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田

  翌日,琴酒要求的护工到了。

  高木异常殷勤地介绍:“黑泽先生,这位大西耀是现在医院护工里评价最高的,手脚麻利,话也不多,你应该会喜欢。”

  琴酒点点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听说对方三十五岁左右,皮肤较白,因为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些,更重要的,是对方这张脸和他在时光机里教过的山下微妙相似。

  琴酒沉默了下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熟人有点像。”

  大西处变不惊地回看他:“是吗?”

  然后没了。

  琴酒嘲讽地想,这还真是遵循了高木的介绍——(屁)话不多。

  屁话不多的大西不仅带来了自己,还带了盆新鲜的果篮。

  日本的水果价格不便宜,一个“正常”的护工没必要为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大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大西在琴酒的病床边坐下,询问他要不要来只苹果。

  “不吃。”琴酒言简意赅地说。

  因为后背的烧伤,琴酒尽量选择用简单的表述方式,语速也比之前要慢。

  大西置若罔闻,自顾自拿出水果刀开始削皮。

  琴酒见状皱了皱眉,高木赶忙道:“既然大西都弄了,黑泽先生就吃点吧。俗话不是说,'每天一(个)苹果,疾病远离我’吗?”

  琴酒瞥了眼大西,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果刀,银亮的刀面泛着冷光。

  大西熟练地把红艳艳的果皮削下,一圈连着一圈,没有半分要断裂的迹象。

  或许是注意到琴酒的视线,大西头也没抬,突兀地开口:“记得有一次,我受了伤,一个男人来医院看我,也带了这么只苹果。”

  “什么?”一旁的高木不可置信问,“是只带了一个苹果吗?”

  大西几不可见地“嗯”了声,又说:“那只苹果我一直没吃,到腐烂了生了虫,才不得不扔掉。”

  听到这话,高木倒吸口冷气:“为什么?因为苹果的质量有问题?”

  大西没理他,等最后一截果皮脱离了果肉,才慢吞吞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琴酒说:

  “因为是喜欢的人送的,所以舍不得。”

  高木:“……”

  意想不到的狗粮在我脸上冷冷地拍。

  没人关注高木此刻的感受。琴酒回望大西,轻慢地挑唇一笑:“浪费食物的人会被天打雷劈。”

  他把头凑过去,想在大西手里的苹果咬上一口。没想到,大西眼疾手快地避开,让他扑了个空。

  “我去拿个果盘,帮你把苹果切成片,这样更方便吃。”

  琴酒现在低着头,听到这话,狭长的眼眸自下而上睨着面前的男人,语气不满:“我是右手骨折,不是两只手都废了。”

  “但听主治医生说,你的左胳膊昨晚脱臼,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吧。”

  很显然,大西在接这份活之前,已经对琴酒的伤情做过详尽的调查。

  不知道为什么,旁观的高木竟在大西的语气里听出了他对“黑泽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愤怒。

  按理说,大西和黑泽是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他听错了……吧?

  他转瞬安慰起自己,职业病作祟,警察容易多想也是正常的。

  很快,大西切完水果去而复返。他把果盘轻轻地搁在琴酒的床头柜上,耐心等了会儿,看琴酒没有要吃的意思,蓦地说:

  “浪费粮食的人要被天打雷劈。”

  高木:“……”

  说好的“全院评价最高”呢?他怎么感觉大西句句都在怼着黑泽?

  高木心惊胆战地观察琴酒。

  琴酒先是沉默几秒,而后毫无预兆嗤笑了声:“是你说的,我两只手都废了,吃不了。”

  话音刚落,大西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块苹果递到琴酒嘴边:“没关系,我可以喂你。”

  闻言,琴酒的眉毛皱得能压死一只苍蝇。

  高木想,像黑泽这种自主性极强的(前)精英刑警,如果被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应该忍不了多久,就会发飙吧?

  思索间,大西又不怕死用苹果往黑泽的唇上戳了戳。

  “……”

  高木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当他以为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时,忽然,黑泽意想不到地张开嘴,配合地在那块苹果上咬了一口。

  啊?

  ……

  就这样,大西对黑泽的投喂默不作声地持续进行。高木不知不觉松了口气,恍惚间,甚至把自己代入黑泽的角色。

  如果他受了伤,佐藤警官来照顾的话,那他肯定会比黑泽更配合百倍、千倍。

  大西近乎贪婪地窥探着琴酒,发现对方吞咽的动作愈发缓慢,索性在琴酒开口喊停前,贴心地结束了这一“琴酒看起来很不爽,但自己非常享受”的过程。

  琴酒冷冷地瞪他一眼,他温柔地回以微笑,接着把果盘里剩余几块已经有些氧化的苹果吃完。

  他们的投喂告一段落,但高木还沉浸在自己不可言说的幻想里,他盯着琴酒发愣的眼神过于直白,正好撞在无处发泄的琴酒的枪.口上。

  “高木警官,你一定要这样从早监视我到晚吗?”

  高木倏地回神,连忙摆手:“黑泽先生,我也不想的。但上头的命令,让我24小时对你进行贴身保护。”

  其实高木的说辞有些夸张,主要还是因为昨晚松田阵平在几人不注意时闯进了琴酒的病房。

  琴酒不置可否,转头对大西说:“口渴了,给我来杯水。”

  说话间,两人的视线对上。隐藏在人造面皮后的诸伏景光静静地盯了琴酒几秒,起身离开。

  片刻后,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出现在琴酒面前。在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的角度,琴酒飞快地笑了下,他任由景光像刚才一样,贴心地把玻璃杯举到唇边,下唇才被浸润,就被他用左手猛地挥开。

  “砰”的一声,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水浸湿了琴酒的病号服和盖着的薄被,把景光的手背也烫红少许。

  琴酒视而不见,愤怒地吼道:“这么烫,你要我怎么喝!”

  不远处的高木被这一突变惊呆了,但他没察觉什么古怪,反而认为以黑泽的性格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他赶忙上前,想阻止两人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没想到一直“半强迫”着琴酒的大西低声说了句“抱歉”,不顾自己手背的烫伤,撩开琴酒的被子:

  “你的衣服湿了,不能再穿。我们到洗手间,我帮你打盆热水,顺便帮你擦身,好吗?”

  高木在病床边严阵以待,看琴酒沉着脸一直没说话,赶忙附和:“对啊,黑泽先生。你就跟大西先生去洗手间吧,这里我来处理。”

  琴酒这才动了,经过高木身边,面无表情问了句:“我擦身的时候,需要把厕所的门开着,方便你继续监视吗?”

  “……”

  高木正在捡玻璃碎片,闻言怔了下,手指被划出道细小的口子。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脸红得滴血,语无伦次地重复:“不用,当然不用。”

  “……”

  景光见状,不由眯了下眼。

  *

  病房厕所的格局本来就小,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一起,就更显得逼仄。

  琴酒倚在盥洗台上,看景光弯着腰,一处不落地检查可能藏窃听器的地方,漫不经心压低了声音说:“你伪装的创意也太少了,应该跟贝尔摩德多学学,她可是组织里有名的'千面魔女’。”

  景光没有答话,等确定厕所“隔墙没耳”,又把门开了条缝,才重新直起身,和琴酒面对着面。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毕竟是琴酒亲手调j,又被公安看重的人才,景光凭短短一句话就推断出面前男人的意图。

  琴酒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去找松田阵平,拿到这个炸.弹的所有相关成分,然后伺机藏在朗姆身边。”

  “你想让我嫁祸?”

  “对。不仅如此,你还要把我的计划一字不落地透露给他。”

  听到这话,景光一瞬间心跳如擂。他不知道琴酒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让他更快地取得朗姆的信任。

  尽管如此,他还是眉头紧锁:“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

  虽然出时光机以来,景光和琴酒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很少,但他从降谷那里听说,琴酒不像是警校时期的“铁好人”,立场十分模糊。

  琴酒习惯性地想要手臂交叉,做出防御姿态,却因右手绑着绷带没能实现。他咬了咬牙:“无论我是什么身份,组织里的人内斗,对你们而言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琴酒说话时,身体绷得太紧,烧伤的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吸了口气:“另外,请你搞清楚。要不是我把那个破碗让给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

  景光无言以对。他确实发现琴酒的脸色有些苍白,也很清楚面前的男人是多么会采用心理战术来打破他的防线。

  他沉默了会儿才说:“知道了,但这件事我需要先汇报给上级,再给你答复。”

  “很好,但我的耐心有限。”

  琴酒说着,瞥了眼景光刚才被烫,已经有些起泡的手背:“呆会儿记得涂点烫伤膏。”

  景光顺着琴酒的视线望过去,面不改色道:“不用,能和你有一样的伤,我很开心。”

  他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正是因为平淡,才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琴酒见过大风大浪,闻言“切”了一声:

  “我送你的那只苹果,你真的放到坏了都没吃?”

  “嗯。”

  琴酒细细地打量景光,虽然隔着伪装的面皮,依旧能直接看到对方心里。

  他早就知道景光不像表现出的那么“纯良”,内心有“阴暗”的部分。所以在探病的时候才会故意送了打过蜡的苹果。

  因为打蜡的苹果,就算里面腐败不堪,外表还是光鲜亮丽。

  按照琴酒原本的猜测,要是外守一靠着精神鉴定逃脱了刑罚,诸伏景光应该会顺势“崩坏”了。

  其实琴酒还挺期待的,不过最终也没下狠手,反而帮了这对兄弟一个小忙。

  不过——

  琴酒笑了笑:“感觉你比之前还不正常。”

  景光垂下眼:“如果我还正常,早就被发现身份,死了。”

  琴酒沉默了下,想起很遥远很遥远,大学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算“正常”吗?

  琴酒懒得细究,转身刚走一步,就被景光从身后叫住:

  “等等,我还没帮你擦身。”

  诸伏景光烫伤的那只手伸进脸盆,哪怕痛感惊人也没皱眉,只是想到,他晾了很久的水,总算可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