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纪舒绡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 萧汝好漫不经心朝她瞟来。
对上那霎那,纪舒绡呼吸一窒。
萧汝好目光变得玩味。
纪舒绡移开视线,心慌意乱。
冬娘奉上一盏碧涧羹, 萧汝好接过, 拿汤匙搅了搅。
身边的大太监风尘仆仆从殿外进来, 他眼尖,立马就发现一张生面孔。
原本塞进袖中的手也抽了出来。
萧汝好见他终于回来, 放下碧涧羹, 略微急切,“东西带回来了吗?”
大太监顾忌着生面孔, 没明说, “奴才办事, 娘娘尽管放心。”说着,他弯腰将羹汤重新奉上, “娘娘用些羹汤, 否则这身子受不了。”
萧汝好接过, 倒真听话喝了几口。
大太监额头还有汗渍, 他也顾不上失礼, 侧过脸打量纪舒绡。
他是顶头上司, 纪舒绡任他打量, 低眉垂目,既老实又好欺负。
冬娘道,“喏, 昨日你不在,我便做主挑来的小太监, 叫什么纪舒绡。”
大太监年龄约有四旬,不过太监一般不怎么显年龄, 也许年纪更大也说不定。
相比冬娘,他更为沉静严肃。
“细皮嫩肉的……”大太监眯了眯眼。
“可得好好调教调教。”
纪舒绡身子一抖,这阉人莫不是想些腌臜事吧。
萧汝好说道,“萧福,别吓到他,小太监胆子小的很。”
“娘娘心慈。”萧福信口拈来。
纪舒绡恶寒,她可是听苏妘说过,萧汝好前些日子还仗杀一个太监。
每月十五都是团圆夜,赵子恒在椒房殿用过晚膳,也要去太后宫中露一露脸,好好当一个贤孙。
萧汝好作为儿媳,也要去。
冬娘已为她备好一切,她只需要带着赵子恒,说一些场面话。
怕被太后看出萧汝好抽过水烟,流月拆开一盒新水粉,扑在萧汝好本来就嫩白的脸蛋上。
萧汝好微微别开脸,“什么味道?”
流月用玉勺挑出一点,置于鼻下轻嗅,“是莲花蕊心。”
萧汝好压下眉尖,“本宫不喜欢。”
流月只好换另一罐水粉。
苍穹刚落下黑幕,萧汝好牵住赵子恒的手跨出宫门。
轿辇已备好,萧汝好与赵子恒同乘一坐。
小孩子坐的板直。
萧汝好掐下他肉乎乎的腰,力气不重。
赵子恒不解,“母后?”
萧汝好哼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装腔作势,长大还得了。”
赵子恒挠挠头,“可是祖母说过,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萧汝好斜倚在引枕上,她从来都会享受,坐在轿辇都不能委屈自己,“那是你成为皇帝时才要遵守的,现在你还是个孩子,谁会真同一个孩子计较。”
萧汝好又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放心,本宫不会告诉你祖母。”
赵子恒手指头扣着软垫,他还是不敢信萧汝好说的话。
赵子恒纠结呆傻的小表情逗乐萧汝好,她边笑边道,“真是个小傻子。”
赵子恒脸憋的通红,就是不该相信她!
坏女人。
赵子恒离她远了点。
太后居住的咸福宫幽静,离椒房殿甚远,轿辇摇摇晃晃走了许久,终于到咸福宫。
纪舒绡支起手腕,搀扶萧汝好下辇,再将赵子恒抱下来。
咸福宫里里外外透着肃静,纪舒绡下意识绷紧了背。
赵子恒率先进去,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叩头,“孙儿拜见祖母,祖母万寿安康。”
萧汝好也跟着福身行礼,“臣妾拜见母后。”
太后萧氏坐在吉祥椅上,阖目把玩佛珠。
她不发话,萧汝好和赵子恒都动不得。
纪舒绡作为奴才,没有主子使唤,也只能站在殿外。
可不妨碍她觉得太后也是个会作的。
萧汝好的作不太让人讨厌,而太后的意图明显,她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她让你跪你就得跪,让你哭就得哭。
手里的佛珠停止轮回。
太后道,“都起来吧。”
萧汝好早习惯太后怪逆的性子,面上稀松淡然。
赵子恒跪地膝盖发疼,爬起来时踉跄一步,没人关心。
“太子最近功课如何?”手边放着香茶,太后端起抿一口。
隔着水雾,脸上纵横的纹路也蒙上一层灰白。
萧汝好回道,“太子最近很是用心,臣妾瞧着都心疼。”
话假不假,要看太后肯不肯给她面子。
来咸福宫之前,冬娘说过,今日摄政王在朝上驳回太后提出的义仓税。
太后心气高,好不容易从丧子之痛走出,等着扶持赵子恒继位,确保江山还是姓萧。
结果那些吃多了撑的老臣联合起来逼跪太后,不愿让一五岁孩童继位。
众心难判,太后在咸福宫摔碎了一整套梨花白瓷器,发泄内心怨气后,才同意由藩王赵易摄政。
赵易不可不防,太后每日与他斗智斗勇殚精竭虑,最忌讳身边人不听话。
“是么。”太后重新捻动佛珠,“绾绾,哀家既是你的姑母也是你的婆婆,亲上加亲,是不会害你的。”
萧汝好俯下优美长颈,“绾绾晓得。”
究竟背地里有几分反骨,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太后在敲打她,她也听出来了。
萧汝好并未天真到以为椒房殿内没有太后安插的眼线,只是要她收敛本性,迎合太后期望,她也是做不到的。
“萧福可还在你身边伺候?”
“萧福尽心,且是臣妾父亲当年送入宫的,无可指摘。”萧汝好厌烦太后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太后活了这把年纪,怎能听不出萧汝好在置气,“尽心是好,就怕太过尽心,不懂是非对错。”
萧汝好不语。
太后道,“他出宫频繁,惹得各宫闲言碎语,于你而言,有何好处?”
“我看他也是年纪大了,偶尔会犯糊涂,你还年轻,身边多个伶俐的太监才好。”
萧汝好起先未曾在意,自从她染上了瘾,让萧福从宫外带回那东西,太后不能明示,怕被后宫那些宫妃逮到把柄置喙,激起朝堂狼子野心的大臣反将一军,便时常说萧福的不是,以前萧汝好听过就忘,今日脑海里突然冒出那个新来的小太监。
细腰如柳,不堪一握,侧过身时,更是夺目。
纪舒绡莫名其妙受到凉薄一瞥,从那腰上平移与萧汝好对上。
她反应过来,不会是听了太后几句挑拨,就认为她是太后派来的吧。
“萧福不过才伺候臣妾一年。打发走了,太伤人心。”
太后变了神色,“绾绾,哀家对你已是纵容。”
萧汝好叩首,“萧福无错。”
香茶泼在地上,描绘鲤鱼游春的杯盏碎裂一地。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全都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萧汝好手背也被溅上几滴,她肌肤娇嫩,留下红彤彤几个烫点。
“一个个都是反了天了!”太后怒喝。
前朝被压制的愤怒倾斜而出,“你真以为后宫是你掌权,便可为所欲为,不将哀家放在眼里!”
盛怒中的太后可怖,赵子恒揉揉眼睛,哭了出来。
萧汝好烦躁不已,这个小崽子一刻都不能消停。
她心里这么骂着,伸出手把赵子恒抱到怀里,捂住他的耳朵。
面上波澜不惊,油盐不进。
“臣妾不敢。”
赵子恒闷声抽泣,太后总算顾忌了些,“你是个张狂的,若不是家中只你一个女儿,哀家是半分都不愿让你入宫。”
这是真心话。
萧汝好分辨得出来。
哪怕太后不满意她,也想着为了稳固权势,让她入宫,当个除了名头一无所有的东宫娘娘,借她算弄人心。
萧家女儿尊贵,那是对于高攀不起的人而言。
比她更尊贵的人眼中,萧汝好是个可怜虫,登阶石。
萧汝好混不在意说道,“可惜臣妾并没有姐姐妹妹。”
太后一哽,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她。
“哀家自找苦吃!”
宫女战战兢兢奉上一杯新茶,太后心烦意乱随意拨去茶沫,“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得了“驱逐”,赵子恒眼泪少了。
萧汝好如释重负,带着赵子恒离开咸福宫。
坐上轿辇,手心潮湿冰凉,她想起方才赵子恒一脸的泪水全糊在她手上。
语气嫌恶,“脏兮兮的,你可是未来皇帝,怕她做甚。”
赵子恒不好意思,嘴还硬,辩解,“我才不是害怕。”奶声奶气。
萧汝好侧靠着引枕,十足嚣张派头。
难怪太后看不惯。
“撒谎精”。萧汝好说他。
“先从太子回储宫。”
差事已了,萧汝好只想赶快把他送回储宫休息。
母慈子孝在太后那里装一装就够了。
赵子恒不喜的乳母板着脸见礼。
若是以往,萧汝好懒得计较,刚从太后那里受气回来,“既然太后选你照顾太子,你可要尽心尽力。”
乳母不明所以,膝盖比大脑先一步,跪在地上,“是,奴婢铭记于心,不敢辜负太后娘娘信任。”
萧汝好轻哼一声,“太子年纪还小,饿不得热不得,你是乳母,不需要本宫来教吧。”
对于她的发难,乳母能猜到是在咸福宫受气,万万没成想火势也要“蔓延”,烧到她一个卑微奴才身上。
“娘娘教诲的是。”
星子密布在天,萧汝好浑身舒坦,受的闲气全都发散出去,“回宫。”
纪舒绡陪在跟前,垂下眼眸数着走过的石砖,老老实实。
“奴才就是奴才,背主的玩意儿可留不得。”转过拐角,萧汝好手指敲击光滑檀木握柄,一声一声,仿佛钝刀子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