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妘拭去额上的汗。
她用惯了清香, 每每来到椒房殿,总被浓郁花香给激的不适。
更何况,今日萧汝好找她来, 是质问于她。
纪舒绡被冬娘给带出来, 拽着她的手腕推到苏妘身前。
鼻尖嗅到让她不适的香味, 苏妘一凛,纪舒绡身上的味道和萧汝好的相象。
而她, 数日未见也瘦了不少。
穿着女子衣衫, 两肩露出打着轻摆,可怜可爱至极。
但也窥到她受了不少苦头。
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痕。
苏妘忽然目光一凝, 作为曾经的宠妃, 她怎能看不出纪舒绡身上的痕迹。
分明是吻/痕。
女子于忠节最为重视, 起先苏妘以为萧汝好找了其他男人侮辱了纪舒绡。
可是深宫中想藏一个男人何其容易。
这密密麻麻的痕迹竟然也蔓延至衣衫里。
昭告其人的占有欲。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苏妘脑海里冒出,她震惊望向坐在主位上的萧汝好。
她目光似乎漫不经心投向她, 实则寸寸盯紧了纪舒绡。
情不可掩, 苏妘与赵挺互通情意时, 也总爱望来望去。
纪舒绡并未看萧汝好, 被人如此屈辱对待, 也只是默默拉紧了衣衫, 从毯上撑起身子。
苏妘轻声问, “你可好?”话说出口,她又羞愧闭上了嘴,这副虚弱模样, 哪里能称的上好。
她禁不住还去想方才那个念头。
她曾惊讶过为何纪舒绡来到椒房殿不久就得了萧汝好的宠信。
眼下有了解惑的理由。
萧汝好对谁皆是冷冷淡淡,连对着赵挺都不甚热络, 竟然是喜欢女子。
苏妘唇角欲扬不扬,她几乎差点忘了, 自己是被兴师问罪的一方。
也没有要掩藏的心思,左右萧汝好发现她和纪舒绡的关系了,她犟着不承认也没有任何用处。
况且,萧汝好和纪舒绡的关系并不坦荡。
就如同送在苏妘手里的一个把柄。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下乘的一方落在了上乘。
萧汝好冷笑,“怎么,主仆相见,竟没有可说的话?”
苏妘道,“说再多也是枉然,只盼娘娘能放过阿绡,她是个可怜人,所做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
“难得啊,主仆二人之间惺惺相惜,哀家都要扼腕叹息了。”萧汝好讽刺道,一双美目折射出连她都不知晓的醋意。
她以为苏妘会极力撇清和纪舒绡的关系。
毕竟,这个女的向来攻于心计。
她爽快承认了,那么纪舒绡呢,会不会更加对苏妘感激涕零,觉得她这个主子甚是不错。
眼眶有些泛热,萧汝好很想质问她,为何能够撒谎骗她,在她每一次认真问她的时候。
或许这世上所有事情都不能遂人心愿。
苏妘跪在地上膝行两步,“不知阿绡可对娘娘做出伤害之事?既然娘娘已经惩罚过她了,那臣妾便将她领回宫,再也不会出现在娘娘面前。”
相比她的身份,她这句话说的无所顾忌。
是了。
她确实没从纪舒绡手中拿到能扳倒萧汝好的东西。
而且,俩人关系不简单。
苏妘更像是试探萧汝好对纪舒绡的占有欲。
萧汝好忽然将身侧小桌上的茶盏掀翻,那点热水溅到苏妘脸上,惹她小小尖叫一声。
“好大的胆子!”萧汝好斥道,“苏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命令我!”
纪舒绡蹙眉,难得没有开口。
她知晓,若是自己说了话,会更惹萧汝好生气。
以前苏妘必定会弯腰伏低,不敢继续惹她,可是既然事情败露,她一味求全也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今日,还让她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
“臣妾当然不如娘娘,可是,臣妾也不敢背叛先皇。”
江南女人娇小的身影跪在下方,脊背挺着,颇有几分傲然自立的姿态。
萧汝好忍不得,眼前的一切通通让她忍不得。
“是吗?苏太妃如此惦念先皇,哀家不如送你去见他,好成全你们比翼双飞的夙愿。”
苏妘稳住心神,脸上带笑,“臣妾愿听娘娘安排,求娘娘放过纪舒绡。”
纪舒绡敛目,在心底叹息。
苏妘句句点火,肯定是故意的。
她的心思,让纪舒绡猜也能猜出几分,终究是被权利富贵彻底迷了眼。
萧汝好黑玉般的瞳仁凝聚风暴,苏妘不畏避与她对视。
纪舒绡开口,“容奴才说几句可否。”
她缓慢从茵毯上起来,身形瘦削,恰好此时来了一阵夜风,从半开的窗牖拂过她的裙摆,小腿飘过冷意,纪舒绡忽然想着,看来明日又是一个雨天。
“奴才犯了错,对不住太后娘娘,本就该以死谢罪。”
“太妃也不必为了奴才得罪太后娘娘,只盼太妃能照顾好奴才一家老小。”
纪舒绡平静说完,撩开裙摆,只见她的膝弯绑住一把漆黑匕首。
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下,拔出匕首抵住脖颈。
苏妘瞪大眼睛想要扑过去救下她。
纪舒绡道,“别过来。”
萧汝好又急又气,手背上敷粉也遮不住的黑斑越来越明显。
她从椅上起身,眩晕不已,身体犹如被蚂蚁噬咬。
令她抓紧了冬娘的手臂。
冬娘忙从梳妆台匣内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盒子,从里面拣出一颗药丸让萧汝好吃下。
服下后,来不及平息,她走到纪舒绡面前,因为服食寒食散过频的缘故,相当于在消耗她的身体。
眩晕还未完全赶走,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只能勉强看出大致轮廓。
凭着记忆攥住纪舒绡的手腕,“你舍得死吗?”
纪舒绡强迫自己从她失神的眼眸上移开,“奴才输了,输的人没资格再活着。”
萧汝好恶狠狠说道,“哀家不准你死,就算要死,也是哀家亲自动手。”
苏妘在一旁听的真切,萧汝好竟然卑微到此种程度。
哪里有恨。
分明是在祈求真情,用凶神恶煞的外表包裹着,剖开内里,是跪着毫无尊严的。
苏妘内心窜出一股隐秘的快意。
她看到萧汝好这只永远高高在上的孔雀,竟也会“屈膝”去求另一个人的爱。
纵使她家世不如她,纵使她没有她这样的肆意人生,但是苏妘可是完完整整得到过赵挺的爱。
这一次,她赢了萧汝好。
唇角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扬着。
纪舒绡本就没打算真的死,探出萧汝好依旧在乎她,她也没有太多高兴。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她随着萧汝好的手劲,慢慢放下匕首。
发出的闷响传进萧汝好的耳朵,微不可察松口气,萧汝好才发现,她的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往后退了几步,萧汝好扭脸望向在她视线中微亮的烛火。
“与你相识,才不过两个月,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刻骨铭心。”
“说你居心叵测也好,说我痴傻单纯也好,我不愿再和你纠缠。”
“既然杀不了你,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就给你一份恩典,跟你的主子滚出椒房殿,永远别让我在见到你。”
她平静的让人害怕。
纪舒绡本能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想摇头,被她冷漠的侧脸定住。
苏妘则是不卑不亢福身说道,“谢太后不杀之恩。”
她会将纪舒绡藏进合柔轩里,等到必要时,再给予萧汝好重重一击。
哪怕是太皇太后再护着她,也难敌后宫悠悠众口。
纪舒绡被苏妘带走后,走在坚硬的石砖上,面庞上全是潮热的空气,让她有了活着的感觉。
萧汝好在她们走了之后,脚步后退踉跄,冬娘扶住她,叹道,“娘娘不该放她走,哪怕锁在密室,也比待在苏妘身边好,万一她反咬您一口。”
见萧汝好无甚反应,冬娘也心疼,在心里不住骂纪舒绡就是个害人的玩意。
“还有合柔轩那位,奴婢早看出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东西,偏先皇独宠她一人,处处维护,说她身份低微,性子胆怯。”
“奴婢看来,她分明是胆大包天,连太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冬娘只顾着发泄怒气,没看到萧汝好额间滴落斗大的汗珠。
忍痛接受事实,萧汝好说道,“冬娘,我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了。”
冬娘起先没反应过来,片刻后瞪大眼睛,将萧汝好扶在圈椅坐下,小跑着去太医院找人。
合柔轩虽小,胜在僻静。
纪舒绡脖颈上冒出痛意,苏妘道,“先别碰,划伤了一道口子。”
她没想到纪舒绡对自己倒心狠,匕首是实打实抵了上去。
碧菡取来了药粉,为她上药。
瞥见了无法掩饰的红痕,垂着脑袋,脸快要着了。
同时又可怜纪舒绡,认为她肯定是被男子给玷污了,不亏是太后娘娘,折磨人也很是有一套。
碧菡退下后,只剩她和苏妘。
苏妘慢悠悠品茶,“没有要说的吗?”
纪舒绡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苏妘道,“那就从萧汝好是何时看上的你开始说。”
“本宫真的很好奇,她这样骄傲自负的人,怎会同一个女子有了首尾。”说完这句话时,苏妘仿佛很是瞧不起这种畸形的情感。
阴阳龙凤,明明是天道,萧汝好偏与天道背驰而行。
纪舒绡忍住心里头的不适,“她,并不自负,况且,心有所向,情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