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田

  琴酒虽然在高空开过直升机,但没徒手爬过77楼的外墙。

  丸美商厦为了凸显科技感,外墙采用双层钢化玻璃,表面光滑,难以着力。

  琴酒随身携带的吸盘放在上面,不出十秒就会自动脱落。为此,他不得不持续攀爬,跟时间赛跑,也是跟死神赛跑。

  寒风凛冽,不知过了多久,琴酒的身体开始僵硬,掌心伤口渗血,又被低温短暂冰冻。

  有好几次,他都因为吸盘提前脱落,差点坠入深渊。所幸反应迅猛,才逃过一劫。

  虽然危险重重,但其实,琴酒爱惨了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狂飙的肾上腺素告诉他,什么叫“活着”。

  经过一番努力,天台的铁网近在咫尺。就在这时,天摇地动,令人胆寒的强震降临,顷刻间,77楼的惨叫此起彼伏。

  “啊啊啊!”

  玻璃墙上的吸盘应声剥落,琴酒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呈自由落体,急速下坠。

  “!”

  他掠过77楼窗口,和那里的人隔空相望。

  明明大家都在为了苟活抱头鼠窜或瑟瑟发抖,降谷却直挺挺站在原地,看他坠落,眼里当然震动,但更快的,是对方弯腰捡起一大捆麻绳就往身上套!

  毫无疑问,降谷想用这种方式来减缓琴酒下坠的速度。

  但自身体重综合77楼这个高度的加速,哪儿是一个人就能阻止的?

  降谷脚边的麻绳“倾巢而出”,一截一截,以让人眼花的速度被拽出窗外,不一会儿,连降谷本人都身体前倾,眼看就要跟着翻下来。

  关键时候,高明不顾自己的腿伤,猛地扑过去抱住对方。

  琴酒腰上的麻绳收紧,勒到让他感觉痛的地步,他像只卡线的风筝悬在半空摇摇晃晃。

  降谷死死拽着麻绳,低头看他:

  “我说过了,要你活着回来!”

  琴酒没有吭声,他们都知道,以麻绳的韧度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撒这种拙劣的谎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阿阵,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否则,就算你死,也看不到我崩溃的样子。”

  “……”

  琴酒不在意地笑笑,刚想开口反驳,一滴热血砸进眼睛。

  他本能地眨了眨,透过模糊的视野,发现降谷的掌心正在渗血,一滴接着一滴,让原本亚麻色的绳子都染上微红。

  琴酒怔了下。

  另外,某种程度上,高明的话正好戳中他的软肋。

  琴酒没和任何人说过,在时光机里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见大家发现他尸体时的模样。

  他这人的感情和体温一样,偏冷偏低,电影里那种大开大合的情绪他从没体验过,但探究心理作祟,琴酒偶尔也很好奇。

  所以辅修了心理学,让人们一个个爱上自己,方便操控。

  就像赤井秀一说的,像他这种坏胚,迟早得到反噬,不过就连反噬,他都很期待。

  因为“仇恨”同样是很强烈的情感,甚至延伸出了《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这种经典剧目,不是吗?

  琴酒顺他们所愿向上爬了几步,两人见对方合作,手拽得更紧的同时,心里也松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祈祷麻绳不会在琴酒达到可触碰的范围前断裂即可。

  谁能想到下一秒,琴酒居然从怀里掏出匕首,当着两人的面硬生生把麻绳割断!

  “咔嚓。”

  “黑泽!”

  “阿阵!”

  琴酒死死盯着两人,看到他们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真遗憾。”他无声用口型说,接着自顾自往更深的方向坠落。

  下方,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琴酒瞥了眼,再往上看时,降谷和高明已经被震回窗内,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

  余震很快停了,相比人们的哀嚎和急促的呼吸,降谷和高明的安静显得异常诡异。

  他们面无表情,肩并肩坐着,好半会儿—

  “高明哥,你说他死了吗?”

  “我从没见过谁从这么高摔下去,还能活。”

  “说得也对。”

  降谷起身,把窗外的半截麻绳慢慢收回,放在胸口,却怎么也捂不热。

  外面的风太冷了,他的身体也冷,不住地哆嗦着,甚至想哭。

  “你缝合他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

  降谷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

  他难以形容,本来以为会想要嘶吼,砸烂身边所有,或者起码憎恨那个自说自话再次死掉的男人,但其实都没有。

  他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任何感觉。

  “对。”高明瞥他一眼说。

  因为太痛了,所以变得麻木。

  “其实这也是我们的问题。明知道他谎话连篇,还是信了。发现他不爱惜自己,也由着他胡作非为。”

  高明垂着眼,冷静地分析。要不是降谷看见他自虐般抓着受伤的右腿,差点以为他就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波澜不惊。

  降谷紧紧攥着绳子。

  自从亲友一个接一个逝去,虽然嘴上说“我的恋人是国家”,在任务里频繁铤而走险,其实他的情绪没什么强烈的起伏。

  对生活重燃兴趣还是喜欢上琴酒后才有的事。

  起初,他的内心充满矛盾,因为琴酒是敌对分子;

  而后,得知琴酒在时光机里做过自己的教官,又微妙地兴奋起来;

  直到今天,他恢复了相关记忆,还察觉对方“朝阳”的倾向……

  如果可以,降谷当然希望喜欢的人跟自己同一阵线。

  但为什么,还来不及验证,琴酒就死了—

  第二次呢!

  他喉咙哽塞,为了藏起自己狼狈的模样,捂住眼睛。片刻,鲜血混着眼泪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先前怎么也开不了的天台门被炸飞,皎洁的月光从里面透出来,洒在每个人脸上,抚慰他们的创伤。

  “还活着的诸位,如果想彻底获救,就赶快来天台排队。”

  这是……

  黑泽/阿阵的声音!

  窗边的两人不可置信对视一眼,下一秒,降谷扶着行动不便的高明第一个冲上通往天台的台阶。

  月明星稀,爆.炸产生的灰尘尚没有完全消散。

  他们在那里看见一架螺旋桨飞速运转的直升机,变回本来模样的琴酒站在前面,敞开双臂似笑非笑:

  “两位一个是服务员,一个是断腿的警官,怎么完全没有牺牲奉献精神,跑在了普通宾客前面?真是丢脸。”

  “……”

  两人对琴酒的讽刺置若罔闻,想靠得更近时,紧闭的直升机舱门打开,乌丸莲耶笑着从里面下来,拍拍琴酒的肩膀:

  “Gin,别玩得太过火。”

  琴酒冷嗤一声,乌丸也不在意,径直看向降谷,眼里有审视的意味。

  降谷心跳一顿,想到尚未完成的任务,必须找机会补救。

  正想着,百田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见乌丸,脸色骤变:

  “没想到是你。”

  “当然是我,百田先生。要不是你的寿宴忘了给我发邀请函,救援还能更快到。”

  这话落在随后赶来的众人耳里,瞬间有了各种猜测。

  降谷趁两人对峙,把高明扶到一边,不动声色地走上去搀扶百田。

  “百田议员要先坐直升机吗?”

  百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在问什么废话?”

  他向来能屈能伸,现在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降谷扶他走到飞机边,百田用只有自己和乌丸能听到的声音说:“要是我死了,你知道谁会第一个被怀疑。”

  降谷正要把淬了蜂毒的针扎进百田后颈,乌丸挥手:

  “不必麻烦了,我和百田先生是老朋友,我来照顾就好。”

  降谷抬头,看懂乌丸晦暗的眼神,若无其事收了针退到一边。

  “好的,收到。”

  他明明离琴酒更近,却面无表情回到高明身旁。

  琴酒见状,忍不住笑。

  高明也是,死死地盯着他,等两人目光相撞,又沉下脸视而不见。

  真有意思。

  乌丸总共派了五架直升机,按伤员情况一一护送,很快77楼的宾客被疏散大半。救援队伍搭建完通道,姗姗来迟。

  “乌丸先生,多亏您协助,我们才能加快速度完成救援。”

  乌丸谦和地笑笑:“这都是我应尽的义务。”

  他看了眼远处的高明,对指挥说:“那位先生伤势比较重,还是由我送到医院。其他没怎么受伤的,就麻烦你们了。”

  指挥点头,降谷扶着高明过去。

  其实这群人里高明伤得最重,可他一直谦让,才会等到现在。

  另一方面,虽然嘴上不说,他还想多看黑泽几眼。

  琴酒看他过来,抢先一步走到乌丸身边。

  “砰”的一声,琴酒的手机掉在地上,高明想捡,但腿不方便,降谷走过去把手机递还给琴酒。

  “当心点。”

  “多谢。”

  “诶这位先生,你没怎么受伤,还是和我们一起下楼吧?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指挥突兀地说,没等琴酒回答,乌丸笑道:“没关系,我就是为他来的。”

  此话一出,指挥连声道歉,其余人议论纷纷。

  按理说,对方身材高挑,长相也好,应该很有印象。

  但他们搜肠刮肚,也不记得曾在会场见过这么个“贵人”。

  虽然沐浴在大家的注视里,琴酒的脸色还是平淡。

  过了会儿,乌丸当着降谷的面关闭舱门,直升机起飞时,鼓噪的狂风把降谷的脸都吹得变形。

  明明飞机上还有个位置,乌丸却不让他坐,是因为没把他放在眼里吗?

  降谷凝望琴酒离开的方向,双手紧握成拳。

  *

  直升机里,乌丸和琴酒一边,高明孤零零地坐在对面。

  “高明先生的伤是我看到现在最严重的,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是我自找的。”高明看了眼琴酒说。

  琴酒无动于衷,等乌丸转头问了,才漫不经心道:“地震的时候横梁塌了,他觉得我会被砸。”

  乌丸笑道:“那他还真是不了解你,以阿琴的反应速度,需要个普通警察救吗?”

  他说着,解开琴酒束发的发圈,琴酒一头银发像月光披在肩头,看上去非常漂亮。

  高明不仅知道那头发.漂亮,还知道手指穿过的时候有多么顺滑,两人做X的时候,他曾多次试过。

  但现在,把玩琴酒长发的另有其人,而且琴酒还没反抗。

  种种迹象表明,对面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正想着,琴酒咳嗽了声,高明下意识脱了外套递过去。

  琴酒还没接,被乌丸先一步挡住:

  “还是穿我的吧,因为你和高明先生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琴酒置若罔闻,手越过乌丸的,接了高明外套,边穿边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炮.友。”

  明明是很私密的话,放在以前高明会面红耳赤,现在却忍不住勾了下唇。

  当然,等琴酒望过来,他又恢复得面无表情。

  乌丸也没感觉冒犯,而是很自然地开始讨论“炮.友需不需要固定”。

  琴酒反问:“先生养过这么多男人、女人,找个称心如意的很容易吗?”

  “阿琴,不能因为我不跟你做到最后,你就故意在外人面前这么呛我。”

  琴酒没说话,转头问脸色骤沉的高明:

  “你想去警察医院还是米中心?”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如果是警院,等会儿就找个地方把你放下,你自己打车过去。条子太多了,不适合我。”

  “……”

  乌丸很满意琴酒的回答,本来捏着他发梢的手转而摩挲起膝盖。

  这是一种很暧昧的抚摸方式,让高明怀疑,如果自己不在飞机里,两人可能当场做起来。

  毕竟,黑泽不是没跟自己在车里做过。

  “那我还是去警院吧,毕竟我是个警察。”高明冷声说。

  琴酒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还是乌丸叫了驾驶直升机的伏特加过来,吩咐改道。

  后来对面的两人说起晚上吃什么。

  “意面好了,简单一点。”

  高明心跳一顿,因为这明明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他不知道黑泽是真想吃这个,还是故意这么说。

  心里的希望和怒火一同燃起来,只是没等发作,直升机就到了他该被放下的地方。

  他被个壮硕、戴墨镜的男人扶下飞机,对方帮忙叫了出租。

  高明在车里远远看着直升机的舱门关闭,重新准备起飞,坐在里面的两人早就急不可耐地亲起来。

  *

  晚上,乌丸包了全市最好的意大利餐厅。他吃牛排,琴酒吃意面。

  琴酒正用叉子卷着盘里的面条,对面的乌丸突然说:

  “我本来一直担心你会背叛我,真想去做个警察。”

  “那现在呢?”

  乌丸笑笑:“警察平淡的生活满足不了你。否则你也不会自己割断绳子,从高空坠下来,不是吗?”

  实际上,即使现在,乌丸还是对琴酒片刻前的举动感到后怕。

  要是他再晚到一点,或者对方没能抓住伸出去的梯子……

  琴酒观赏了会儿窗外的风景,哪怕今晚发生地震,市内最高的建筑被糟蹋得惨不忍睹,也丝毫不影响月色的秀美。

  等盘里的意面见底,他看着乌丸冷不丁问:“等会儿做吗?”

  *

  乌丸拒绝了琴酒的提议,作为补偿给他订了总统套房。

  琴酒洗了个澡,浴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敲响。

  “谁?”

  “Room Service。”

  琴酒开门,面前是个穿黑马甲的服务生。

  “我没要房间服务。”

  “我知道。”

  那人抬头,琴酒看清对方的长相,眼里的诧异转瞬即逝: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