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茫茫, 太子府的门房打着哈欠,被冬日的寒意刺到,肩膀瑟缩着取下大门悬挂的白灯笼, 将里面燃尽的蜡烛换下。
两盏鲜亮烛光稍稍驱散了寒意。
门房正收拾着,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门房揉了揉眼睛去看,劈开迷障的雾气, 一匹浑身不见黑色杂毛的汗血宝马宛如破晓的利剑奔驰而来。
门房讶然, 只因他识得这匹白马……
马上的人披着白狐斗篷,掩住口鼻, 只是在路过太子府时, 以一种极其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门房。
长睫浓黑, 凝结了雾霜,那一眼实在狂妄。
许久门房回神, 朝地上啐了一口。
以为太子已去皇上便能看中他当储君吗?
区区一个卑贱的梅园宫女侥幸得了恩宠生下的皇子, 只能沦为踏脚石。
门房恨恨在心里骂道。
宽敞的大道不走, 偏从太子府路过, 门房取出扫帚, 将那些晦气全扫的一干二净。
薄日煦和, 纪舒绡被婢女伺候着穿衣用完早饭。
她侧脸问正为她整理披帛的贴身婢女素问, “郡主今日还不愿用饭?”
素问屈膝回道,”筑玉苑一早便让人来回话了,郡主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敲门也不应答。”
纪舒绡叹气,“她还真想饿出个好歹来。”
“那我以后可不敢去见太子太子妃的碑位。”
素问宽慰她, “郡主向来被宠惯了,难得的是郡主现在多多少少还愿意听夫人的话。”
纪舒绡摇摇头, 无奈,“还是去筑玉苑瞧一瞧吧。”
太子逝世后,太子妃身体便不大好了,在秋末之际,也随太子去了。
民间流传佳话,歌颂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许多人都不记得,还有纪舒绡这位不受宠的侧妃。
说是侧妃,更像是送给太子的摆件,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得不收。
纳了便扔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好吃好喝供着。
纪舒绡成为这位侧妃时,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腰身都胖了一圈。
太子突然暴毙,被人送回来时七窍流血。
纪舒绡知道,她的任务要开始了。
作为侧妃,纪舒绡跪在灵堂呜呜咽咽哭着。
郡主秦北悠通红着眼,死死握着太子的越盲剑。
纪舒绡听得多了,说是太子当年瞎了眼竟然养了一条会判主的狗,说太子护着三皇子秦宴长大,这个卑贱之子恩将仇报,毒杀了太子。
谣言到底是真是假,旁人拿不出证据。
但是纪舒绡知道,这位三皇子,确实是毒杀了太子,也是将来太子唯一血脉成为女帝的绊脚石。
而今,他也未曾来拜过太子的棺椁。
郡主恨毒了他。
尤其是太子妃卧床不起后,原本美满的一家隐见支离破碎。
纪舒绡便入了太子妃的眼。
她似乎知道女儿性子被宠的急躁,直来直往,怕她提剑去找秦宴报仇,秦宴也不是以前那个皇上不喜,亲母不在的可怜虫三皇子了。
不争不抢的纪舒绡受太子妃的托付,一定要护好秦北悠。
偌大的太子府以后只有她和秦北悠两个主子,纪舒绡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于情于理,纪舒绡不答应似乎也不行。
太子妃倒是相信她。
可是这位郡主我行我素,前几天被纪舒绡发现她竟然想扮成刺客去秦宴住所杀了他。
太子暴甍,皇上悲痛万分,这些日子一直未上朝。
要是秦北悠再闹出些事……
纪舒绡都替她提心吊胆,虽说皇上宠爱她这个孙女,可也不止她这一个孙辈。
狠狠心,就把她关了禁闭。
秦北悠颇有骨气,她本来就不服纪舒绡的管教,碍于临终前她娘的遗言要她尊敬纪舒绡,她是她的长辈。
秦北悠以前从来没把这个侧妃放在眼中,在她娘病榻前第一次见到纪舒绡。
年纪看着也比她大不了多少。
十三岁的秦北悠稚气未脱,反骨一身。
太子妃沙哑声音让她喊纪舒绡为小娘,秦北悠咬唇望着纪舒绡。
纪舒绡当时眼睫一颤,闷声闷气说道,“臣妾身份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以长辈自居,娘娘还是莫要强求郡主。”
谁知太子妃坚持要如此。
她咳的脸像白纸,郡主咬咬牙,喊了声小娘。
纪舒绡沉默一会,应下这个称呼。
秦北悠看不上纪舒绡,她就是宫里的一个乐女,被皇上赏赐给她父亲,低贱之籍,担得起她喊的一声娘吗,不自量力。
于是纪舒绡敢关她多少天,她就绝食多少天。
今天应该是第三天了。
水也不喝,饭也不吃。
她要是真死了,纪舒绡罪过可就大了,秦北悠不能登帝,她也脱离不了这个世界。
太子妃给纪舒绡的权力足以让太子府里的下人对她毕恭毕敬。
纪舒绡抬手拍了拍门,用很柔和的语气喊道,“郡主。”
没人回应。
真饿晕了?
纪舒绡暗暗思忖,心想要不要直接找人来把门破开。
但是她又担心这位刁蛮的郡主殿下会生气。
扶额轻叹,纪舒绡继续说,“郡主,是我错了,我不该关着您,您能否给我个面子,出来让我看看您?”
依旧是寂静一片。
纪舒绡眉心蹙起,还要再说话,余光瞥见秦北悠的贴身侍婢垂着脑袋,双手纠结交握在一起,指节都发白了。
难怪秦北悠这么老实,说绝食就绝食,声音都不露。
纪舒绡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直接吩咐小厮将门撞开。
进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摆满桌面,床铺整齐摆在一旁,哪里有秦北悠的身影?
门关着窗户也关着。
纪舒绡还不信秦北悠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在房内转悠几圈,纪舒绡喊来秦北悠的贴身侍婢兰花,“郡主去哪儿了?”
兰花小声道,“奴婢不知。”
纪舒绡也不生气,“那好,那你同我说说,门从未开过,怎么郡主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兰花再次小声道,“奴婢不知。”
纪舒绡道,“你一问三不知,看来侍奉郡主应当是不怎么上心,主子身边最忌讳有奴才偷懒发憶,你说说,我还要留你在郡主身边吗?”
兰花慌的跪下去,“不是,奴婢没有偷懒,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忠心倒是忠心,一味的护主,分不清好坏也是不行。
纪舒绡盯着她,从她的肢体动作中寻找蛛丝马迹。
慢悠悠站起身,踱步到床榻前,果然兰花僵住,一双大眼睛死盯着纪舒绡。
看来就是这儿。
她早该想到,以秦北悠的性子,房里应该到处都是机关。
弯下腰,纪舒绡在被子下摸索,摸到一根有小指一半粗细的渔线。
兰花急了,忙道,“夫人。”
纪舒绡拽着渔线扯开,紫檀木雕花拔布床尾翘起一块能容纳女子体型的入口。
“告诉我,地道通往哪里?”
地道已经被发现,兰花隐瞒下去也无甚意思,缩缩脑袋,回道,“在,狗洞旁边。”
狗洞在后门往左走三丈的地方。
只有管家和几个下人知道。
太子宠秦北悠,连为她在房间做个密道都愿意。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太子就吩咐手下在好好的墙上凿个洞。
纪舒绡弯腰欣赏了一会,视线挪去狗洞旁边格外丰茂的一丛草。
手指挑了一点土壤在指尖搓着,纪舒绡知道,秦北悠就是从这地儿跑出去了。
“将狗洞堵了。”纪舒绡冷声说道。
兰花嘴张了张又合上,她可不敢再多说话,不然纪舒绡又会找到借口来威胁她。
可惜了狗洞和密道出口全被封上了。
以后郡主再也不能从地道来去自如。
“诸位也看到了,郡主偷跑出去,当下之急,是要找到她。”
一句话,让众人心里直打鼓,管家召来护卫,纪舒绡也跟着出府去找秦北悠。
她知道秦北悠饿不死,唯独担心秦北悠想不开,跑去秦宴的府上再次去完成上次的刺杀。
府上只要长腿的都被纪舒绡派了出去。
她也带着侍婢去酒楼茶馆一趟趟转着。
去了几处秦北悠以往爱去的地儿,全是无所获,纪舒绡站在集市中央,心里焦急。
真去秦宴府上找死了?
她不敢担保秦宴现在有没有坏透到根儿,连亲哥唯一的血脉都不留。
纪舒绡死了“丈夫”,算是个寡妇。
然而她名义上也算是秦宴的嫂子,寡嫂去找小叔子,怎么听都透露一股子禁忌话本的味儿。
纪舒绡不想沦为上京茶余饭后的谈资,正呆站着纠结。
她没注意,从对面茶楼走出一男子,镶狐领月白锦袍,头带玉冠,翩翩佳士。
纪舒绡姿容极盛,往那一站,就是难描绘的美景。
男子定了一瞬,而后他坦然走过去。
“许久未见绡夫人,绡夫人事事可还顺心?“他开口问道。
纪舒绡听见疏朗的声音,一扭脸对上秦荇。
倒也没有太大的惊喜或害怕
因为秦荇在她心里就比秦宴好那么一点点。
笑面虎罢了。
纪舒绡因着太子妃看重她,在皇上面前露过脸,其他八位皇子,她是见过几个,神情中带着倨傲,不怎么看得上她这位侧妃。
只有这位秦荇,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很尊重她。
纪舒绡逼着自己笑,微微屈膝朝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