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 纪舒绡已然体会到当奴才的艰辛,尽管她再三表示忠于萧汝好,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却不是那么好拔除的。
萧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新来的小太监可能要顶替他的位置, 吊梢眼一眯,能让纪舒绡做的, 就绝不吩咐其他人。
小宫女都有可怜她的, 偶尔给她递手帕擦汗。
主要还是纪舒绡长得俊俏。
苏妘让她抓住萧汝好的把柄。
可现在她连椒房殿都不怎么能进去,每日在外头干洒扫的活计, 人都瘦了一圈。
闲暇时候, 宫女太监爱扎堆在一块七嘴八舌。
纪舒绡为了打听椒房殿内的事情, 腆着脸凑进人堆里。
“听说太后娘娘要为摄政王选妃。”
“摄政王岂会愿意,他与太后娘娘水火不容。”
细想, 便能猜出, 太后厌恶摄政王还来不及, 主动提出要为他选妃, 肯定没安好心。
选妃是假, 怕是想要在摄政王身边安插眼线是真。
“不管摄政王愿不愿意, 他见到太后不还得喊声母后, 太后是他嫡母,关心他后宅之事再正常不过,有何理由拒绝。”
“太后是铁了心要在选妃上头摆摄政王一道。”
纪舒绡听得认真, 末了多句嘴,“娶妻可马虎不得, 摄政王又不是傻子,太后让他选谁他就选谁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笑出声, 其中一个略年长的太监说道,“刚入宫没多久吧。”
“你可知”太监压低声音,“摄政王曾向萧丞相求娶过咱们娘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怎么能和先帝比呢,婚事被萧丞相给拒了,娘娘嫁入东宫,摄政王也一直未娶,知晓这段往事的人都说,摄政王对娘娘还念念不忘呢。”
纪舒绡呆住,摄政王还曾求娶过萧汝好?
那萧汝好呢?
可曾对摄政王有过心意?
太监继续说道,“所以,这场“鸿门宴”,太后还要带去咱们娘娘。”
他咂咂舌生出感慨,还要继续吹牛,屁股上挨了一脚,顿时跌出几米远,摔个狗啃屎。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编排主子!”尖细的语调呈出震怒。
纪舒绡连忙跪在地上,视线所及处闯进一双黑靴子。
“徐广,你也算老人了,咱家给你一点皮子,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萧福手里的拂尘一甩,燥闷的夏日里刮过一丝凉意。
徐广艰难从地上爬起,瑟瑟发抖扇自己的脸,“奴才嘴快!”
用力之狠能听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打到嘴角见了血,血渍顺着下巴溅到地上。
纪舒绡听到身边的宫女倒抽一口气,头埋得更低了。
萧福只冷冷望着。
奴才的命不值钱,徐广活活把自己打死都有可能。
纪舒绡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追其原因还是她多嘴问了几句。
“不能打了,再打下去……会死的。”
萧福立威,势必要杀鸡儆猴,绝了这些奴才说三道四的贼心。
却不成想有敢阻拦他的。
循着这道声音,萧福盯住纪舒绡,“你说的?”
纪舒绡如芒刺背,硬着头皮称是。
徐广还在扇自己巴掌,眼泪混着血,一齐往下落。
“一人顶罪,你们便可相安无事,可你偏偏要强出头……”萧福故意拖长声音。
他能成为萧汝好心腹,靠的不只是忠心,玩弄人心更有一套。
他想让纪舒绡成为靶子。
徐广死就死了,萧福不会过多追问。
可纪舒绡偏要强出头,剩下的人还能逃掉惩罚吗。
纪舒绡朗声道,“是奴才自个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萧福迈着闲适的步伐走到纪舒绡身前,“你们的命都只凭咱家一句话,小小奴才还敢跟咱家讨价还价。”
黑布靴猛地抬起压在细嫩白长的手指上。
纪舒绡吃痛,死死咬住下唇。
骨头被研磨,掌心擦着粗粝的砖石,纪舒绡脊背拱起,硬熬住。
萧福挪开脚,低眸冷淡瞧一眼,惹人喜欢的手指根根通红,骨节处冒出血丝。
蹭了蹭鞋底,萧福大发慈悲,“饶你们这一回,以后再让咱家听见不该说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萧福转身走了。
纪舒绡浑身都在颤抖,蜷缩身子将右手慢慢缩回。
其他人连关心都懒得装一装,生怕萧福回头再找几个人泄愤。
徐广脸肿的老高,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两人一跪一趴,难兄难弟。
纪舒绡忍住因疼痛泛出的泪,左手支撑地面要站起来。
徐广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
纪舒绡扭脸看他,被他的惨状惊到。
“哭什么。”她不耐烦,她的手差点被踩断都没哭。
徐广吐出一口血沫,说话咕哝,“命苦。”
“我今年都三十二了,还被人说掌嘴就掌嘴。”
纪舒绡没吱声,从怀里掏出手帕缠住受伤的手。
“还能起来吗?”她问。
徐广呲牙咧嘴站起来,“还成。”
望着萧福的背影入了宫殿,纪舒绡眸中掠过一道阴影。
徐广吸吸鼻子,“直房内我藏了几瓶伤药,你且先顶着,我去取来。”
纪舒绡坐在角落等着徐广,有宫女来找她,目光透露几分同情,“娘娘要沐浴,萧公公让你去抬热水来。”
这阉人,果然记仇。
左手还能使劲,再加上如意暗中帮忙,纪舒绡没受多少累将那方白玉池填满热水。
萧汝好应是刚抽过水烟,路过纪舒绡身旁,还闻到残留的味道。
她浑浑噩噩,一点余光瞥到纪舒绡手上包扎粗糙的手帕,海棠缠枝印出一点血红。
她停下,无甚感情问道,“小太监犯了什么错?”
没等纪舒绡辩驳,萧福先开口,“一群不长心的玩意乱排暄,奴才略略罚了下。”
萧汝好极信任萧福,便没再追问,裙摆擦过纪舒绡受伤的手。
原本闷痛的手泛起细微的酥麻,肿胀的手指动了动。
萧福哼道,“还不快滚出去,留下碍眼。”
太后为摄政王选妃,就在今晚御花园中,五品以上官家小姐才有资格受邀。
萧福铁了心要折腾纪舒绡,随侍中又点了纪舒绡,让她来举那又高又重的仪仗。
用力到骨节麻木,湿透了手帕,纪舒绡多余的念想没有,内心涌动的欲望在叫嚣。
她还从未想着在任务世界里为自己活一番,要怪只怪萧福欺人太甚。
萧汝好活得随心所欲,连太后都管不了她,因此,满座宾客全都等她一人。
停轿后,流月弯腰掀帘,满园柔和烛火照映轿内牡丹美人,精魄华影。
萧福以袖遮手,恭请东宫娘娘下轿,一把柔荑搭在深蓝色衣料上,越发显得白皙。
官员偕同家眷纷纷行礼,萧汝好落座后,慵懒道,“平身。”
萧汝好习惯了众人打量的视线,只是……
她侧目望向下座,英挺男子朝她颔首一笑,端的是潇洒。
萧汝好厌烦别过脸,手指捏起玉杯一饮而尽。
男子见她一杯接一杯灌酒,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纪舒绡趁着萧福不在,偷偷跑到御花园外围,站在湖心亭石凳上,扶着两人合抱的红柱,将御花园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太后身边坐着东西宫两位娘娘,台阶之下,坐着一男子,衣着富贵,隐隐约约的金丝线令湖心亭的纪舒绡都能看见。
相貌看的不大清楚,但凭那高目深鼻,也丑不到哪里去。
有许多官家小姐脑袋都往男子那边扭。
摄政王也是香饽饽,太后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失夫失子的寡妇,孙儿尚年幼,成不得大事。反观摄政王,沉稳不燥,若是有朝一日,潜龙飞天,嫁过去的女儿可就是东宫娘娘了。
官员打的算盘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精。
她先是假惺惺关切了摄政王几句,慈母笑道,“哀家是你嫡母,也不会害了你,你年岁二十有四,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就今晚挑去几个家世不低的,封为侧妃正妃随你愿意。”
摄政王笑而不语。
太后也不恼,“这些花一般的女娃着实可人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怕你挑花了眼儿,哀家便让她们出才艺,选出优者。”
话音刚落,太后微侧身,轻问,“绾绾,母后安排可好?”
萧汝好垂下眼,“再好不过。”入喉的烈酒涌出辣意,萧汝好漂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薄水逐花,令赵易错不开眼。
太后察觉到赵易不加掩饰的视线,心中又恼又恨,萧汝好是她亲儿媳,算是赵易的弟妹,仍心怀觊觎,更让她憋闷的是,她却要借着萧汝好的势来逼迫赵易同意娶妻。
相当于她亲手给已去的儿子戴了顶还不怎么绿的绿帽子。
风中传送来对话声,纪舒绡撇撇嘴,太后活得也算窝囊了。
难怪恨摄政王恨得牙痒痒。
赵子恒八岁才能即位,太后还要与摄政王周旋三年才可,没有萧丞相娘家人的帮忙,赵易恐怕现在已吞并皇位了。
届时,萧汝好还能逃得出魔爪吗?
纪舒绡皱眉,也许萧汝好盼望这天呢,也许她跟赵易两情相悦,被太后拆散,不得已入了后宫。
哪种猜想都让纪舒绡感到烦闷。
像萧汝好那般骄傲肆意的人,也会甘心受命运摆布吗。
丝竹管弦之音美妙,香罗旖旎,纪舒绡注意到萧汝好似乎不胜酒力,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有股陌生的情/潮冲破禁锢,令她呼吸变得灼/烫,视野之下,出现了重影儿。
比她抽水烟云里雾里时多了几分难受。
耳边的乐声变成催命符,她的脑袋都要炸了,
太嘈杂。
萧汝好便要走,太后细不可察僵脸,换温和的语气,“还没结束呢。”
苏妘也劝道,“还有好些姑娘没见呢,娘娘中途离席,岂不扫兴。”
她大约也看出赵易对萧汝好不一般,依照她的立场,自然希望太后压制赵易,她的子恒才可能毫无阻碍登基称帝。
萧汝好离席,赵易未必肯老老实实陪到最后。
萧汝好定定看着苏妘,讽刺道,“苏妃病好了?有闲心关心本宫的事儿。”
苏妘前些日子一直称病,躲了去东宫请安。
被萧汝好摆明面上说出,脸色沉了沉。
“臣妾实在不适。强留下只怕会惹出笑话来,母后谅解。”萧汝好站起来行礼,不容拒绝。
太后捏紧了酒盅,又不能命人按住她不许离开。
忍了又忍,索性一摆手。
真真是见不得她!
虚浮着脚步离席,待远离那片热闹场地,萧汝好扶住槐树,贝齿咬住下唇,留有斑驳的痕迹。
她虽未经人事过,但看过册子,懂得身体那些难以启齿的反应是为何。
直觉是喝下的酒被下药。
绵软渴!求令她寸步难行。
流月也觉察出不对,唤道,“娘娘?”
萧汝好定下心神,“去找轿辇。”她必须快些回宫,不然始作俑者得逞,绝对是灭顶之灾。
萧汝好不喜受控于人。
她从发间拔除一枚金簪握在掌心,尖锐的顶端戳破细软的皮肤,令她清醒几分。
流月白了脸色,她急切道,“奴婢走了您怎么办?”只恨没多留两个宫女。
萧汝好靠着槐树,未落尽的槐花从层层枝桠掉在她那寸柔滑美人骨上,她仰起头,脆弱绝美,“无事。”正好,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
流月纠结,最后只能说道,“奴婢速去速回,若是有歹人……您就往人堆里跑。”说完,她最后留恋一眼,赶紧跑去找人。
流月离开,萧汝好痛苦弯下腰,全身都起热。
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她顿时警觉,将手中的簪子掉转头。
“绾绾。”
萧汝好怒目而视,赵易负手绕到她身前,打量她玉枝萃露诱人模样,再深情喊了一声,“绾绾。”
离的近了,萧汝好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和下摆处的深渍,想来也是买通了宫人泼酒在他身上,借故换掉脏衣离席。
萧汝好别开脸,使她一段玉颈暴露在赵易眼前。
“恶心。”她冷斥。
赵易笑道,“这便恶心了?我连碰都没碰绾绾呢。”
萧汝好天香国色,体态风流,嫁给那不解风情的皇帝,让赵易直呼可惜。
今日设局,也是因为那蠢笨的太后设宴,不然赵易哪来的机会下手。
享美色,也可牵制住萧汝好,两全其美。
赵易不用饮那催、情、酒,就已面庞酡红,血液刺热。
“幕天席地滋味也甚好,但本王顾念东宫娘娘处?子之身,让本王带你去别的地方。”赵易就要上手去抱。
眼前闪过一丝金光,面庞痛辣,赵易收了笑容,用掌一揩,看到血迹。
萧汝好最是骄傲,怎会跟赵易苟、合。
“做你的春秋大梦!”
赵易舔去掌心血迹,瞳仁黑沉,“你想等谁?你身边的宫女?本王向来不做吃亏的事情,今晚,非得到你不可!”
他就要揽住萧汝好的腰,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娘娘,是您吗?”
赵易僵硬,不可置信回头。
从暗处小跑来一个面生的太监,见到他,立马撩开衣摆,“奴才叩见王爷。”
好事被打断,赵易咬牙,一个小小太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纪舒绡岂能感受不到骤沉的冷意,她喊道,“娘娘宽恕奴才,方才腹痛,便偷跑去解手。”
萧汝好顾不得纪舒绡是谁的人了,药效发作的厉害,她要撑不住了,声线颤抖着媚意,“还不快过来扶着本宫!”
纪舒绡得令,忙跑过去搀扶住萧汝好,隔着薄衫,都烫的厉害。
真是下三滥。
赵易骨节握得咯吱响,让他放过,做不到。
从腰间取下匕首,萧汝好忽道,“王爷,再不回去,太后会起疑心。”
一句话,让赵易清明了些,该死的小太监出来破坏他好事,将他杀了,还要藏尸,属实耗费精力。
况且,赵易锤着槐树,这个小太监不是个没心眼的。
到口的神仙肉就这么飞走了。
唯恐被人看见,萧汝好让纪舒绡带她从偏僻的地方走。
纪舒绡右手受伤,萧汝好走的跌跌撞撞,身体重量差不多全压在她身上,纪舒绡只得用左手环抱住她的腰。
美人多汗,馥郁香气蒸腾纪舒绡的脸颊。
她头昏脑胀,头顶上的月牙变成香桃。
偏萧汝好还不老实,她的太监服较身形宽大,束箭袖口不紧,柔嫩的手直接钻进去游蛇。
狼狈躲着,纪舒绡小声道,“娘娘,是我。”
萧汝好已经够能忍的了,但是小太监细皮嫩肉,让她有点上瘾。
混沌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纠缠。
路旁阶石索性添上最后一把火。
纪舒绡侧脚崴在草丛里,萧汝好也跟着倒了下去。
半人高匝密的冬青将两人重叠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流萤点点从头上掠过,纪舒绡心跳如鼓,连右手的伤都感觉不到疼。
“娘娘,您还能起来吗?”
回应她的是脖颈潮湿地呼吸。
纪舒绡避开,那块皮肉被叼住,吮了吮。
纪舒绡顿住,左手捏住萧汝好的下巴,发了狠,“你可知我是你宫里的太监。”
萧汝好若是清醒了,估计会想杀了她。
鬓发散乱,钗环落在周身,萧汝好反手挥开纪舒绡的手,软软的,打的不痛。
“你是奴才,竟然自称我,不想活了。”
她真是糊涂了,即便是教训的话,都软软糯糯,更像是娇气地发脾气。
手指越攀越高,纪舒绡捏住她的细腕,颇恼,“你是色、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