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黎幼薇恍神之际, 一声阴恻恻的笑声传出,听起来像是几岁稚童所出,尖锐而诡异。登时从天而降无数纸钱, 一对两丈长的白幡从房梁垂下,黎幼薇定睛一看, 正写着:
“吉时锣鼓响时死非命。”
“压棺唢呐音送纸钱。”
诡异的歌声传来, 座中的池昭缨和万棠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提高了警惕。
凄厉的唢呐声响起,一道黑影掠过众人面前, 一只傀儡大头娃娃翘着脚拿走锦盒,抛给站在房梁上的大头鬼娃娃。
另一个娃娃咯咯咯的得意笑着,细细地脖颈像是快要支撑不住那么大的头颅, 用红线缝合过的眼睛眯的像是月牙。
惨淡的月光下, 大头鬼娃娃将古铜镜照在空锦盒中,随之出现一块双鱼玉佩,它歪着头嘻嘻嘻地笑着, 将其抓在手心。
黎幼薇见到形势不好, 也不顾什么规矩,赶紧飞身踩上戚檀雨身后的梨花木椅上, 脚尖一点地便作势抢夺大头鬼娃娃手中的双鱼玉佩。
整个过程都在眨眼之间, 等陆笙笙回过神之际,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好。
这就是喜丧神派来的阴阳鬼娃娃。
传闻得到双鱼玉佩可获得至高无上的神力, 完成一切不可得之事,江湖无数人纷纷争抢, 看来喜丧神是势在必得。
阴阳娃娃专擅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蛊, 还是七重毒蛊,传闻让人深陷痛苦幻境无法破除, 而且基本上必死无疑。
陆笙笙睚眦欲裂。
她不能再死一次了,这一次,她必须护住师姐。
“师姐,快回来!!!”
陆笙笙焦急的说着,不顾一切地把黎幼薇抱在怀中。
“嘿嘿嘿嘿……”大头娃娃摇晃着拨浪鼓,把双鱼玉佩含在口中,盯着两人继续咯哒咯哒地笑着,娃娃手掌转动一个诡异的弧度,伴随着一阵猛烈的罡风,狠厉地拍下。
陆笙笙的背脊挨上重重的一计。
整个过程仅在须臾之间。
黎幼薇感觉脸颊上溅上了温热腥味的物神,她错愕的回过头,却见一口黑血从陆笙笙的口中喷涌而出,可当两人跌落在地时,她都不敢松开紧抱黎幼薇的手。
直到那两个大头娃娃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陆笙笙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她艰难地抬眸,模糊的视线中,她听不清黎幼薇到底是如何呼唤的自己,只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落在自己脸上。
陆笙笙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费力地抬起手尝试着抹掉黎幼薇眼底的泪水,语无伦次地说道:
“师……师姐别哭。我好怕你哭……幸好,这回我来得及救你,好险……”
但黎幼薇不知道的是,一根封魂钉从陆笙笙的背脊掉落,滚落在阴翳中隐秘的角落。
“别睡啊,别睡啊。我带你找大夫。”
陆笙笙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黎幼薇背起来她,不顾身后舞姬的劝阻,快步走出阙音楼,可怀中的人唇角流出的鲜黑血愈来愈多。
陆笙笙颈上的月光石内汇成一道缝隙。
陆笙笙气若游丝地说道:“治……治不了的。”
月色沉沉,天边乌黑的浓云压城,眼见着马上要下瓢泼大雨,不安分的气息叫人喘不过气来。
祸不单行,看似岁月静好的阙音楼外,百姓四处流窜、东躲西藏,一些摊位七零八落地散落着物件,人们都大喊着“有鬼吃人”。
是喜丧神霍乱人间了。
而就在玄净塔顶,其中一只大头鬼娃娃的手中正抓着一个无辜的百姓,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作势就要往口中送,脖颈还挂着那条双鱼玉佩。
“好香喔。”鬼娃娃说道。
尖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正逢此时,池昭缨与万棠匆忙赶到,看到浑身是血的黎幼薇,池昭缨瞥了一眼后者,安抚道:
“这里有我们,我们先去抓那只鬼娃娃。先照顾好你师妹。不用着急,一会师门便会派弟子来支援。人命要紧。”
说罢,不待黎幼薇回答,池昭缨执弓而去,而万棠也去照料伤员,黎幼薇抱着陆笙笙狂奔在愈加猛烈的雨中,一边极力让她保持清醒。
可悲哀的是,每个医馆大门紧闭,而她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她跌跌撞撞疾走,蓦地被一块磐石绊倒,狼狈地溅了一身的泥泞。
忽然,一股诡谲的香味蔓延,雨水在黎幼薇的头顶阻隔,她怔怔地抬起头。
戚檀雨撑伞而立,正色庄容又冷漠地看她。
但出乎黎幼薇意料的是,戚檀雨率先问道:
“你不是希望她快些死了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黎幼薇有些茫然地看向戚檀雨:“你……”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戚檀雨看出她心中的疑问,一语道破:“我是你师父故交,当然知道你们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师父和戚檀雨还有这一层关系?
难怪戚檀雨见两人的第一面并不意外,在黎幼薇试图抢夺钥匙时,戚檀雨也并无防备,原来这一切也是在师父的计划范畴内。
黎幼薇把陆笙笙抱得更紧了一些,顿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半晌才说道:
“……可我想她好好活着。”
“哎,果然啊。”
戚檀雨摇摇头,转身朝着远方走去:“人心,果然还是矛盾的。太贪婪。”
黎幼薇却叫住了戚檀雨:“等等。”
戚檀雨停下脚步,几不可查地轻笑一声。
风雨声愈烈,黎幼薇继续问道:“如果中的是七毒蛊,那么,只要我用迷迭香进入中蛊人的幻象,再加以三盏长明灯指引生魂,是不是就能救回笙笙?”
戚檀雨终于偏过了头,问道:“所以,你想找我要长明灯?”
“正是。”黎幼薇站起身。
戚檀雨眼中显露有意之色,故意发问道:“你怎么确定我有?万一我没有这样东西呢?”
黎幼薇目光微凛:“既然楼主找我,就定然有法子。而且方才楼主故意给我钥匙,应该早就料到会有喜丧神从中作梗了吧,那为何不提前避免?”
没想到戚檀雨却“嗤”地笑出了声,面容上依旧云淡风轻,却透出一股子高深莫测,说道:
“有趣。宋音尘说你心思不简单,果真不假。你猜的不错,我本来就知道。”
黎幼薇起了急,登时拽住戚檀雨,逼问道:“可师父为什么不阻止你?莫非是师父说时你会错了意?”
“哈哈,”戚檀雨干笑两声,眼中闪过嘲弄,“我可不是受你师父之意,但我也确实也是受人所托。”
黎幼薇悻悻道:“为什么!这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给的钱多啊。你要是给我的钱更多,我也可以为你办事。”
戚檀雨像是理所应当似地笑着,好像单单是一场交易般轻描淡写。
她是怎么忍心见喜丧神肆意妄为的?怎么忍见生灵涂炭的?
黎幼薇怒火中烧:“为了一项委托,连人心都不要了?那可是命,都是命啊!”
一掌扇在戚檀雨的脸上,她也像是没有意料到,跌坐在滂沱大雨之中,方才放肆的笑容僵在脸上。
可是不久,戚檀雨淡紫的瞳眸却展露更灿烂的笑意,她欠起身,褪去身上沾了泥泞的外氅,将其轻飘飘地搭在手臂,正眼一看,还是原来那种正派的姿态。
戚檀雨不慌不忙地整理衣领,竟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她垂眸盯着黎幼薇,像是教育晚辈一般: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当下不理解并没有关系。毕竟利用人心,才能获得更大的收益,我只是商人,从未说过我是善人。”
“但是呢。”
戚檀雨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不可揣测深意的笑意,叫人看不透。
她放下烟斗,说道:
“既然她在宴上答应我解决一条人命,为了契约的达成,我可以救她一命。但是相应的,你也要给我相应的契约。”
果真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得失都必须精打细算。
黎幼薇警觉地问道:“你要什么?”
戚檀雨思量许久,说道:“我要你所言的迷迭香。”
黎幼薇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应了下来:“成交。”
戚檀雨引黎幼薇来到阙音楼,抽了一下烟斗,熟稔地旋动玄机,缓缓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忽然说道:
“的确,我不是什么善人,你师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平日里也要小心着些。”
黎幼薇一本正经的说道:“但是我师父不像你,不会害人。”
戚檀雨倚着房柱,等待着暗门,她出现听到这句,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太天真了。小道友,人啊,哪有几个对非亲非眷的人真心实意的?多长点心。”
不知为何,黎幼薇似乎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惆怅之色,但是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转瞬便变回原先稍许戏谑的神色。
“行了,一会把你师妹放在这就好。”
戚檀雨再次抽了闷烟:“唉,人心啊,有时候比你看的那些看起来可怕的傀儡恐怖多了。诶,走吧。”
说罢,玄门缓缓开启。
这里不似方才宴会般金碧辉煌,反而昏暗无比,叫人看不清里面情景,戚檀雨瞥了一句黎幼薇,再次抽了烟斗:
“有没有眼力见,你们修仙的不都是会火诀?点蜡啊。”
无法,黎幼薇冷冷瞥了一眼戚檀雨,动手催动火诀,烛台的火苗“呼啦”一声窜了起来。
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珍宝,毫无规则可言,像是对待不值钱的物件一样。
戚檀雨环顾一圈,像是怕沾到这些古董上的灰似地,踮着脚尖走到远处,随后指向三盏青铜灯:
“喏,这就是了。瞧瞧来吧。”
黎幼薇闻声跟了过去,四角的青铜长明灯里面尚有两条残魂,戚檀雨欸乃两声,轻轻抚掌,残魂便轻而易举地散开了。
戚檀雨看着长明灯半晌,似乎是在想什么,最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老缺从墓里带出来的七盏,但是也死在墓里了,可惜了,原本想给他结半年的工钱的。唉,不提了,搬吧。”
半年不给工钱。不愧是戚檀雨。
“识得长明灯吗?”戚檀雨问道。
黎幼薇摇头。
黎幼薇瞬时抱起长明灯,戚檀雨尝试着触碰了一下上面的小鬼镂雕,却沾了一手的灰,她略有嫌弃地缩回手,说道:
“一会在幻境遇到她的生魂时,用长明灯做引,让她跟随你,直到魂魄全部汇聚进长明灯。唉,这些都是老缺跟我说的。”
戚檀雨有些遗憾地欸乃一声,补充道:
“生魂一般会沉浸在生前无法摆脱、亦或是刻骨铭心之事,你要做的,就是把她带离幻境。明白了吗?”
黎幼薇余怒未消,只是顺应地点头。
戚檀雨从一旁的梨花木桌中抽屉取出十根蜡烛,正对应着三魂七魄,又让黎幼薇依次点亮。
黎幼薇知道,这些长明灯是长生烛,传闻是用西海鲛人的血脂所制,万年长明。
“哈哈,别高兴太早啊。”
戚檀雨又抽了一下烟斗,将黎幼薇手中的迷迭香放入香炉,说道:
“成功率极低,很有可能你会与她一起陷入幻境之中,切记小心行事。长明灯消耗心神过多,你要赶在十盏灯都熄灭之前回来。”
真是烟鬼。黎幼薇想。
黎幼薇颔首,敷衍地回答:“我明白。”
她的手指按在陆笙笙的眉心处,默念同心咒,蓦地黎幼薇的天绫印闪烁,一缕元魂从她的眉心钻出,猛地汇入陆笙笙的内府。
就在此时,阴风掀起珠帘,戚檀雨翘着腿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红袍人,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角度,语气并不意外:
“来了。”
那人抬起头,正是戴着半喜半悲面具的喜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