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跪伏在地面上许久。
毒蛛尸体散发的恶臭萦绕在鼻端, 一如千秋岭暗黑血腥的日子。
她忽然懂得生的意义。
缓缓站起,白珠忽道,“纪姑娘, 你想逃出去吗?”
纪舒绡闯进来后就没想隐瞒, “是。”
白珠取下面纱, 露出清秀脸庞,她头一次面含微笑。
“我知道有处地方可以逃出千秋岭, 不过其地有数条大蚺交错, 纪姑娘能否忍受?”
冬娆雪不敢全信白珠,只低声和纪舒绡说, “可以信她吗?”
白珠是阳佟默的人, 阳佟默诡计多端, 善于观测人心,纪舒绡也猜不透现在的白珠究竟是不是一步棋。
可白珠那滴泪流的真心实意, 纪舒绡两厢衡量之下, 掷地有声, “可信。”
“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不是吗?”
冬娆雪颔首, 目光坚定, “好。”
白珠看的入神, 便知道阳佟默为何将纪舒绡掳到身边, 她强势,心思深不可测,是暗处蓄势待发的猎手。
假扮成侍女的这位女子, 她一眼就能辨出不是千秋岭的人,她的气息太过干净。
哪怕同样的黑纱, 她身上有不折之骨,清然之气, 当她看向纪舒绡的眼神坦诚热烈,不夹杂阴沉欲望。
人喜欢与光明相伴,没有人会向往黑暗。
阳佟默注定得不到纪舒绡。
等到了白珠所说的地方,纪舒绡觉得白珠的形容已经算是收敛了。
如树粗的长蚺搅和在一起,形成壮观又恐怖的画面。
而白珠说的出口,就在这□□/配长蚺堆聚的地方。
长满青苔的石面发黑,层层地锦缠满墙面。
白珠指着地锦尽头,“那里有容纳一人进出的洞口,只是需穿过大蚺。”
冬娆雪有武功傍身,自然不怕,她道,“我去探路。”
说完,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庞大滑腻躯体,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戳着地锦的藤蔓。
树枝碰到坚硬的石壁一点点探索,冬娆雪惊喜道,“找到洞口了。”她蹲下去以内力震开垂落的匝密地锦,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
只纪舒绡欣喜之余又难免担心,阳佟默这几天对她威逼利诱,不让她有离开的心思和机会,如今这么顺利就能逃走……
白珠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她郑重道,“纪姑娘别再耽误时机了,快走吧。”
纪舒绡担忧握住她的手,“那你呢?”
白珠如重释负,“我是逃不掉的,千秋岭的奴才身体里都种上了蛊,我们以血滋养毒物,而毒物也同样可以安抚体内的蛊,使我们活的更久。”
“离开千秋岭,我活不下去的。”
白珠继续道,“纪姑娘,你是好人,好人不该留在吞人不吐骨头的千秋岭。”
纪舒绡喉间涌上酸楚,但是逃离千秋岭延误不得,还有冬娆雪在,纪舒绡只能不舍松开手,转身跟上冬娆雪。
白珠抬头望天,发现星子布满天空,她从未认真欣赏过。
腹内传来一股绞痛,白珠冷汗直冒,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
挣扎中,余光瞥见一角纁红裙摆。
阳佟默垂眸望着白珠,“叛徒该罚。”
白珠被蛊虫折磨,却笑出声,“我早知自己活不了了,又岂会怕。”
跟在阳佟默身后的鬼奴手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交/配的大蚺蜷动躯体,纪舒绡闻到冷腥气。
见到阳佟默立在不远处,她没有丝毫心慌。
冬娆雪挡在她身前,扯下面纱,“阳佟默,别来无恙。”
阳佟默死死盯着纪舒绡,朝她伸出手,“阿绡,回到我身边。”细细去辨,她声音有压制的怒气。
“想都别想!”冬娆雪攥紧纪舒绡的手臂,“舒绡姐,别怕。”
纪舒绡惨白脸摇头,“我不能连累你。娆雪,你得离开千秋岭,你还有师父和师妹们,她们等着你回去。”
在冬娆雪悲痛的眼神中,纪舒绡擦过她耳边说道,“靳傲淳大势已去,群龙无首,你若真想救我,就夺下誓天令牌,号令天下各派来讨伐千秋岭。”
“可是阳佟默心狠手辣,若你回去,她……”
纪舒绡捂住她的唇,“我自有办法。”
冬娆雪不甘心,她还想再挽留一番,敏锐察觉后背有厉风袭来,脚尖灵巧轻移,她避开那道厉风,待定下心神,才发现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深深嵌入石面中,边缘落下簌簌灰尘。
“阿绡,你让我失望了。”阳佟默手腕翻转,一枚透明的蛊虫呈现在她的手心里。
冬娆雪想起她威胁过纪舒绡的话,牙关紧咬,一双眉目怒火中烧。
“阳佟默,你别太过分。”
“过分。”阳佟默缓步走来,“冬娆雪,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偏你不知死活,要带我的人走。”
纪舒绡推开冬娆雪,她跌在洞口处,纪舒绡喊道,“快跑!”
鬼奴已抬起利箭瞄准冬娆雪。
锥心之痛大概如此,她像只丧家犬被阳佟默逼着,心悦之人就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
当纪舒绡再一次对她说快走时,冬娆雪忍住泪,死死将今日屈辱的场景记在心间。
所幸阳佟默并不想对她赶尽杀绝,见她消失在洞口处,也没命人去追。
只冷冷斥道,“废物。”
纪舒绡软跪在地,心累无比。
她像一只老鼠,被阳佟默玩弄在股掌之间,把她的希望捏碎。
回到熟悉的房间,纪舒绡靠在塌沿,环腿抱住自己。
白珠也被带了进来,粗鲁推倒在地,肩膀撞上红木椅。
鬼奴手掌冷硬如铁,掰着她的手臂让她抬起头。
汗水缀满额头,白珠眼眸半阖,已被蛊虫给折腾的半死不活。
纪舒绡动了动,扯住阳佟默的衣袖说道,“全是我的主意,是我胁迫白珠给我指路。”
阳佟默叹息,“阿绡,何必为了一个卑奴求我。”她摩挲纪舒绡的侧颜,“你最厌恶我,却一次次为别人的命折下腰杆。”
“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了冬娆雪。”
“我怕你会没有活下去的支柱。”轻柔的摩挲渐渐往下,“我很生气,阿绡。”
她咬住纪舒绡血色渐褪的唇,“别再激怒我。”
白珠突然出声大笑,她嘴里的血沫溢出嘴角,“恩主,您多可怜呐。”
“所求无一如愿,哪怕您关纪姑娘一辈子她也不会喜欢你,你是一个无心的邪物,你只配孤独终老。”
鬼奴坚硬的利指扣住她的蝴蝶骨,顿时出现一个血洞。
纪舒绡骂道,“阳佟默,我让你放了她!”气急败坏下,她抓起瓷瓶朝阳佟默身上扔去。
砸中阳佟默的白颈,留下一片淤青,瓷瓶顺势滚在地上。
白珠始终笑着,“纪姑娘,别求她,我身上的蛊无药可解,她今日不杀我,日后我也会被蛊虫吃掉五脏六腑。”
阳佟默碰了碰脖子上的淤青,痛意连着心脏,异样陌生。
这是纪舒绡给予的。
“既然不怕死,那就丢进梵音谷。”
在阳佟默安排她的“死法”后,白珠坦然接受。
阳佟默恶意贴在纪舒绡耳边问道,“可知何是梵音谷?”
纪舒绡不理会她。
“梵音谷有四座佛像,地形特殊,易产生回音。”
“若是将人扔进梵音谷,她会害怕尖叫,回荡在佛像周围,站在谷外去听,是阵阵梵音。”
纪舒绡咽唾,“你敢在佛像前杀生。”
“佛不渡我,拜香镀身无用,我只能自求多福。”
她又道,“阿绡可想去听那梵音。”
纪舒绡摇头,“我不想。”与阳佟默商量事情不能硬碰硬。
撒蝶凤尾裙在软毯上绽开,纪舒绡换上一把柔弱的嗓音,“惩罚白珠,我身边没人伺候,别的侍女我不要,我只要白珠。”
阳佟默闻言抚上她的眉眼,“那我更不能留她了。”
另只手用力在她的脆弱处按下去,“这里,没我,也不可以有别人。”
隔着衣衫,纪舒绡仍感觉到心悸,“你放过她吧,罚她俸禄,让她做最累的活儿,总之留下她的命,才能更好的侍/奉你。”
白珠体/内的蛊虫一直都没停止作恶,嘴里的血沫越来越多,她撑着意识,“纪姑娘,别求她了。”
“白珠得你真心相待,也算幸/事一件。”
“我脏污不堪的一生就此结束也好。”她的脑袋慢慢垂下去,长发流泻在地上。
纪舒绡眼前蒙上水雾,她祈求阳佟默。
阳佟默无波无澜,白珠吐出大滩的血和纪舒绡眼里的泪,她皆无动于衷。
“带去梵音谷。”
鬼奴听从命令办事,力大无穷,白珠被扯着胳膊带出房间。
纪舒绡还想去拦,阳佟默锢住她的腰,“收起多余的怜悯。”
“是啊。”纪舒绡苦笑,“我后悔因为多余的怜悯救了你,从而为我惹了一份债。”
她身体的轻颤不容忽视,阳佟默揽她入怀,轻柔安慰,“阿绡,从一开始你救我,就注定我们彼此间纠缠不清。”
“若当时在地牢,你狠心装作看不到我,也许现在的阳佟默被埋在荒土里,早烂成一把骨头。”
因和果分不开。
“所以,你对冬娆雪的恨意是因为我?”
“自然。”
纪舒绡嗤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