于纪舒绡在场没有离开。
只是周身都紧绷着。
纪舒绡瞧见秦荇掩在袖下的手攥紧。
这面不合心也不合的兄弟要真因为她闹了起来, 也是够丢人的。
保不齐上京会传出她水性杨花,勾搭两个小叔子。
秦北悠因为太子太子妃的死,这些日子性子越发古怪, 她本就是个待爆的炮仗, 纪舒绡不敢在“引信”上添一把火。
纪舒忙道, “三爷此言何意?我与四爷可是清清白白。”
“只是今日恰好有事需要四爷帮忙……”
秦可不置可否,敷衍牵动嘴角。
他仿佛对何事都漠不关心。
纪舒绡深吸一口气, 柔柔弱弱靠近秦宴, 低声道,“不知三爷……”
女人身上的浅淡香气扑鼻, 秦宴不露痕迹悄悄后退了一步。
纪舒绡没察觉, 低声问道, “可否容我进府一叙?”
秦宴蝶羽微落,下一刻, 眸底满是嘲讽, “绡夫人这法子或许对别人有用。”他意有所指, 琉璃瞳仁瞥向秦荇。
纪舒绡明白秦宴话里的意思, 香帕还在假装擦拭着眼角的泪, 就这么细细打量着秦宴。
这位三皇子是上京一大怪人的缘由少不了一件事。
娶妻生子。
太子比他大上三岁, 女儿都已经十三了, 秦荇与他年纪一般大,最大的孩子也都十一了,更不提其他皇子, 除去七皇子和八皇子年岁尚小没有娶妻,就只有秦宴仍然独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宴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室血脉, 再加上他尚算上进,虽然没有显赫的母家啊,人也性子阴鸷,但是上京想要嫁他的千金也不是没有。
未听说他属意于谁,太子想要为他牵线也没有成功过,已然三十的年纪,孤零零一个。
听传言说他幼时身子骨入了寒气,不能人道。
也有说他面若桃花,有龙阳之好。
种种流言传出,也未见他去反驳。
一个人独来独往。
说是有龙阳之好也没见过他同哪个男子交好。
至于不能人道,也未见他跟哪个女子亲近过,更是无从证实。
不过许多人更愿相信前者,否则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为何不对女色沉湎?
他果真是忌色如仇。
纪舒绡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也遭了他的嫌弃。
一面感到汗颜,一面又对他的话感到无奈。
眼尾扫着秦宴,“我就算真水性杨花,未必全天下的男子都能入的了我的眼。”话也有几分赌气。
秦宴冷哼,“绡夫人不必与我辩说,府上简陋,怕怠慢了绡夫人。”
纪舒绡见他软硬不吃,禁不住肃了神色,“三爷同我说笑?我诚心相求,三爷却处处讥嘲,哪有这样的道理。”
寒日幽幽,秦荇耳力甚好,听到了纪舒绡的言语,心想这女子也不如外表那样柔弱,索性站在一旁,看着纪舒绡如何一点点“闯入”秦宴府上。
秦宴道,“道理?在我府中我就是道理,想让谁进谁就可以进,不想让谁进,耍遍花招也行不通。”
他似乎厌恶与纪舒绡纠缠争论。
与她多说的这几句已经到达他的极限,侧目面无表情说道,“绡夫人作为太子府中的人难道不知道,不该与我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这样坦然,纪舒绡愕然无比,他连装都懒得装,这人怎么那么嚣张。
纪舒绡心内掠过一个念头,莫非秦北悠真不在他府上。
念头刚起被纪舒绡硬生生按下去,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纪舒绡冷静下来,“三爷指的是什么?”她装作懵懂。
秦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越发觉得纪舒绡是个粘人的狗皮膏药。
他的视线在纪舒绡和秦荇身上淡淡划过几个来回。
秦荇虽然爱装好人,但也不喜惹上麻烦,跟这个绡夫人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绝对是有重要的事情。
纪舒绡迟迟不说,秦荇也不离开……
秦宴袖下的手指动了动。
路上偶遇的少女通红夹杂着恨意的眼眸如一簇火焰崩开。
秦宴懒懒散散笑了笑,原来是为她。
纪舒绡见他脸上有诡异笑容逝过,正要开口追问,就见秦宴细白纤长的手从苍蓝色袖中伸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想来绡夫人是个聪明人,既然坚持,那我便敞门相迎。”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纪舒绡悄悄留个心眼。
秦荇也不敢掉以轻心,陪着纪舒绡进去。
秦宴府中如他这个人,清简疏离。
冬日没有梅花点缀,只有掉了叶子的树桠立在院子里,姿态怪异,萧瑟凛然。
纪舒绡积攒的那点热气渐渐在消散。
她拢了拢斗篷。
秦宴走在前头带路,转过回廊,纪舒绡将府内布局看的一清二楚。
太子府的布局她是知道的,比秦宴住的府要大上不少。
秦荇开口说道,“三哥府里少了些人气,也该为府中添一位女主子了。”
秦宴头也未回,声音飘出,“地小,怕容不下。”
“四弟红颜知己众多,也可全带回府上,四弟妹有容人雅量,想来会替四弟安置好她们。”
纪舒绡识趣没有出声。
两兄弟一个潇洒风流,一个克已冷淡,因为女人开始你往我来,纪舒绡乐得看好戏。
秦荇也不着恼,毕竟秦宴说的是事实。
方才被拦在门外,秦荇心里确实烦闷,认为秦宴不识好歹。
名声在上京臭了,还不悔改,将他客客气气迎进去。
现下成功进了他的府,秦荇顾着打量四周,也懒得计较秦宴的咄咄逼人。
说来皇上赐府时,给秦宴的确实破旧偏僻了些。
赐府时,秦宴和其他皇子都已看过对方的,唯独秦宴特立独行,不跟他们混耍,正找不到理由去秦宴府上看一看,太子出言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总之参看完后,他和其他兄弟都是心满意足,有更差的垫底呢,自己的总归还算好点的。
十指都有长短,人心哪有不偏的。
好像秦宴也不在意住的地儿,给他什么样子,还回来的还是原样。
面对和十五年前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府邸,秦荇眸中的嫌弃明显。
秦宴带他们入了会室,中央有一炉子正在烹茶。
进去后,僵冷的手指逐渐恢复知觉,涩意微浓的茶香飘出,像是秦宴身上隐约的味道。
秦荇赞了一句,“巧思,取了暖,温了身。”
秦宴不搭话,解开斗篷随意搭在屏风上。
触及到他的腰,纪舒绡偷偷比划一下,竟然比她的还细。
难怪其他皇子爱欺负他,确实瘦弱。
秦荇撩摆坐在椅子上,借着热气暖手。
纪舒绡矜持些,规矩坐在秦荇身旁。
婢女见有客人来,也不好奇,垂着眸给秦荇和纪舒绡斟茶。
府上如秦荇所说,没有一丝人气,安安静静,只有茶水翻滚的咕噜声。
纪舒绡猜想秦宴必然有手段,能把府中的婢女和小厮管治得服服帖帖。
一路上来,遇到的下人都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儿,半分好奇都没露。
纪舒绡不怕心思毒辣的人,反倒害怕心思深沉的人,猜不透,看不懂。
秦宴让她进来,做在主位上抿茶,热的茶水润他唇瓣红烫。
除去浓眉黑睫,他脸上又多了一种亮色,玉雕似的人,也有几分烟火味。
他再等纪舒绡开口。
舒扬的茶汤水雾中,纪舒绡轻声道,“三爷在府外说的话,我不敢忘记。”
“同样,我所说的也句句属实。”
“三爷知道,悠儿是太子唯一血脉,太子和太子妃在世时,就宠得如珠如玉,太子妃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娘也要倾心相待。”
“这孩子心里难受,爱钻牛角尖,前几日我不过关她禁闭,她就同我闹绝食偷跑出来,我正急着找她,情急之下,遇到四爷,便求了让他帮忙。到处都找过了,想着三爷往日跟太子兄弟情深,没准这孩子怀念,就跑到三爷你府上来了。”
果然,秦宴听了她的一番鬼话,半分都不信。
眸光射向纪舒绡,看得她手脚发麻。
“绡夫人巧舌如簧,其实是想来试探我有没有抓住秦北悠。”秦宴直来直往。
秦荇习惯他的毒舌,可纪舒绡第一次同他交涉,差点舌头绊住贝齿,不明白他就这么扯下她精心捏造的遮羞布。
大概是想赶紧送客,秦宴以指挑开茶盏,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没有。”
纪舒绡手抓住椅把,眼睫缓缓眨了眨。
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扭脸问秦荇,“他说什么?”
秦荇好脾气解释,“他说没见到悠儿。”
所以……
纪舒绡抿唇,她费心思找来秦荇作伴,还真是多此一举。
秦宴这人。
太过一言难尽!
纪舒绡手指蹭了蹭莫名发热的耳垂,尬笑两声,“是我唐突了。”
秦宴将杯盏扔在桌上,滚出一圈声响,“夫人不信?”
纪舒绡的心也随着那轱辘声缓起忽落,心口不一,“当然没有。”
“三爷说的话,我肯定是信的,你是长辈,不会跟悠儿胡闹计较的。”
“再说了,三爷话里也是吓人,什么抓不抓的,被外人听见,还以为你和悠儿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纪舒绡站起身笑了笑。
秦宴不置可否,“你我他,哪一个算是外人。”他失了虚与委蛇的兴趣,“我还有事,绡夫人同四弟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
纪舒绡本来正打算走,听他话里撵人,就识相道,“不留了,我还要去找悠儿。”
秦宴不想维持什么亲情,好歹秦荇还表现出很担心秦北悠,秦宴眉毛都没动一下。
出门前,秦荇故意惋惜对纪舒绡说道,“悠儿命苦,早早失了父母,本宫作为叔叔,定会对她多加疼爱的。”
余光瞄向秦宴,他不远不近跟在纪舒绡身后,目光虚幻。
没人将他当回事。
秦荇在秦宴府上体会彻底,出府后立马翻身上马。
纪舒绡迈开步伐要坐上马车。
脚下不稳,忽被人扶臂救下,两人贴了有一点近。
秦宴独特的嗓音紧密了一瞬,“绡夫人忘了,我和秦北悠有深仇大恨,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四字一出,秦宴松开手,纪舒绡将将站稳,愣在原地。
秦宴转身回了府。
纪舒绡咽了咽,为秦宴的诚实心惊,也在焦虑秦北悠的行踪。
慢腾腾进了马车,素问朝她手心塞进一个汤婆子。
摩挲汤婆子外面裹着的绒毛,纪舒绡心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秦宴承认他杀了太子。
不知道,秦宴告诉她的目的是……
她没有威胁性?
纪舒绡磨了磨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