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表明心意, 纪舒绡脚底一滑,差点栽倒在地。
降蓝稳稳托住她,“小心。”
纪舒绡呵呵笑道, “是我唐突了, 不过降蓝姑娘的意中人在何处?”
黑玉瞳仁凝固在纪舒绡脸上, 半晌,降蓝想要抬手触碰她的脸, 手在身侧动了动, 最终归于平静,“不知。”
“也许她并不想看到我。”
纪舒绡嘴快说道, “怎会。”又快速找补, “姑娘这般的妙人儿, 不会有人狠心抛下你。”
“我能信吗?”她轻轻反问,怕戳破一瞬间的美梦。
纪舒绡点头。
“好, 这可是你说的。”
纪舒绡心尖儿颤动一下, 躲开降蓝的视线, 她不断安慰自己, 这只是一个梦, 降蓝根本不知道她是真的纪舒绡。
“你不问我意中人是男是女?”
纪舒绡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唇瓣, “还用问吗……姑娘说像我, 那必定是女子吧……若是男人,岂不娘了吧唧的。”
分明薄绡的衣裳在艳阳下快要干透,纪舒绡浑身冒出的热汗又要将衣裳浸湿, 她得快些甩开降蓝,否则迟早要露馅。
鸠完颜住的院落近在眼前, 纪舒绡忙道,“降蓝姑娘可要去小姐院里坐一坐, 说说话?”
她知道降蓝不喜鸠完颜,十有九次鸠完颜想去跟降蓝套近乎,对方冷冷淡淡,问十句,回一句,所以这个邀请,降蓝绝对不会去。
“也好。”
纪舒绡没听到预期中的回答,抬头望了一会天,对,一定是太阳太毒,把降蓝给晒糊涂了。
纪舒绡期期艾艾,“那我去通报一声。”
手腕被握住,“换身衣裳。”
纪舒绡低头去看,衣领往下起伏处仍湿润着,依稀可见内里同色的小衣。
脸如火烧,幸好一路过来没遇见别人。
她遮挡住,“多谢提醒。”转身想走,瞥见降蓝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瘦了许多,风一吹,宽大的衣袖空空荡荡。
纪舒绡有些难受。
降蓝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她露出这副生怕被抛弃的眼神作甚。
步伐始终迈不开。
纪舒绡觉得,她再不改掉心软的毛病,只会让自己无穷无尽掺和进爱恨嗔痴里。
脑海里适时忆起降蓝冷漠打碎周文轩的魂魄,纪舒绡沉下心去。
就像她和鸠完颜说过的,她和降蓝终究是不同路的人,对纪舒绡而言,降蓝只是一个过客。
想通后,纪舒绡转身离开。
降蓝垂下眼睫,掩去一切思绪。
降蓝主动来鸠完颜的院子里,令她吃惊的同时,竖起一层防备。
无事不登三宝殿。
鸠完颜做好万全的准备,吩咐丫鬟守门,若是鸠鸿泰来到她的院子,立马将人哄走,不能让他见到降蓝,不给“奸情”发展的契机。
“最近没去找姐姐,姐姐在忙什么?”鸠完颜歪着头趴在桌子上,天真可爱。
降蓝没理会她,优雅抿口茶。
鸠完颜自讨没趣,紧紧盯着降蓝的动作,无邪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阴狠。
她讨厌这个时时刻刻都故作冷静的女人。
“喂鱼,种花。”降蓝给出两个简短的回答。
鸠完颜嘴角抽了抽。
纪舒绡奉上一盘荔枝,正巧有丫鬟喊她,她应了声走过去。
降蓝放下茶盏,剥开荔枝壳,一枚澄白的果肉呈在半边荔枝壳里。
“我能向小姐借个人吗?”降蓝将剥开的荔枝递给鸠完颜。
鸠完颜没出息感到受宠若惊,接下那枚荔枝。
“谁?借谁?”
“仙儿。”
鸠完颜皱眉,“为何?仙儿做事一向不大仔细,别怠慢了姐姐。”
“妹妹舍不得?”降蓝淡漠说道。
鸠完颜一梗,望着纪舒绡的背影,断断续续说道,“不是……舍不得……仙儿我用她习惯了……”
冒出一个主意,鸠完颜又改口,“姐姐想要便给你吧,我也不缺一个丫鬟使唤。”
“多谢。”这句话,降蓝是诚心诚意。
送走降蓝,纪舒绡好不容易松口气,鸠完颜喊她进房。
含笑打量她半晌,说道,“仙儿,本小姐待你不差吧。”
纪舒绡立刻拍马屁,“当然,小姐对奴婢好的不能在好了。”要是在梦里阿谀奉承能换回现实里鸠完颜不再时刻想着剖开她的肚子,纪舒绡必定用尽全力走上狗腿子这条路。
鸠完颜很开心,“仙儿一向爱实话实说,本小姐也爱听。”
可不爱听吗,梦里也跟现实一个德性。
“我待你好,你得想办法报答我。”
说的理所当然,纪舒绡怔愣,她怎么就……要报答她?
“降蓝缺一个人伺候,她瞧你很合适,下午跟我提了一嘴,我也答应了。”
纪舒绡消化完其中的意思,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躲降蓝还来不及呢,如今送上门去,还不全露馅。
纪舒绡很想结束这个该死的梦境。
鸠完颜没错过纪舒绡脸上一闪而过的怨念,以为她不喜降蓝不想去伺候她,语气放柔了些,“你是我身边的丫鬟,本小姐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令你去伺候她,其实还有一项事情需要你办。”
“给我每日传递降蓝的消息,想法设法赶她出府,一个孤女,总是赖在我家算怎么回事。”
纪舒绡不是很想管。
根本没问过她的意见,鸠完颜就给她安排好了。
“必须去吗?”她还抱有一线希望。
“必须去。”鸠完颜回以她坚定的眼神。
夜晚,纪舒绡手肘里挎着小包袱来到降蓝院子外。
鸠完颜怕她撵走降蓝的速度不够快,勒令纪舒绡直接搬去降蓝住的院子里。
兜兜转转,竟又和在天界时一样。
可真是……孽缘。
纪舒绡向来心宽,既来之则安之。
降蓝坐在院中的藤椅上,膝上放一本书册,檐下的八角灯笼轻轻摆动,院里晕黄的光明明安安交错,她已等了很长时间。
纪舒绡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降蓝姑娘。”
她合上书册起身,扫视一眼纪舒绡手肘里的包袱,“完颜小姐,让你住这儿?”
“是。”
“也好。”
纪舒绡住进了耳房,与降蓝仅一墙之隔。
睡前,纪舒绡尽职尽责问道,“降蓝姑娘可要梳洗?”
房门紧闭,里面传来降蓝声音,“不必,已梳洗过。”
纪舒绡也不能推门进去,守了一会屋内始终安静,纪舒绡估计降蓝已经睡下,便折回耳房。
歇下后,纪舒绡很快进入梦乡。
只是还未睡下许久,一滴水急而重扑在她面颊上。
纪舒绡吟/哦两声,她记着今日很是晴朗,怎会有雨呢……不对,应该是屋顶漏雨……
伴随着迷迷糊糊的猜测,纪舒绡挣扎着睁开眼眸,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出低矮的房顶。
这不是她住的地方……
只是水滴下的频率加密,纪舒绡撑起身子准备起来,腰间被禁锢住,使她庆幸了大半,脖颈处更是感受到规律温暖的呼吸气息。
纪舒绡僵住。
她跟别人同床共枕了。
一个陌生人?
纪舒绡再也淡定不了,尖叫一声推开腰间的手再将睡在她旁边的“人”踢下床。
一声沉重的闷响,不负纪舒绡的期待。
仅仅只有窗棂映进来的翳光,纪舒绡在床上摸来摸去,实在没有武器,就拿起枕头防身,声音抖抖撒撒,“你,你是谁?”
被踢下床的人一声不吭,倒颇有骨气,捂住犯疼的腰,无奈喊道,“阿绡,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钻进纪舒绡的大脑,她仔细凭借着那点光辨认落在床下的人,通过削瘦的身形,以及起伏的曲线和那一头及腰的长发。
名字在嗓子眼里转了几圈破土欲出,纪舒绡不是不敢说,而是实在不敢相信。
好在地下坐着的人听到外面落雨的声音,语气变得焦急心疼,“是不是又漏雨了,是我的错,我太粗心没发现房顶的漏洞,阿绡,你先过来,我们今晚将就睡在地上,明早不下雨了,我再去补洞。”
纪舒绡艰难理解这番话的讯息,她冷静下来环顾四周,低矮的茅草房,简陋的摆设,她再傻也知道,要不她身处在幻境里,要不就在……降蓝的梦境里。
枕头松开,纪舒绡先下床,离降蓝远远的,看她从床底下拽出来凉席铺在地面上,再翻出仅有的几床干燥的棉被铺在上面,姣好的背影忙忙碌碌,边铺边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渐渐凉了,地面也潮湿,我们多铺一些棉被。”
纪舒绡没应声。
降蓝的语气又多了些失落,“我知晓你一个富家千金同我私奔着实委屈了你,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明日我陪你回去。”
纪舒绡倒抽一口凉气,合着她和降蓝的关系很不清白,还是私奔出来的。
这拿的哪门子至死不渝非你不可的穷酸村姑和富家千金相爱相知禁忌话本?!
纪舒绡捏着眉心,隐隐作痛。
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纪舒绡顺着降蓝的思路走,只是声音添了许多乏累,“说什么呢。我既已跟了你,就不会反悔,除非你嫌弃我。”
降蓝立马站起来,双手贴在腿侧,有些无措,“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恨我自己,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我再多做些绣品去卖。”降蓝打定主意,愤愤握拳。
纪舒绡想笑笑不出来。
真实的降蓝古板无趣,而“幻境”中的降蓝一腔赤诚,唯“爱”至上。
老天爷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