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田

  顶楼的下一层,第76层。

  大厦的总电闸被安置在走廊尽头。降谷按计划拉下,争分夺秒地原路返回。他决心完成暗杀,不仅为自己,也是为了琴酒。

  琴酒虽然捞了两箱军.火,任务某种意义上还是失败,想必和他一样,正遭受着乌丸莲耶的信任危机。

  降谷敏感地察觉这不是因为琴酒的能力,而是“自我选择”,对方车祸清醒后,似乎和以前有所差别,具体来说,就是会“手下留情”。

  就像刚才,他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高明哥,却只是把人打晕。

  这当然可能出于两人的私情,也可能有其他更深刻的原因。

  总之,降谷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他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没等反应,脚下的台阶像煮烂的豆腐渣轰然坍塌。

  “!”

  他被重力不受控地往下拽,眼看坠落深渊,千钧一发之际,凭本能抓住一截扶手。

  这扶手和上层的栏杆联结,但也支撑不了降谷的体重多久。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迟疑,且只有一次机会。

  “嘎吱嘎吱—”

  在半空摇晃的扶手发出骇人的哀嚎,降谷抓紧时机,在适当的距离松手,纵身一跃。

  一阵可怕的摩擦声后,他奋力伸直的指尖总算抓住上层竖栏的根部。

  与此同时,“哐当—”

  那根被借力的扶手应声断裂,掉进望不到底的黑暗里。

  过了会儿,降谷翻越栏杆,稳稳落地。他浑身都湿透了,额头还争先恐后冒着冷汗。

  因为太紧张,甚至连头都开始痛—

  他本来以为是这样,直到陌生的记忆如潮水涌入。

  【如果你输给我,就绕操场跑60圈。】

  【是谁规定教官一定要喜欢学生?】

  【你刚才的告白,要我当真还是当假?】

  【降谷零,希望你能保持Top的位置到最后一刻。】

  【你不上来领奖状吗?是“他”亲笔写的。】

  降谷的头像被两股外力狠狠拉扯,他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嘴里喊的名字是—

  “黑、泽……”

  片刻,降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嘟嘟,嘟嘟—”

  忙音在漆黑的空间回荡,只是它的主人却迟迟没能接听。

  *

  顶楼的情况十分糟糕,因为是百田的寿宴,会场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装饰物。

  有人在逃命的过程中被砸伤,另一些则被推搡着摔倒。

  过了会儿大家才发现逃生出口被堵了,晃动一直断断续续,谁也没有闲暇去处理这些障碍物。

  这次,好不容易停歇的间隔变长。

  藏在桌下的百田赶忙爬出来,命令一旁的保镖去清理杂物,然后到楼下查明状况。

  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所处位置远超云梯能企及的范围。换言之,要想活命,就必须在下次地震前跑下几十层。

  没想到,保镖斩钉截铁拒绝了他的要求:

  “Not gonna risk my life for this.”

  “但我付了你大价钱!”

  作为回应,保镖把高大的身躯更深地藏进安全区。

  百田气得够呛,毕竟年纪大了,有基础病,这会儿血压升高,头都有点发晕。更重要的,是这个外国佬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丢了面子!

  他强压怒气,随意指了个墙角的警察:

  “你,你去看!用纳税人的钱养着,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

  那警察愣了下,他确实准备等地震消停些就开始急救,但绝不是这样被政客当狗差使。

  他怒目圆睁,没忍住反唇相讥:

  “百田议员,你不是经常在电视上说愿意为了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

  尽管警察和百田的争执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琴酒还是一心扑在昏迷的高明身上。

  他一边做CPR,一边猛掐高明的人中。就当他无计可施时,对方终于醒了。

  琴酒一见高明睁眼,立刻敛去脸上的担忧,用力把人拽起来,似笑非笑道:“都怪你不好,大家都不肯从这儿出去了。”

  琴酒说的也是实话,要不是刚才亲眼看到高明被横梁砸断了腿,在场这么多警察总有自告奋勇的。

  很多时候,人的胆量比自己想象的要小。

  琴酒以为就高明的脾气,听到这话怎么也得据理力争,或者至少冷脸,谁知对方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琴酒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高明的眸像海,揉杂了万般情绪:

  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拼命压抑的愤怒,还有没来由的恐惧……

  琴酒被盯得汗毛林立,故意凶狠道:

  “别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

  “嗯。”

  一切恢复如常,除了高明缠上来的手指。琴酒越想抽出,就被握得越紧,骨头几乎被折断了。

  “傻X。”他咬牙切齿地说,一边却放弃了挣扎。

  高明的手松了些,却还执拗地握着他。

  另一边,百田和警察的争吵到了尾声。确切地说,是百田精神不济,骂不动了。

  那警察拍拍屁股起身,来到门口清理杂物,几个同僚见状也来帮忙。

  相比继续回桌下当缩头乌龟的百田,高下立判。

  高明的手动了动,看上去想要帮忙,琴酒狠狠拽了下他:“你给我坐好。”

  说着,自己代替高明走上去。

  内心深处,他还是担忧楼下降谷的安危。

  那家伙命那么硬,几次抓老鼠都安然无恙,总不会死吧?

  人多力量大,门口的障碍物很快清理完,这段时间,大楼也幸运地不再晃动。

  但当问到“谁愿意下去看看”,大家都犯了难。究其原因,现在断电,他们对地势又不熟,加上随时卷土重来的地震,很可能这一走就再没命回。

  琴酒看一群警察磨磨叽叽,心里烦得不行,推开几个碍事的就要往下走。

  “唉,等等!你都没有手电筒,下去不是送死吗?”

  其实琴酒有,断电就是他策划的。但他不可能当着众人拿出来,因为那样等同于自曝。

  他正要置若罔闻地离开,先前两个被派去检查电闸的保镖上来。

  他们也有手电筒,中间还架着个人,刺眼的黄光往人脸上一照,居然是服务生打扮,灰头土脸的降谷零。

  “We found this guy in the hallway.”

  刺眼的灯光让降谷转醒,他看见眼前的琴酒先是一愣,而后转头,耳廓莫名泛红。

  “?”

  从他和保镖口中,大家得知下面两层已经完全塌陷,顶楼处于悬空状态。

  这意味着,下一次强震来临前,如果还逃不出去,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

  一瞬间,哀嚎和哭叫布满整个会场。黑暗的环境又把听觉无限放大,恐惧在每个人心中不断蔓延。

  但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包括先前和百田吵架的那个警察,一部分人想到了天台。

  他们借着微亮的光跑过去,用力推门后才发现根本打不开!

  “怎么会这样?”

  “难道老天真要我们死在这儿?”

  正当众人绝望时,背后的琴酒突然说:“找根绳子,我爬出去看看。”

  “你说什么?”旁边的降谷不可置信问。

  琴酒嗤道:“你一个服务生,连绳子放哪儿都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降谷还没来得及回答,墙角处发出一声暴喝:“想都别想,我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大家吓了一跳,保镖打手电筒照过去,发现是被砸断右腿的诸伏高明。

  琴酒心里很烦,但想到高明的断腿和自己有一定关系,对方刚才还昏迷了,耐着性子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回来的。”

  谁知,听到这话的高明脸色骤沉,猛地拍开琴酒的手吼道:“你对我撒的谎还不够多吗!”

  此话一出,场内噤若寒蝉。这群人有不少和高明在研讨会上打过照面,听过对方分析的案例。印象里诸伏高明是个有礼貌且儒雅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阴鸷如困兽的神色?

  琴酒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对另一名服务员说:“去找又长又粗的绳子……最好牢一点。”

  话虽这么说,琴酒也明白,这种绳子对他的人身安全没有任何保护作用,只是求个心理安慰。

  他视线瞥过一旁沉默的降谷,冷声道:“你也想拦着我?”

  降谷摇摇头,等绳子好不容易找来了,却一把抢过:“我去。”

  “一个服务员,能有警察身体素质好吗?”

  琴酒轻蔑地笑着,接过绳子时又把指缝间擦了蜂毒的针换过去:“你还是好好照顾我们的寿星吧!”

  但这时,谁还有空关心百田陆朗死了还是活。

  降谷收了针站在原地,看琴酒拖着一捆厚重的麻绳走到窗边,他想象对方银白的长发在鼓噪的风中疯狂起舞,单薄的背影随时都会像断线的风筝消失无踪。

  但其实,琴酒现在是黑色短发,西装里也塞了些特殊材料让身材看上去更加魁梧。

  他试了试绳子的承受力,把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转身准备去固定另一端时,降谷一步步走过来,扯了扯身上的绳子:

  “放心,我下盘很稳。”

  琴酒瞥他一眼:“你疯了。”

  “如果不想我死的话,就好好回来。”

  “你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琴酒说着,走回窗边,在众人焦灼的注视中翻出去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脚边的高明。

  诸伏高明也在定定地看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上次是我缝合了你的尸体,同样的折磨,你不会让我经历第二次的,对吗?”

  原来如此。诸伏高明或许还有降谷零,通过某种方式恢复了时光机里的记忆,怪不得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

  琴酒不觉得害怕,倒觉得蛮有意思。

  光是想想之后会被怎么对待,就让他兴奋到战栗,值得珍惜生命完整地回来。

  琴酒耸肩,用一种轻佻又恶毒的语气:“当然,我还没玩够(你)呢。”

  话音未落,他像只蝴蝶灵巧地翻出去,降谷身上的绳子些微收紧,而高明情不自禁伸出的手,连他的裤脚都没来不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