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界后, 纪舒绡寡言不少,听澜阁的那些小仙却还缠着她问,降蓝上仙当真将周文轩魂魄打散?
纪舒绡无精打采, 盯着书册发呆, 许久才回答,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结局,还来问我做什么。”
天界像降蓝那般的仙到底还是少数, 闻言都忍不住唏嘘, 大多数是为周文轩和任月华惋惜的,同时也默默埋怨降蓝铁石心肠。
少女怀春, 向往美好贞烈的爱情, 就连慕瑶也不对纪舒绡阴阳怪气了, 用她的话来说,纪舒绡能为了周文轩求情, 最后还让两人合葬在一起, 说明这人良心未泯。
纪舒绡听多嘴的小仙同她说, 顿觉讽刺无比。
一个“坏人”做了一件让她们认同的事, 就变成了“好人”。
做神仙与做凡人, 在某些地方的确没有不同。
“上仙。”回到府邸, 正好遇到降蓝出门, 纪舒绡停下脚步,同她招呼。
她垂下眼睫,端正守礼, 降蓝瞧着,心中泛起微不舒服。
自她们回到天界, 纪舒绡便对她客气有余,虽还恭恭敬敬, 但能察觉出里面的疏离。
以前她还会说些俏皮话,现在除了必要的礼节外,是半分都不多理她。
还在埋怨那日没听她的,打散了周文轩的魂魄。
降蓝不是傻子,天界的风言风语她也能听到。无非就是说她铁石心肠,不懂感情,仗着自己是神仙,肆意毁灭凡人。
为此,降蓝不解,周文轩和任月华的死不是她害的,若周文轩老老实实去阴曹地府,不为执念强留魂魄在人间,她也不会动用法术。
凡人心愿千千万万,难不成要一一满足?那秩序何在,三界岂不是全会乱了套。
她秉公办事,无愧于心。
可面对纪舒绡时,对方的一举一动总是让她在意。
“最近身体可有异样。”她问。
纪舒绡嘴微张,摇摇头,“谢上仙关心,我挺好的。”
“我先回房了。”她欠身,就要略过她往里走。
降蓝喊住她,“算起来,许久未给你把脉了。”
“前几日在凡间时,我察觉到你身上的魔气加重。”降蓝又加了句解释。
总归是为她好,纪舒绡无法推脱,跟着降蓝去了书房。
“上仙没有事情要忙?”拐过水榭,纪舒绡望着池中的鲤鱼,下意识问她。
“去不去不打紧。”降蓝声音柔和了几分。
纪舒绡勉强一笑。
来到书房,降蓝去柜中取出温玉脉枕,示意纪舒绡坐下。
一截皓腕如新月一牙,与青花脉枕相得益彰。
降蓝在她手腕上盖上一层薄纱,手指搭在上面,闭目细诊。
拿掉薄纱,降蓝道,“魔旗很安静。”要不是从纪舒绡体内探到汹涌的灵力,降蓝都要以为她体内并无魔旗的存在。
“那便好。”纪舒绡也不能说实话,随意敷衍说道。
她又要想走,降蓝有点慌乱,“你在生气,对吗?”
纪舒绡回眸,诧异降蓝说出的话,“我……并没有。”
“就连天上的仙都说我做错了。”降蓝继续道,“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维护天地秩序是我的职责所在。”
“您,不必向我解释。”半晌,纪舒绡干巴巴来了句,“我只是个刚成仙不久的凡人,不懂错或对。”
“何解?”
“于私,我自然是觉得您太过无情,于公,上仙做的没错。”语毕,纪舒绡颔首,轻灵的身影迅速穿过书房外面的长廊。
徒留一地被风卷来的扶桑花瓣,灼烈如火。
自从书房之后,降蓝没有再主动找过纪舒绡,俩人见面,也只是一两句问好。
此去下凡没有机会去魔界找鸠完颜,纪舒绡日日烦心该如何完成任务,如意忙着和他兄弟融合,顾不上纪舒绡。
今日是清法大会,九重天热闹非凡,连她这种不起眼的小仙都被邀请参宴,不过分到的位置在角落,纪舒绡乐的清静。
角落不容易被注意到,有几位不老实的小仙聚在一块,聊些天界轶事,不知是谁,便将话题拐到降蓝身上。
“降蓝杀心太重,无仙知其来历,我听别的仙说,她可能是魔和仙结合生出来的。”
“不会吧,她身上并无魔气。”
“都说了不知道来历,那她被扔在天界之前,谁晓得她身上发生过什么。”
“早就讨厌极了她,拿腔作势,恨不得天上的所有仙都要听她命令似的,有这么大的野心,怎么不跟天君争一争。”
纪舒绡听到她们笑的开心,本在闭目养神,但是烦人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纪舒绡睁开眼眸,冰冷一片,她捏起一杯酒猛地朝那几边泼洒去,上等的酒酿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纪舒绡收回手,轻嗅杯口,“真是香。”
衣裳被弄湿,为首的那人站起来,指着纪舒绡,“你发癔症了!”
声音之大,迅速令周围一片的仙回头观望发生何事。
纪舒绡淡然,“对不住,喝多了,头晕眼花。”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纪舒绡哼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看到我故意泼的吗。”
她们几人光在说笑,然后酒便泼到身上,哪里能预料到。
“你还敢狡辩,我离你有两尺之远,不是你故意泼的,难道还是我们撞翻了你的酒杯!”
谁料纪舒绡大言不惭,“确实如此,你们撞过来的。”
她是凡人修成仙,颠倒黑白很有一套,再加上她不要脸皮,对这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仙,赢得轻轻松松。
为首的美目通红,恨不得砸了纪舒绡的宴桌。
她环顾一圈,发现都在看她,又不能当场发疯,只忍着坐在位置上,恨恨剜了纪舒绡一眼。
其他仙只当是一场闹剧,笑了笑,便继续推杯交盏。
纪舒绡对那几个仙子露出得逞的笑容,口型分明再说,“以牙还牙。”
她觉得爽快极了,可没想后果,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钱都没有的凡仙,敢挑衅其他仙,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宴会结束,纪舒绡在路上被那几个仙拦住,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不同于九重天,这里黑漆漆一片,纪舒绡嘶了声,刚要说话,前方便升起一条银色的碎光河,她揉揉眼睛,不是碎光,而是一颗颗的星星。
恐怕这里就是降蓝同她说过的牛郎织女河。
“这里不会有仙来的,先教训她一番。”
纪舒绡这才明白,这几位是想报复她。
孤身一人,纪舒绡往后退了退,“各位仙子,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她还敢装傻充愣,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方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敢做不敢当。”
纪舒绡摸摸鼻子,“记不得了。”
个头最高的仙子手心燃起一簇火,“既然你记不得,那我们就让你想起来。”
纪舒绡暗道,“如意,你能打过她吗?”
如意不紧不慢回道,“是可以,但你会暴露,一个凡仙,哪里有那么大的修为。”
纪舒绡放弃了打回去的想法,眼眸弯弯,“说笑而已,仙子可别动手。”
灭掉掌心的火苗,“说,你错哪儿了?”
纪舒绡在心内叹口气,面上笑意盈盈,“不该将酒洒在你们的衣裳上,而是任凭你们诋毁咒骂降蓝上仙。”
几个仙变了脸色,美丽的脸皮都露出羞恼的神情,“放肆!”
纪舒绡坦然面对。
火苗再度升起,纪舒绡咬咬牙,大不了受伤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然而预期的痛苦没有落下,她听到她们说,“我懂了,你现在不缠着青萝,是打算跟降蓝搅和在一起。”
不难听出其中的恶意。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说是你身上有魔气,怕是你故意而为吧,好跟降蓝住在一处,日日夜夜厮混在一起。天界,可容不得你这种□□不知羞的凡仙!”
纪舒绡敛去笑意,“仙子,祸从口出。”她原以为这几个只是娇气些,让她们出口恶气也就罢了,没想到犯口业犯的如此毒辣。
“心虚了?”
“低贱的凡人怎敢来沾染天界,左右你身上有魔气,死了也没仙在乎,只当你是走火入魔,承受不住。”火苗突然暴涨,纪舒绡能感受到火光炙烤面容的热度。
“我竟不知,几位仙子存了这样的心思,认为我们凡仙碍眼?仙子最好确定能杀了我,不然我有一口气在,就必然会告到天君那儿!”
“或许,仙子也想让降蓝上仙知晓你们在背后是如何侮辱她的。”
“我们三仙之力,还怕不够杀了你吗!”
纪舒绡手放在乾坤囊上,“仙子最好有十成十的把握。”
她表现的太过自信,那三个反倒踌躇不前。
纪舒绡慢慢后退,脚下一空,她侧过脸垂头,发现身后也有一条倒过来的银河,她的脚尖点了点,荡起一圈波纹,原来是河。
纪舒绡放下心,清澈的河水倒映出她的脸庞,就在这时,水纹一圈圈荡的更远,纪舒绡身旁竟慢慢出现了降蓝的身影,她忙抬起头,身旁空荡荡,哪里有她。
接着,河中的降蓝盯着河水看了片刻,忽然垂眸微微一笑,煞是美丽,她本就是美貌的仙,若是温柔些,爱慕的仙会前赴后继。
她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对写了字纸叠的喜鹊,放在水面上,水托着喜鹊往远处游,待消失不见了,降蓝才站起身,恢复以往的清冷模样,离开此河。
纪舒绡仍未从震惊中回神,她呆呆想着自己看到的几个字,连身处险境都忘了。
怎……会。
太荒唐了。
纪舒绡身形晃了,她正要转身走,猝不及防,身后伸来一双手,她反应不过来,人就跌入水中。
河流深不可测,纪舒绡的鼻中一直在浸灌水,直至意识消失,她的身体沉了下去。
牛郎织女河不止是指天上的星河,也是指星河下真正的河流。
无仙知晓牛郎织女河的尽头在哪里,听说叠的喜鹊随水流到尽头,那里的仙翁会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来也奇怪,一众神仙竟还信这种骗小孩的假话。
本该是情意绵绵的牛郎织女河,今日却变成了害人的深渊。
青萝站在不远处,看着降蓝站在浮绡上,一遍遍地在河底找寻纪舒绡。
始作俑者跪在河边,低头哭泣。
降蓝的模样实属狼狈,垂在身后的长发落在水中,她的裙摆湿漉漉的,不听其他上仙的话,仍在执拗寻找纪舒绡。
青萝恍惚看到,有滴泪从她的腮边滚落,再次抬眸望去,又像是错觉。
她还要去尽头找纪舒绡,被东旭拦住。
青萝握紧了掌心,很想说,那她便去吧,少了一个降蓝,她才有机会成为上仙。
纪舒绡感觉自己死了又活了过来。
她坐在灰扑扑的山洞,伸了伸五指,还能动。
掀开腰间的被子,下地走两圈,也没异常。
纪舒绡高兴了起来,“我还没死。”
如意跳出来说道,“当然没死!有我在,想死没那么轻易。”
“不过,你现在也差不多死到临头。”
没等纪舒绡搞清如意话里的意思,山洞外传来斥骂声,“蠢货,里面的人醒了吗?”
“奴婢不知。”委屈憋屈的哭泣声。
“真是废物,全都是废物。”
这熟悉的叫骂声,纪舒绡额头一抽。
山洞仅有一块布帘充当门了,下一刻立马被粗暴掀开。
纪舒绡跌坐在床上,难以置信,眼前的女子妖艳张扬,正是那天她偷跑出去看到的魔族公主鸠完颜。
原本还烦忧如何来到魔界,没成想昏睡一场就见到了鸠完颜。
与纪舒绡高兴的心态不同,鸠完颜抬起右手,立马化成一柄利刃,逼上纪舒绡细嫩的脖颈,“就是你,拿走了我的魔旗。”
冰冷的触感令纪舒绡冷静下来,她才想起,自己坏了她想要攻打天界的大事,依照如意的话来说,鸠完颜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吃肉喝血!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纪舒绡咽了咽口水,试图将那利刃从自己脖颈上挪出去,“公主,您听我解释。”
鸠完颜邪恶一笑,似乎很享受纪舒绡的恐惧,一条白嫩的长腿跪在她身侧,利刃更加贴紧,“是想要狡辩吧。”她的左手从纪舒绡的眉心摸到腹部,“我会从这里划到这里,来找我的魔旗。”
魔族冷血,身上也是凉冰冰的,纪舒绡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仍想挣扎一番,“我不知道什么魔旗,公主,我就是个被推下河差点淹死的倒霉鬼。”
“是吗?”鸠完颜冷笑一声,利刃慢慢松开,纪舒绡心下暗喜,鸠完颜这么好糊弄。
身体被扑倒在床上,鸠完颜跪在她腰侧,冰凉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带有狠色,“你当我如此好骗,周府内,我早就探察的一清二楚!”
电光火石之间,纪舒绡想通关键,睁大眼眸,“你是……周倩!”
难怪鸠完颜发脾气时令她熟悉。
鸠完颜露齿一笑,森冷嗜血,“没错。”
“顺便再告诉你,周文轩的魂魄能附在躯体里,也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