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幼薇是被喧天的爆竹声吵醒的, 重重的凤冠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低头看去,艳红的婚服刺目。
这里就是陆笙笙的梦境吗?
原著的剧情一瞬间闯入黎幼薇的脑海, 让她头痛欲裂。
是了,当年抵蛮不力、东郡陷落, 王室将一切罪愆归咎于巫咸族天师卜算差错, 东郡王府私自定下了一门亲事, 让庶女黎幼薇前往西蛮和亲。
彼时黎幼薇尚年幼,听闻西蛮茫茫沙海万死不从, 二姨娘却下了蒙汗药,强行把黎幼薇送上花轿。
黎幼薇刚想起身逃命,却发现脚腕牢牢地被玄铁链锁住, 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一股奇异刺鼻的味道。
“是松油!”黎幼薇睁大眼眸。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猛地掀开珠帘, 果不其然, 炮竹的乌烟中,两个黑衣人在夹道两侧拉起了引线, 拿出一块火折子, 正欲吹燃。
黎幼薇极力挣脱,但无论催动法决都无法生效, 手中丝毫没有灵力凝聚。
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黎幼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火苗在到珠帘窜起,花轿剧烈地翻倒, 滚烫的热浪拍到脸上, 随后接着,整条玄铁链震断成了碎末, 两名黑衣人瞬时被人抹了脖。
熏起的烟气呛得黎幼薇意识逐渐模糊。她狼狈地匍匐在地,大口地喘息。她抬起头来,透过烟雾,她看到了几张狰狞的面容,正在向她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红靴踩着花轿窗槛而上,那人腰间的“弥”字玉佩映在黎幼薇面前,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挑起珠帘,朝她递过手去。
“司巧,我带你回去。”
……是在叫自己么?
不知为何,黎幼薇惊魂甫定,她下意识地牵起了那人的手,黎幼薇心脏狂跳,好像是下定决心认定似的。
那双手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已经横抱了起来,黎幼薇定睛一瞧,才发现来者正是陆笙笙。
陆笙笙左侧脸颊布满干涸的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些劫亲的黑衣匪徒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黎幼薇方才想起,之前陆笙笙流离失所时,是自己把她偷偷收留在王府,虽然最后依旧被姨娘发现,最后把陆笙笙赶走。二人两载未见,自此杳无音信,她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重逢的。
所谓有缘之人,便不会此生仅仅相逢一次。
而陆笙笙腰间的玉佩,也是她生辰时,黎幼薇让工匠特地打磨后送给她的。
一阵微风吹过,黎幼薇嗅到一阵清冽的香气,耳畔传来陆笙笙独具少年气息的低沉悦耳的声音:
“别怕。我来了。”
东郡王府的人看到那红衣身影,其中一人猛拍大腿,顿时起了急,对着护院的人嘱托道:
“快追。有人劫亲了。”
护院立刻慌忙追上去。
陆笙笙一路狂奔,身体早就吃不消,但她仍旧咬牙坚持,一直护着怀中的黎幼薇,额上渗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黎幼薇抓紧陆笙笙的上臂,四肢上被玄铁链拴住的紫红印记依旧清晰可见。陆笙笙抱着她,纵身跃入高墙,几个轻功跳跃,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黎幼薇疲倦地睁开眼帘,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听见自己缓缓说道:
“阿弥怎么想起救我?连累你也受苦。小心他们发现你是前朝余孽。”
陆笙笙不答,只是专心看着路。两年不见,她眉间的少年气息已然褪去不少。
黎幼薇抓紧她满是血腥的手,也不管这双手刚刚杀了多少人,她不合时宜地问着,声音有些许哽咽:
“那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啊?你倒是很像是新郎官。”
陆笙笙短暂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不像。你未来所婚配之人绝不能像我这般颠沛流离,那人若不能配得上你,即便是九五之尊都不能。”
“九五之尊?”
黎幼薇她苦涩笑了笑,这时候都不忘打趣道:“我是东郡最不为人们看中的庶女,困在深宫里的人都是身不由己。你说说。什么样的才算配得上我?”
陆笙笙先是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在观察周围的地形和潜伏的护院,还是在认真地思考问题:
“那人需是你的心许之人,能送你一整座城池,护佑你一世安稳,所有人都为你俯首称臣,永不负你,方才配得上你。”
世上有如此之人甚少,陆笙笙想的还是太过美好了。
“我倒是未曾有过心许之人。倒不如……我把你娶过门。我陪你过安生日子,什么王侯将相,什么权谋深海都不必涉足。我们举案齐眉,共话桑麻,是不是更好?”
黎幼薇干咳一声,用玩笑地语气说着。
陆笙笙怔怔地抬起头,脸色肉眼可见升起绯红,看样子是把她的话当了真。
黎幼薇似乎觉得陆笙笙比自己所想的还能异想天开。她艰难地抬起头,像是年少那般捏捏她的面颊,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我不回府。若我回府,也会被我爹压回来的。带我去别的地方,好吗?”
陆笙笙她沉吟一会,故作镇定地说道:“我知道的。”
“小姐想求仙,我带你去昆仑山如何?听闻那日那位仙长便在不负堂。小姐?”
陆笙笙说罢,半晌都没收到回应,再一低头看去,黎幼薇体力不支再次晕厥了过去。
“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也跟你一样拜入清风派可好?我当你的师妹,我们一起共揽山河,降妖除魔?好不好?那时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了。”
陆笙笙的眼神闪过一丝希冀,但那抹微乎其微的憧憬还是被现实磨灭,毕竟她肩负复兴巫咸族重任在身,她要找到陷害族人的凶手,求仙之事纵使她想,也是遥不可及。
“我也好想相伴你身侧。真的好想。”
陆笙笙用低得近似呢喃的声音说着,即便黎幼薇本来也听不到,她将头埋在双膝中不敢嚎啕,泪水快要夺眶而出,可她还是狠了狠心抹掉了。
不能哭,还有仇没报,没等复仇就已经崩溃,像是什么样子?
可她何尝不想脱离凡俗,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师,陪伴黎幼薇一生,可她做不到,她害怕世俗的目光,害怕人们发现她藏匿已久的身份。更何况自己对黎幼薇,只是单向的沉湎而已。
鹅毛大雪纷飞,染白两个少年的发丝。陆笙笙攥紧黎幼薇的手,黎幼薇的指尖有一点温热,那温度仿佛能够熨帖陆笙笙冰冷的内心,给她那一点虽然明明无用、但却支撑陆笙笙继续前行的鼓舞。
世道无情,苍天压在两个少年身上的担子有些太重了。
陆笙笙最后抱紧了黎幼薇,不舍地低声喃喃道:“我便不去了……一个人保重。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成为那个乱世最重的寄托。
……
是夜,黎幼薇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位弟子坐在药炉前摇着扇子,一见黎幼薇醒来,急忙放下扇子,冷冷说道:
“你醒了?”
是庄堂主。
黎幼薇吓得猛地从床榻上弹起身。
庄礼音看着她一惊一乍,显得有些冒昧:“……”
黎幼薇这才想起来,彼时庄礼音还只是一堂护法,尚不是斩情堂堂主。
“多谢,我睡了多久?”她按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拘谨了一些,问道,“我师父呢?”
“大抵睡了三天吧。”
听到黎幼薇最后一个问题,庄礼音疑惑道:“你师父?你还没有拜入清风派掌门名下,给自己戴什么高帽?”
自己明明没有拜入掌门门下。
黎幼薇继续解释道:“我说的是,可有一位唤作宋音尘的仙长?”
庄礼音很是不耐烦地盛出一碗汤药,递给黎幼薇,眉头紧锁:“真是醒来就胡言乱语。你说的名字 ,我听都没听说过。”
师父不是说的是当年是她将自己领入门的吗?为什么门派上下没有关于宋音尘的消息?
黎幼薇不信邪,继续问道:“真的吗?”
庄礼音翻了个白眼,敷衍道:“真的真的真的。都说不认识了。掌门怎么捡回来一个这么啰嗦的人。当年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昆仑山门口,现在又突然跟诈尸一样。”
黎幼薇嘴角抽搐:……诈尸。
原来那日看中自己的并不是宋音尘,而是曲清黎。
那为何师父说是她把自己捡回来的?黎幼薇心中顿起疑惑。
随后庄礼音越说越气,将几根长得颇为相似的草药择开,又悻悻地嘟囔着:“百草堂的人都采药去了,留我在这里烹药,烹了几次都不对。烦死了。”
黎幼薇捧着药碗,毕恭毕敬地说道:“喔,多谢。”
可是刚刚喝完苦涩的药,黎幼薇便想起来找陆笙笙的事情,赶快夺门而出,让庄礼音措手不及。
看着黎幼薇的背影,庄礼音颦眉道:
“掌门说要在三个月后发起伐魔之征,这个人又发疯一样跑出去。真是不嫌事大。”
黎幼薇跑出去很久,始终没有见到陆笙笙的踪迹,可四周的景象依旧是不负堂的景象,正在四下搜寻时,一声轻笑引起了她的注意。
榕树上,一位女子斜倚在怀抱大的树干上,她身着淡蓝缥衣,外罩一层薄纱,美眸顾盼间风流肆虐,唇角带笑。而她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合欢花,又不太符合形象地啃掉手中半个包子,有些不修边幅。
这个动作,黎幼薇总感觉从哪里曾经看过,但她却想不起来。
感受到树下的人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女子用狐媚的目光望向黎幼薇,先是冷哼两声,旋即先发制人道:
“这就是她的小徒弟。我以为能捡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才女,如此看来,倒是比我平庸许多。”
黎幼薇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启朱唇,目光多了几分玩味:“你猜呀。小道友,初次见面,小妹怎么不尊称一句林师姐?”
姓林?
莫非是林疏雪!?黎幼薇大惊失色。
林疏雪上下打量了黎幼薇,继而说道:“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是要寻人吧?可惜师父不在,没法教你揽月心剑了。唉,可惜哦。”
黎幼薇眼中冷光更甚,她追问道:“掌门去哪了?”
“小鬼你那么惧本尊作甚,又不是要吃了你。”
林疏雪略显困顿地伸了个懒腰,继续慵懒地靠在树干上,眯眼道:“她去找我了。记得小时候,清黎最爱与我藏猫猫,如今看到本尊藏起来,她竟是有些生气了。可本尊明明一直藏在门派里。”
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容,黎幼薇后退一步:“那,你为何不去见她?”
林疏雪倒是毫不避讳地讲述起事实:“不小心杀了前掌门。你不知道吗,小鬼?我还以为这件事沸沸扬扬,早就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了。”
“你不怕我告诉掌门你在这里?”黎幼薇从一旁随手拿起一柄木剑,对准树梢枝干上的林疏雪的心口便刺了过去。
剑气来势汹汹,正是揽月心剑。
而林疏雪像是有预料到一样,左手甫一抬起,两指便轻而易举地夹住了木剑剑柄。
“真凶啊,小鬼。可惜太菜了。”
她歪着头,笑容灿烂:“揽月心剑?从以后回来的?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只是这心剑剑法是我和师父共创,你还未学到精髓。”
黎幼薇猛地抬眸。
她竟然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可这不是陆笙笙的幻境吗?
林疏雪忽然笑出了声,毫不畏惧地盯着黎幼薇,说道:
“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怕,即便你告诉了她,我又不会像你一样傻傻待在原地,就以为那样就会找到故人。”
她忽然伸出手,默念离心咒,一缕莹莹光泽的红线便从黎幼薇的耳后拖出,黎幼薇的思维在一瞬仿佛画上终点,手中的木剑径直落在地面上。
林疏雪跳下榕树,将那团红线收拢到掌心,啧了一声后喃喃道:
“好复杂的记忆,看都看不懂,看来以后修改记忆的时候的更麻烦了呢。不过也好,帮我找找长明灯在什么地方。”
她接住失去心神而短暂晕厥的黎幼薇,运起轻功将其带到昆仑山的葬雪桥,这里罕有人至,通天的索桥直通云霄,皑皑白雪落在石碑上,只露出个“雪”字。
“三个月后,师父就该找到我了。还要麻烦这位小师妹帮我一个忙了。”
林疏雪躬下/身,对着伏在雪地中的黎幼薇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可她的笑容看起来却无比阴森可怖,带有阴谋的意味:
“我倒要亲眼看看,前世陆笙笙是怎么把一个死人复活的。真是十分好奇呢。”
萧瑟料峭的风并没有给林疏雪带来多少哀愁,她叉着腰,拂去石碑上的一层厚厚的积雪,自顾自地说道:
“这座桥还是我和师父修的呢,这群弟子真是愚蠢,在这里设阵就把我除掉?真是太天真了。”
林疏雪运决隐去自己身体的妖术修为,便轻而易举进入了阵法。
“哎,这张面皮也是,怎么画都不像清黎你。早知道多请教请教画术了。”
正说着,林疏雪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片软软的假面皮,将其敷在脸上,在重合的地方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缝合,从各个角度来看都完美无缺。
宋音尘。真是好名字。
随后她一掌拍在黎幼薇的背脊上,所有元魂重新归位,等黎幼薇再次睁眼时,却并不识得面前的人是谁了,也同时也忘掉了陆笙笙的模样。
她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似乎要救一个人,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
“小道友,我名唤宋音尘。是来接你上山的。”林疏雪微微俯身,朝她递过手,故作玄虚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找的人是谁。但是不要心急。”
没等黎幼薇提问,林疏雪便抓住她的手,慢慢走上葬雪桥,温婉地说道:
“不如先跟我修习剑法,拜我为师后,我带你去找她如何?我只教你三个月。能否救她就看三月的造化。”
黎幼薇有些懵,她望向林疏雪,那张温柔的神情让她动荡的内心安稳。
她说道:“剑法?”
林疏雪颔首:“揽月心剑。足以你救下她了。”
黎幼薇马不停蹄地跟随着林疏雪的身后,仿佛看见了救星般,欣喜道:
“那就多谢师父了。”
黎幼薇不曾知晓的是,其实从答应林疏雪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中了林疏雪的圈套了,一场旷日已久的阴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