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光怪陆离, 她被困在水里,周围的萤火虫混合着不知名的红花漂浮在她周围,星子沉霭, 一望无际, 巨大的孤独如野兽要将她吞没。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抬头望去,岸边有人正焦急往她这边赶来, 手里提着的角灯明明暗暗。
伸手奋力想要离那人近些, 指尖相触,要握在一起时, 那人定在原地, 浑身上下如同浮沙一般, 瞬间消散。
“不。”冷汗一出,纪舒绡被惊醒, 眼前晃了几重影, 瞳仁凝固在火焰中心, 攀升的暖意驱散梦魇的可怕。
“做噩梦了。”降蓝启唇, 火光勾勒她的唇线, 温玉一般。
纪舒绡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勉强笑笑, “差不多……梦见任月华变成鬼来抓我。”
降蓝蹙眉,“你甚至连任月华都没见过,如何能梦见她。”显然她是不信的。
纪舒绡扯个难看的笑容。
降蓝没再追问, 纪舒绡既然不想说实话,可能确实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火柴炸出火星, 纪舒绡的手不自觉抚上膝盖。
始终忘不掉被禁锢在水中,双腿犹如被寸寸剜肉的疼痛。
外面的雨停了, 散发出雨后独有的泥土清香。
降蓝站在山洞门口,踌躇片刻,映出半张脸,“你是不是不太好,那就在此处等我。”
纪舒绡忙站起,“我行的,上仙!”
比起黑黝黝的山洞,她宁愿跟在降蓝身后去找任月华的尸体。
为了表现自己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纪舒绡急忙穿上外裳,双目亮晶晶的,在昏暗的火光下也璀璨如华。
降蓝视线一时挪不开。
等反应过来,未免又因为自己的失神感到羞耻。所幸纪舒绡并没发现,她掩饰性抬手在纪舒绡耳旁一碰,“这里有枯草。”
纪舒绡信以为真,“多谢。”
出了山洞,天空被雨水洗澈后坠满了星子,纪舒绡叹道,“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难得听见纪舒绡吟诗作对,降蓝走在一起前面,眉眼弯了弯,“天界有一处地方可以看见星河。”
纪舒绡来了兴致,几步跟上去,“是吗?哪里?”
降蓝回眸一笑,“牛郎织女河。”
“还以为牛郎织女是传说,没想到还真有。”纪舒绡不禁摇摇头,失笑道。
“牛郎织女早在几百万年前殉情化为一条星河,相互爱慕的神仙结为眷侣时,会去那里见证。”
纪舒绡暗想,天界的神仙肉麻起来也并不输给凡人。
她见降蓝手里一直捏着那片布料,“上仙……是打算用气味寻人,不,寻尸?”
降蓝在暗处闭上眼睛,复睁开,她竟忘了重要的事情。
步伐停下,降蓝随意从道旁摘下一片叶子,蓝光绚烂,那片叶子化成一只蝴蝶朝前飞去。
“跟上它。”
那只蝴蝶带着纪舒绡和降蓝离开河边,向一处长满杂草的隐蔽小路上走。
草上的水滴未干,沾湿了衣摆,纪舒绡忍受冰凉的触感,天际微亮时,那只蝴蝶在一处石头砌成的墓前上下翻飞了几圈,消散不见。
降蓝道,“就是这里。”
纪舒绡半蹲下来,抚上石碑,还能从刻痕里摸出一点石沫。
“刚建没多久。”拍去手中的灰尘,纪舒绡辨认石碑上的字,是一个陌生的姓氏。
“任月华的尸体就埋在这座坟墓里?”
“应该是。”降蓝接着说道,“灵蝶不会认错。”
纪舒绡犯起难,“我们要做撅墓人,不太道德。”
降蓝意味不明睨了她一眼。
被纪舒绡逮到,她暗想,降蓝这是什么意思?想说她没道德?
“墓是假的,找到机关打开便可。”降蓝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石墓周围绕圈。
脚碰到一处凸起,降蓝踩上去,石墓顿时左右分开,中间一条长长的阶梯。
降蓝先下去探路,纪舒绡跟在她身后,里面空气略微稀薄,越往里,两旁的烛火越小。
纪舒绡有些喘不过来气。
同时伴随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使她的脑袋晕晕乎乎。
眼前冒出重影,纪舒绡凭着记忆位置,扯住降蓝的衣袖,语气忽重忽弱,“上仙,你说,神仙会窒息而……”一句话没说完,重影变成了黑雾,意识顿灭。
一股芳甜的气息注入心海,纪舒绡狠狠喘了两口粗气。
见怀里躺着的人终于有动静了,降蓝心下稍松。
在纪舒绡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她忙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整理衣裳褶皱,恢复一贯的正派脸。
只是泛红的脖根昭示她方才做的那些难以置信的事情。
手指不自主摸上因为挤压微肿的唇瓣,忆起那么柔软温暖,降蓝仿佛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简直是趁人之危。
纠结的内心如热水翻滚,她几乎不敢面对纪舒绡。
在对方颤抖眼睫要醒来时,降蓝给自己找了理由,她是在帮助纪舒绡,绝无其他想法和企图。
“上仙?我没死吧。”纪舒绡手搭在额上,虚弱无力。
降蓝尽量镇定声音,“没有。你的仙术练的不勤,以后要多加练习,提升法力,才不会被区区的迷香药倒。”
“原来是迷香。”纪舒绡手肘撑地坐起来,“是秦可云布置的?”
降蓝伸手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石墓的秘密,一方面是来掩盖尸体的腐气。”
顺着降蓝的目光望去,一副冰棺安安静静挂在四角编制的麻绳上。
纪舒绡咂舌,“不得不说秦可云的胆子真的很大,瞒着周家将任月华的尸体藏在石墓中。”
走上前,推开冰棺板,没有想象中难闻的气味,只有石墓中那股浓郁的香气。
任月华面色潮白,双手交叠置摆于胸前。
这是纪舒绡第一次见到任月华。
她理解了秦可云的疯狂,因为哪怕失去了生命,任月华躺在冰棺里,面容仍很殊丽。
“任月华生前定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纪舒绡扒着冰棺,赞叹。
棺材板顿时被盖上,降蓝面无表情卡紧缝隙。
纪舒绡心有余悸摸摸手腕,要是她反应再慢点,手腕会被夹断。
“上仙,您好歹知会我一声。”声音带上了埋怨。
降蓝将冰棺缩小放进乾坤囊,“你太过好色,对着一具尸体都能如痴如醉。”
这可真冤枉了,纪舒绡瞪大眼眸,“哪有!”
她只是觉得任月华的长相很有韵味,有柔美有清决。
降蓝不再理她,先她一步出去。
纪舒绡跟在后面,不住絮叨,“上仙,这任月华又比不上您美,我只是出于好奇,才多看了两眼。”
降蓝又忽然停住,纪舒绡没注意,额头撞在她背上。
侧过脸,鸭青色的霭光下,纪舒绡看见降蓝翘起的唇角,尽管转瞬即逝。
是为她的夸赞而高兴?
纪舒绡想多看几次“昙花一现”,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扔,“莫说凡间,就连天界都找不到比上仙还要美的仙了,上仙集天地毓秀为灵气”
“停下。”降蓝喝止住,“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上仙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话说顺嘴了。
谁都比不上?降蓝默默体会这句话,粉白指尖轻按在唇瓣上,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忽视的娇羞。
为了不被丫鬟们发现,俩人赶在天彻底大亮前回到了周府。
用早膳时,纪舒绡被安排坐在秦可云对面,整顿饭她吃的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秦可云和任月华有没有关系。
秦可云嫁进来两年多肚子没有动静,周夫人早就心生不满了,用完早膳,秦可云向周夫人略微曲下膝,“媳妇先行告退。”
人还没走远,周夫人哼道,“笑也不会笑,成天板着个脸,我周家欠她的吗!”
听到隐隐约约的骂斥声,秦可云走的更加快了,纪舒绡一溜小跑才算追上。
打开扇子,装模作样扇了几下,“呦,二少奶奶听了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秦可云将她当成透明人。
降蓝被周夫人拖住,纪舒绡只能多缠一会秦可云了。
追到院子门口,纪舒绡不受待见,于是细腰一摆,挡在门口不让秦可云进去。
吵吵闹闹尚算小事,让秦可云变了脸色的,则是纪舒绡身上的香味。
脑袋空白了一瞬,秦可云顾不上矜持,拉住纪舒绡的手,很是用力,“你”
话音戛然而止,秦可云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质问纪舒绡。
她松开纪舒绡的手腕,眼眶泛红,“如夫人用的什么香粉,味道不一般。”
纪舒绡笑的妖媚,“二少爷送的。”
她自己都没料到秦可云竟然会捕捉到从石墓里带出的香味。
秦可云肯定是不信纪舒绡说的话,她目光几乎带有刀子逼视纪舒绡,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吗。”
“少奶奶不信也罢。奴家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熟练甩着手帕,一角艳粉的海棠花在眼前晃荡。
秦可云背过身,抓紧奶娘的手臂,低声道,“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府,我不放心,总觉得要出事。”
纪舒绡做了神仙,想听一些悄悄话易如反掌。
奶娘还试图劝阻,“少奶奶,别去了,您去一次就冒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
“不,我必须去,她只剩下我了。”秦可云喃喃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