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都。

  暗沉的夜色笼罩着天地,细雨飘落,打在石板街上。四下早已无人,只有一片黑暗的雨声。

  豫王府的一座院落,一座漆黑的屋室立在夜雨中,像一幢伫立的影子。

  屋内,豫王坐在上首,身侧跪坐着五个人。

  这五个人,都是豫王身边最受信任,最被倚重的心腹。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之前因孟恩一案,被皇帝勒令不可再登豫王府大门的臣子。幽幽烛火中,外面飒沓的雨声透过石墙,隐约传进屋内,在这一刻,竟然给人一种仿佛万马从心上踏过的错觉。

  时不时的,有人抬起头。往屋门处扫上一两眼。

  不一会儿,屋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众人齐刷刷望了过去。

  这一看,很多人的心口就是一松。一个人笑道:“方大人,你终于到了。”

  方清随摘下斗篷,向豫王行礼。

  豫王点了点头,温声道:“子真,坐。”

  他一贯都是温和的,这一点和皇帝有些像,或者说这种相似,或多或少来自于他的模仿。从幼时就开始模仿,经年累月下来,也就成了他气质的一部分。

  但某一刻,那双总是温润如乌水的眸子,会突然让人感觉到冷,就像没有一丝感情。

  他缓缓扫过座下的众人。

  沉默中,好像一张弓弦慢慢地绷紧了。似乎无形之中有一只手,在缓慢地,不断地拧着,令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细。就在那种紧,令人呼吸都觉得困难时,豫王转过脸,向右侧的屏风说道:“我的人已经到齐了,吴先生,出来见过吧。”

  话音落下,屏风后站起一道身影。

  实际上,这间屋子内只点燃了三根蜡烛,所以光一直都是幽幽的,大片的阴影铺在地上,在豫王开口前,几个人都不曾注意到,这架立在黑暗中的屏风背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在众人的目光中,吴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大,那双深邃而不动声色的眸子,淡淡一扫,与众人那带着审视的视线碰过后,他转向豫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

  座下,几个人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他们自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青君最器重的心腹。

  将玉符呈到豫王面前,吴炎低沉道:“少主特令我携七千兵马前来,助殿下成就大事。”

  暗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豫王没有说话,他垂眸看着一张图。

  那是一张宫禁的图纸。上面,皇帝起居寝宫的位置,宫门各处通道和守备当值的情况,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豫王抬起眼,温和道:“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座下的这几个人,都是他最核心的要臣。甚至还有人的身份,到现在还被隐藏着。比如方清随,他是豫王一党的事,迄今为止,也只有豫王府中最紧要的几个人才知道。

  之前无数次,豫王府与秦王府交锋,无论怎么布局,怎么厮杀,他都不曾将这个人的存在暴露出来。无论在与陈晏的争斗中,他处于何等凶险的关口,面对多么千钧一发的局面,他都把这个人扣在手中,从没有抛出去过。

  留着——留到最后,留到关键的时候。

  就是现在!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方清随忽然上前一步:“殿下,宫门之中,顺天门离陛下的寝宫最近。臣以为,由此门入宫最为合适。”

  这是表态了。

  豫王一笑,柔和地点了点头。

  方清随:“顺天门的守将与臣有旧。”

  结交宫门禁卫,这是很早之前就开始有意为之的。也是因此,他与豫王的关系隐藏得如此之深。作为一个朝臣,他与宫门守将交好,尚可以理解为私交,而一旦牵扯到豫王,那就犯帝王大忌了。

  看见豫王弯起的嘴角,方清随顿了一下,道:“臣愿前往相劝。若是能劝服章固,将他收归我们所用,胜算就能大不少。”

  豫王:“好。”

  一字不落地听着他们的话,几个臣属紧紧地抿着唇。

  第一次,他们感到整个人僵硬得发痛了。

  与青君联手,逼宫夺位——这种事,若是放在之前,他们是绝不会去做的,甚至都不会去想。但是,在陈晏成为太子之后,在掌握东洲军的郑氏一族对豫王府并不是绝对的忠诚时,眼下的情势已经不由人定了……其实,若是皇帝的身体还康健着,倒也不是不能从长计议,但这半年以来,皇帝的身体明显透出了衰败之象。这种征兆,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以豫王在宫中的关系,他是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进是九死一生,不进,是引颈待戮!

  几个人飞快对视了一眼,终于一咬牙,齐齐拜下:

  “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轰隆——外面忽然惊雷震天!

  屋内所有的门窗都严丝合缝地密闭着,所以他们看不见,天空是何等的电光密布,一道道巨大的闪电亮了又灭,黑云摧空,宛如千军万马踏破,万里苍穹寸寸龟裂。

  ……

  连下了几日雨,到今早,天终于放晴了。

  皇宫中,几个内侍轻手轻脚从寝殿内退出来,轻轻阖上门。

  皇帝病了。

  他卧床不起的这些日子,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婢都格外小心。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直到前几日传来陈晏的济江捷报,这才略微好转了一些。

  晚膳时,皇帝破天荒多吃了几口,适才昏昏睡去。众人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醒了他。

  日光西斜,冯吉站在殿门口守着。他是皇帝的贴身内侍。

  大约是天边稀薄的暮光,总令人不自觉地恍惚。冯吉眯着眼,听着殿内皇帝那明显带着嘶扯的,一起一伏的呼吸,莫名感到了一丝唏嘘。

  对皇帝,无论是朝臣还是天下的百姓,都是敬服的。他起于乱世,天下英豪皆俯首,从百废之中新建起一个帝国。仅凭开太平这一点,就足以称道了。

  但相比于那些臣民,冯吉对于皇帝,在敬服之外,还更多了一层——

  畏惧。

  即使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着,这个人仍然让他感到畏惧。而且,似乎时间越久,那种畏惧在他心底的根就扎得更深。

  其实,皇帝的神色一般是平和的,与臣属说话时,也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但是有时候他看着那双眼,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一紧。他也眼太深了,就像万顷的海,让人看不到那个底究竟在哪里。即使是含着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看不透。冯吉甚至觉得,无论是他也好,还是其他那些以心机深沉,以猜度人心而著称的重臣也好,没有任何人,真正看透过皇帝。

  不过这些日子,冯吉确实能清楚地从皇帝身上看到一些变化。

  之前数月,应该就是查清孟恩谋反一案之后,皇帝延请太医的次数就变多了,虽然太医说并无大碍,皇帝看起来与之前也没什么太大不同,但冯吉明显感觉到,皇帝开始时不时出神。有好几次,他本正做着事,也不知为何,目光忽然就恍惚了,定定地对着一个物件,或者一个人,似乎透过它们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夜间,皇帝还常常惊梦。

  有几次冯吉察觉出皇帝被梦魇着了,轻轻地叫醒他,皇帝从梦中醒来的那一瞬间,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真令冯吉感到了恐惧。

  该怎么形容呢,冯吉感觉,他如果从一生中最恐惧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或许就是这样的目光。

  忽然,冯吉听见殿内那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凌乱了起来。这是要醒来的征兆。

  他连忙放轻步子,走了进去。刚到帐前,就听见布料被重重揪住的声响,随即,皇帝爆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冯吉打起帐帘,一下一下抚着皇帝的后背给他顺气。

  片刻,皇帝的喘息平稳了下来,他挥了挥手,向后靠在榻上,神色中似有疲惫,又好像只是放空着。这般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哑道:“可有战报传来?”

  济江大捷,已经是朝廷数日前收到的消息了。这几日,还没有新的信报传回来。

  冯吉笑着道:“陛下,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有他在,北狄区区六万兵马,何足虑也?”

  他这话,虽然是在劝皇帝宽心,但他心里也确实觉得,陈晏自少年披甲到现在,经历过的生死之战那是数不胜数,从前,便是以一万对十八万的仗,他也打过。还打胜了。与那时相比,现在这情况真不是极险。其实陈晏带兵出征那么多次,无论是他也好,皇帝也好,应当早已经习惯了。冯吉想,去岁陈晏去南疆平乱,那个时候,似乎也不见皇帝这么挂心。

  皇帝朝他一瞥,有点浑浊的眼里,那神色又令冯吉看不懂了。

  闭了闭眼,皇帝感叹道:“……老了。”

  人老了,或许就是这样,以往那些不在意的,又或者,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的……回头一看,才发觉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日子,他总是时不时就梦见从前。梦见陈晏才五六岁的时候,他握着孩童稚嫩的小手,教他弯弓搭箭……其实他的骑射很平常,那时,孟采英在一旁看着他们,扬眉嗔笑道:“一个敢教,一个也不知道,还起劲去学。”说着,招手让他过去,将他被陈晏弄歪的衣襟重新理平整。

  很多年,他再没有梦见过她。

  一夜又一夜,所有那些依稀的,似是而非的梦里,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不知道,到底是她不愿,还是他不许。

  安静中,冯吉向皇帝扫了一眼。他知道,皇帝这是又在出神了。

  忽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喧闹声,冯吉两眼一瞪,正想训斥,那慌乱的脚步声直直朝殿内冲来。

  “报——”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砖面磕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他以头抵地,浑身巨颤:“陛,陛下,豫王率兵入宫,顺天门已经被他攻占了!”

  那一瞬,仿佛连空气都被冰冻住了。

  冯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顺天门是九道宫门中距离皇帝寝殿最近的一个,在宫廷中守备最为严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攻破——冯吉浑身一凝。除非有内应,除非今日在顺天门当值的守将,并未进行抵抗,而是在一开始就打开宫门,将叛军放了进来。

  但是这个时候,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靛青的夜幕下,一道道火把撕开了黑暗。火焰烧灼的声音,刀戟相撞的声响,令这座代表着天下至高至尊的宫阙殿宇,它所有的壮丽,所有的优美,所有高不可攀的威严,都在这一瞬间一荡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剑的森冷,兽的狰狞!

  皇帝的寝宫,被数百名手按剑柄的兵士团团围住。

  灼灼跳动的火光中,几个兵士侧身让开道。

  豫王走了出来。

  他抬起眼,注视着眼前的殿宇。

  他曾来过这里,很多次,他曾经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姿势,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瞬蜻蜓点水的寂静,豫王道:“封死这里。发现有任何人想要外出,无论是谁,杀。”

  “是。”

  殿门紧闭着,他走到门前,手按在上面,停顿了一下,随即用力一推。

  皇帝披衣靠在榻上。

  他的神情很平静,那种平静,令宫殿外那被火把和刀光照彻的黑夜,似乎都有了一层宁静。

  豫王走上前,跪了下来。

  他低声道:“儿臣给父皇请罪。”

  很久的静默,皇帝叹了一声。

  他哑声咳了咳,摇摇头道,“起来吧。”

  所有儿子里,眼前这一个是最像他的,或者说,看起来最像。望着豫王,皇帝道:“朕问你,就算今日朕改立你为皇太子,那又能怎样?就算朕禅位给你,这个位置,你能坐几日?”

  等陈晏收到消息,率军回朝之后,以豫王的实力和声名,是根本无法与他相抗的。

  豫王还没有说话,就看见皇帝那双紧盯着他的,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了然。

  “哦。”皇帝点点头:“看来,你是不打算让你大哥活着回来了。”

  豫王抿了抿唇,适才泄露出一两分情绪的眼,又重新被漠然封住。

  他淡声道:“父皇,儿臣与他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待他承继大统,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儿臣……儿子自知辜负父皇恩德,但此举实属逼不得已,不得不为。”

  “不得已?”皇帝缓缓地道,“朕之前一直想着,该将你封往哪儿,蜀州富庶安乐,是个好去处。朕还打算留一道旨,待太子即位后,你便去封地……这件事,你母后不曾同你提过?”

  豫王的牙关紧咬了一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迅速道:“父皇,赐儿臣一道诏书吧!”

  皇帝不再看他,而是转过头,抬眼望向窗外。

  连成一片的火光透过窗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皇帝忽然道:“你外面的兵,有三五百吧。”

  豫王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

  忽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他扯了扯唇:“父皇,您是想拖延时间么?”

  “……一旦消息传出,宿卫军和太子府的府兵必会前来。”豫王失笑道,“但是这些封宫的人马,不足我手中兵力的十分之一。就算是宿卫军和太子府兵齐至,也改变不了大局。”

  这时,殿门突然被敲响。

  豫王拧了拧眉,走出殿外。

  走到僻静处,豫王道:“什么事?”

  来人满身都是烟土,重重喘息了几声,他道:“顺天门急报,来的兵马越来越多,攻势极凶!”

  豫王眉头更紧:“是宿卫军和太子府兵的人数不对?”

  “不是。”那人脸上惊惶的神色一闪而过。似是要压下这种恐惧,他狠狠捏了捏拳,“是冠甲军。”

  豫王盯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瞳,就像巨兽张开的大口,足以吞噬掉人的呼吸。

  兵卫的身子晃了晃,猛地跪倒在地,颤声道:“也不知冠甲军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原本我们已将宿卫军打退了,太子府的府兵也歼灭了好几拨。本以为大事已定,不想冠甲军竟然杀了过来!”

  豫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城门不是已经关了吗,他们怎么能进来?!”

  忽然,他声音一顿。

  城门一关,任何人马都不得出入,这是铁律。

  唯一的例外,便是有十万紧急的事发生时,拿着帝王令牌,可以让城门在任意时刻打开。

  豫王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兵卫怔怔地看着他,就见豫王转过身,大步向殿内冲去!

  走到皇帝面前,豫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在他的印象之中,皇帝并不是一个以军功见长的帝王,很多时候,外出征战的兵事,他都会交给手下武将们,尤其他还有那么一个纵横沙场,在兵家事上堪称天才的长子。在豫王的记忆里,他父皇一点不像那些将领,身上不沾那种杀气,而总是温和的,如清风般含着笑……他一直觉得是这种气质令人折服,所以暗暗地,也自觉不自觉地模仿着。

  直到这一刻。

  他盯视着皇帝。似乎这一刻,他才模糊地感觉到,他父皇这温和的皮囊深处,究竟掩藏着一颗怎样心……是啊,一个在乱世之中力压群雄,建立帝业的人,怎么可能是以温和征服天下?

  他低哑道:“父皇,我一直以为你当初只让陈晏带走三万冠甲军,而将剩下的那部分留在凤都,是不放心他手中兵马太多……却原来,你防的是我啊。”

  皇帝淡淡道:“我防的是今日。”

  豫王忽然笑了笑。

  他轻轻道:“父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今日起事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近乎是柔和的:“因为就在今日午时,我收到了确切的信报,太子身中毒箭,已有两日未醒——那毒是乌头汁,中毒之后若是能在十二时辰内救醒,还可以抢回一条命。而他昏迷两日,已然无救了……这消息,如今应当也已经传到了统军府中。”

  垂视着皇帝,豫王漫不经心地道:“父皇不必疑了,这消息不是假的。”

  “便如父皇所言,如果太子还在,我今日便是登储,也是十死无生。”他说道,“若非确认无误,我不会起兵。”

  皇帝定定地注视着他。

  无比的寂静,这座被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的宫室,在这一刻,寒静得仿佛万里冰封的雪原。

  ……

  顺天门上,吴炎望着下面激战在一处的兵卒。

  一个兵卫走到他身边,紧张道:“大人,再这么打下去,事态恐怕就不可控了。”

  思索了一会儿,吴炎低喝道:“放出陈晏已死的消息。”

  兵卫点点头,又皱了皱眉:“但我们拿不出证据,只怕一时难以完全取信。”

  “能打乱他们的进攻即可。而且消息确凿,他们的统军府也已经收到了信报。”吴炎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人自会知道,陈晏已死。”

  “是!”

  那兵卫迅速拉出数十人。不一会儿,只听从顺天门的宫楼上,突然传来齐刷刷高喊声,那声音是如此响亮,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可闻:“绛城军报,太子中乌头毒箭,已不治身亡!”

  “绛城军报,太子中乌头毒箭,已不治身亡!”

  这一句,石破天惊。要知道,无论是太子府的府兵也好,还是冠甲军也好,他们今日在这里浴血拼杀,很大一部分的动机就是为了陈晏。作为陈晏嫡系的队伍,他们绝不能让豫王通过逼宫窃夺陈晏的太子之位——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以陈晏还活着,陈晏还能回来为前提。

  一旦陈晏身死,他们现在所有的抵抗,通通都失去了意义。

  捕捉到冠甲军的攻势,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被打断了一下,宫门上的叫喊声更大了。

  “绛城军报,太子中乌头毒箭,已不治身亡!”

  站在宫门最中央,喊声最大的那个人,他的嘴还张着,忽然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

  下一瞬,茫然中剧痛袭来,他费力低下头,看见一支长箭没入胸口。血从口中喷出来,他看见身旁的人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惧,然而那种惊惧却不是对着他,而是面朝着宫门外的长道。

  ……那里,怎么了?

  怀着这一点微渺的疑问,那人想要睁大眼,但下一刻,灭顶的黑暗吞没了他。

  他的身体砸落下去,同一时刻,顺天门前黑暗的密林长道上,大队人马浩浩奔袭过来!

  为首的那个人,手挽长弓,奔马如电,玄甲在空中拉出一道凌厉的暗光!

  就在他越来越近时,突然的,顺天门下的兵士中,响起一道狂喜的呼声:“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

  十日前,宣平。

  沈留:“你说,青君的目标是殿下?”

  顾凭:“他想杀了陈晏。”说出这句话,他静黑的眸子忽然波动了一下。下一瞬,他闭上眼,好像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压下了身体里所有的反应,他低低道,“明杀也好,暗杀也罢,他绝不会让陈晏活着回到凤都。冒提之所以会大举发兵,进攻绛城,应该就是他的主意。我想,他已经做好了趁着这一仗,取陈晏性命的准备。”

  他的声音那么沉静,但那侧脸苍白如冰雪。

  “为什么青君要把自己,和他手中的人马分开——因为他要做两件事。一件是对陈晏下手;另一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或许已经同豫王联系上了。”

  沈留紧紧盯着他,作为暗部之首,他一听就明白:“青君要除掉太子,联手豫王,逼宫夺位?”

  抿了抿唇,沈留说道:“这是推测。”

  ——是推测,但是,出乎意料的合理。

  甚至,因为沈留执掌暗部,他手头掌握的很多消息,都似乎能跟这个推测产生某种印证。

  比如数月之前,暗部发现豫王府与江湖上几支匪道之间,似是有些联系。但是,当他们盯上那些人,想要去探清情况时,那几支匪类齐齐失去了踪迹……这般作风,并不像寻常匪徒所有。如果他们是青君控制的人马,那就说得通了。

  顾凭抬起眼。

  冥冥之中,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凝视着黑天上复杂运行的星轨。好像所有的人,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下一刻行至交汇,尘埃落定的终点。

  千头万绪从心头滚过。他想到了陈晏,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柔软的寂静。

  顾凭将一封密信交给沈留:“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传给殿下。”

  沈留:“明白。”

  ……

  四日前,济江。

  帅帐。

  榻上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面颊僵硬。赵长起抱着双臂打量他,小声啧啧道:“别说,他扮成这样,还真跟殿下有七八分的相似。”

  甘勉走到陈晏身边,低声道:“殿下,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收到顾凭传信后,他们就从暗部最近的据点调了一个易容手,扮成医师来到附近,在陈晏“中毒箭”后,顺理成章地进了军营。找了个身形与陈晏最相似的亲随,将他化妆成陈晏的模样。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拿来以假乱真也足够了。

  陈晏道:“留心注意,在我中毒未醒的消息放出后,有什么人跳出来。”

  “是。”

  陈晏:“今夜我会动身回凤都。军中诸事,我已有安排。冠甲军的指挥之权,我交给了姜霍。从现在起,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扫过面前的将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信中的亲信,对他都是生死相随的忠诚,他沉声道,“——任何人不得有违!”

  众人齐声道:“是!”

  ……

  此刻,顺天门前。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的,宫门下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无事!这群人是在胡言乱语!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刀光剑影,马蹄将地面震得颤抖。吴炎的脸色完全变了,他盯着那个人,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本不该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在他张大的瞳孔里,一根箭镞的寒光闪电般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加更一章,没有看的宝们记得去看下,要不然剧情会接不上

  今天晚上6点再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