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听到这话,立刻关了吹风机。他头发长,这会儿还湿漉漉的。

  乌丸见状说:“你先弄完吧。”

  琴酒瞥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重新把吹风机打开,在“轰轰”的噪音里,他神色淡然地处理自己的头发。

  乌丸站在背后倚着墙看,时而直接注视琴酒挺直的背脊,时而通过镜子和对方目光相遇。

  即使两人视线交汇,分开时还是很平静。

  很平静地心怀鬼胎。

  *

  过了好一会儿,琴酒才把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他把电线一圈圈仔细地绕好,吹风机放在桌上。

  “对,我是窃听了您和沼田的谈话。”琴酒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乌丸冷不丁说。

  乌丸闻言一笑:“你倒是诚实,不怕我生气吗?”

  “难道您不知道我会窃听?”

  他们相处久了,对彼此的习惯都很熟悉。

  既然他能听到,就代表是乌丸默许的。

  乌丸怔了下,飞快弯了弯唇,好像被琴酒的歪理打败了。

  他缓缓踱步上前。

  “我手术的成功率到底是多少?”

  乌丸脚步微顿,脸上闪过思索。

  他把双手放在琴酒的肩膀上说:“很低。”

  “有多低?”

  琴酒右边的肩膀耸了下,乌丸低头一看,原来是压到了对方的头发。他手放松,让琴酒能把头发脱出来,可对方太用力,竟直接把头发拽断了。

  那根耀眼的金色长发当着两人的面悠悠飘在地上,几乎和原木地板融为一体。

  乌丸凝视几秒,直到琴酒说“别去管它”,才抬头给出一个数字:“48%。”

  琴酒肉眼可见怔了下,旋即嘲讽地勾唇:“那是挺低的,别说及格线,连一半都没到。”

  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好半会儿,琴酒才说:“其实您不应该告诉我真正的成功率。”

  “为什么?”乌丸一边问一边收紧在琴酒肩膀上的手,从“放”改为“攥”。

  “因为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死在手术台上,也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琴。”

  握着他肩膀的手更紧了,到让他感觉痛的地步,仿佛在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琴酒视而不见:“因为您怀疑我叛变了,不是吗?”

  在玻璃房里命令他杀伏特加是因为此,让他在面前光着身体一点点套上“黑”也是因为此。

  黑色是组织成员最喜欢也最习惯的颜色。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乌丸脸上显露出恼意。

  “如果我说‘是’呢?”

  琴酒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有时喜欢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因为这样能观察别人的反应,也给自己留下更多思考时间。

  “您经常说对于叛徒要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琴酒说着,从乌丸口袋里拔.出那把枪—陨石M1911。

  乌丸眼疾手快拦了拦,嘴里说:“已经没子弹了。”

  “我知道,我带了。”

  对于这把枪,琴酒自认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天他亲手杀了师傅后得到,今天师傅又在他枪下死了一次,这把枪也回到他手里。

  多么迷人的巧合啊!简直可以称得上“命运”了。

  他一手握枪,一手在口袋里摸索子弹。从乌丸的角度,正好能俯视琴酒纤长的脖子,上面被烫出的粉红慢慢在褪,由Choker制造出的勒痕却还是很明显。

  很快,琴酒就装弹完毕。他没有直接把枪给乌丸,而是像之前问对方要电吹风那样,把枪托在掌心。

  拿或不拿是乌丸的选择。

  而给予选择是琴酒的权力。

  乌丸也明白他的意图,语气因此变得可怖:“你竟敢威胁我?”

  琴酒置若罔闻继续说:“我已经射伤过您两次,一次是宴会,一次是今天在玻璃房。这里面的两颗子弹,一颗可以用来击中我的要害,一颗补枪。”

  作为顶尖杀手,琴酒从来都知道补枪的重要性。

  乌丸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原本深邃的五官因为滔天怒火扭曲变形。

  他直接拿起枪紧紧贴着琴酒的后脑,恶狠狠说:“你的辩解呢?就算是叛徒也该有这个权利,我给你这个权利。”

  琴酒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透过镜子打量身后的男人,看对方因为他的行为,总是死水一样的情绪产生剧烈波动。一股古怪的胜利感从他胸口油然升起。

  “没必要浪费您的时间听我说些废话。您和我一样多疑,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信的。”

  那索性就不说了。

  乌丸也垂眼,用淬火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琴酒苍白的脸庞。那灼热的温度不仅琴酒,连他自己都要被烧伤了。

  隔了几秒,他连说两声“很好”,攥紧枪,推子弹上膛。他勾着扳机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红,但直到此刻,镜子里琴酒的目光依旧波澜不惊。

  就好像生死和他无关,抑或是他本来就想死。

  他们对峙着,在干净敞亮的房间,冰冷而炽热。一个不肯说“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另一个也不肯给对方想要的解释。

  或许,也没必要解释。因为琴酒,哦不对,黑泽阵一开始就不是自愿进入组织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埋下,无论时间如何推移,都会悄悄生长。

  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现在呢?

  其实乌丸心里知道答案。

  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免得夜长梦多。

  他最后一次从镜子里端详琴酒,想象枪里的子弹穿过对方的后脑勺,在前额留下小小的弹孔,滚烫的血会像涓涓细流淌下来,给那高挺的鼻梁和很会接吻的嘴唇染上最艳丽的颜色。

  肯定会美不胜收吧!

  这么想着,乌丸扣动扳机,连续的“砰砰”两枪越过琴酒的肩膀,径直射向面前的镜子。

  玻璃像加了特效四散飞溅时,他本能地用手护住琴酒的脸。

  乌丸一直注重保养,皮肤是远超同龄人的细腻,这些化为利刃的玻璃碎片顷刻间就在他的手背,套着袖子的小臂割出许多细小的伤口,血丝争先恐后从里面渗出,显露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宽大的手掌盖在琴酒脸上,感受对方有条不紊的呼吸和略微上翘的唇角。

  乌丸似有所料,等玻璃飞溅完毕,挪开手,琴酒果然还在笑。

  他用他们都知道没了子弹的枪口重新抵住琴酒的后脑勺,力气大得让琴酒的脖子往前微微倾了下。

  “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叛徒。”

  琴酒朝后仰起头,刚才被乌丸摩.挲的唇擦过枪.口,男性喉结也随着动作格外突出。

  “知道了。”他说。

  乌丸冷冷地审视了会儿,低下头,把人抱在怀里,手里把玩着琴酒颈部的凸起,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

  又过了会儿,乌丸饶有兴致地帮琴酒选外套。

  琴酒本来认为天没那么冷,一件衬衫足够了,但乌丸觉得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更需要照看。

  于是,找出一件白色西装。琴酒认出眼前这件和乌丸那天在杀了藏本的宴会上穿的别无二致。

  他挑挑眉:“不选黑色了吗?”

  乌丸不悦地瞪他一眼,帮忙把衣服妥帖地穿好,纽扣扣了几颗,最上面的两个敞开着,露出里面质地极好的黑色丝绸衬衫。

  他满意地点点头说:“你这样看起来还有点像新郎。”

  琴酒低头瞥了眼回答:“难以想象我会专一地和谁谈恋爱。”

  乌丸闻言皱了下眉,很快恢复如常:“是吗?那你男朋友的案子需不需要我帮忙打点?”

  证人、对方律师,甚至是法官,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的。

  “第一,他不是我男朋友,只能算还过得去的炮.友。第二,他最相信法律,既然这样,无论什么结果都是他应得的。”

  *

  琴酒说完,带着乌丸给的任务和口袋里沉甸甸的Choker走了。

  经过走廊时,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墙又映照出他的脸,这一次他微微笑着,像是凯旋而归的胜利者,只不过脚步控制不住地踉跄。

  *

  不远处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赤井一眼就看见步履蹒跚的琴酒,他赶忙迎上去,也发现对方从头到尾换过的装束。

  这样,连傻子都知道他和乌丸莲耶刚才发生过什么。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