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的毕业考核不但看总分,还看单项。
单项不合格,照样拿不到毕业证。
尽管如此,景光还是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黑泽说:“当然。”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学生们瞪圆了眼,像头一天认识景光,直愣愣地盯着。
松田后悔地拍了下大腿:“早知道我也……”
他咬牙的声音在寂静的场合格外突兀。
旁边的降谷没说话,朝前看的侧脸像裹着层冰,很冷。
在这里排排坐的四个人,三个都和景光有同样的想法—找到机会,压制黑泽。
但真正实现愿望的,只有景光。因为他打破了规则,主动向黑泽发起挑战。
那个小时候被欺负了能一声不吭的男孩子变成今天这样,是偶然吗?
降谷在心里否定了这一猜测。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或许是被教官问话的那晚,或许是昨天,一定发生过什么。
不知是担忧还是嫉妒,降谷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
比试开始。
剑道是试探的慢艺术,擒拿正相反,是“快、准、狠”的野蛮游戏。
一阵疾风掠过,景光以最快速度冲到黑泽面前。他拽起对方的衣带,把手指深深陷在里面。
黑泽对他笑笑,脚下一个扫堂,景光纹丝不动。
两人对峙着,近在咫尺,黑泽看见景光眼里燃烧的熊熊火焰,和当初比赛剑道时,波本眼里的如出一辙。
虽然迟了点,总算有了。
还真是漂亮。
黑泽在心里暗自感叹,嘴上却说:“怎么,中午没吃饱饭?”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还带着昨晚放纵过后的疲惫。
景光一听,眉毛紧皱。他短促地呐喊一声,以胸口顿起的怒火为动力,用尽十二分力气,竟真的把黑泽提起,双脚离地。
他略弯下腰,准备给对方一个背摔。
黑泽从他背上经过的瞬间,发出一声轻笑,稍纵即逝,如蜂鸟在耳边振翅,让他不仅喉咙、皮肤,连心都很痒。
他怔了下,接着窒息感传来。
谁想到,黑泽瞅准时机死死用双脚夹住了他的脖子!
黑泽的大腿肌肉十分有力,像把巨型剪刀带着他一齐重重倒在地上。
但黑泽是后背着地,他当时还故意卸了力,自己却是下巴被砸中。
“砰”的一声,景光的眼里直接飙泪,感觉自己皮下的骨头都要粉碎。
场内随之响起惊呼,还有几个胆小的紧紧闭上眼睛,因为他们不想看到同学鲜血淋漓的场面。
景光的下巴确实湿漉漉的,他没吭一声,反手拽住黑泽的右脚踝。
他用力向上一折,听见关节发出脆响。
“咔哒。”
黑泽也没叫痛,就地一滚的同时,左脚狠狠地踹在景光的肩膀。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景光趴着,身体都不自觉往后挪了一些,刚受伤的下巴蹭在榻榻米上,疼得钻心。
但他还不松手,反而争分夺秒爬了起来。
当黑泽面向天花板,看到的是景光面无表情的脸。
对方骑.在他身上,肌肉匀称的胳膊像把刀,无缝隙地压着他的脖子问:“认输吗,教官?”
脖子是人的命门,就算黑泽也一样。
他丝毫不慌,反而嘲讽地对着景光笑笑,又问了那句:“怎么,午饭没吃饱?”
他观察敏锐,毫不费力就看出景光手上收着,怕伤到他。
景光的好意没得到回报,也不恼,索性听话地加重了动作,直到黑泽脖颈间的软骨都发出悲鸣。
他俯下.身,发梢上的汗水滴进对方眼睛。他看黑泽眨了眨,再睁开时,眼尾湿漉漉的,眼眶也通红。
明明屈居下位,姿态也很狼狈。
黑泽的眼神还是很凶,是那种让喜欢他的人忍无可忍,想要狠狠亲他的凶。
即使景光的理智疯狂拉扯,但喜欢是种本能,就像身体的反应,压不住的。
所幸,旁边的鬼冢已经开始计时。
十秒之后,黑泽自动败北。
“十!”
“九!”
学生们屏息凝神注视着,这场少见的真实对抗,到底是以景光的胜利载入史册还是黑泽教官会笑到最后。
数秒到七的时候,黑泽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太快,大家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景光已经被反剪手臂,跪倒在地。
看样子,黑泽教官还想把他的脸压在榻榻米上,但他把脖子挺得死直,像一只倔强的长颈鹿。
明显是不想认输的样子,下一秒,景光却用那只自由的手连拍三下榻榻米。
这在擒拿里是向对手臣服的意思,在考核中却是大忌,因为警校向来鼓励学生奋斗到最后一秒。
鬼冢的眼里划过一丝讶异,特地走到景光面前弯下腰问:“你确定要弃权?”
“对。”景光闭了闭眼,言简意赅地说。
“那按照规定,你这项的成绩要被扣10分。”鬼冢还是不忍学生惜败,瞥了眼定格的秒表说,“不过,你坚持了十二分钟,是本场最久的了。”
话音落,场上响起如潮的掌声。
虽然最后获胜的不是“学生”,但景光压制教官的时刻是真实存在的。
还是那位武力超群的黑泽教官。
黑泽松了手,景光站起身。
两人一个向后走到场边,一个向前走回学生队伍。
他们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这也很正常,毕竟刚刚殊死搏斗过一回,对胜利执着的人,要恢复友好相处还需要时间。
不过,眼尖的降谷发现了一件事—
黑泽在起身时,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
考核结束,鬼冢又训了会儿话,说学生A的动作不规范,学生B速度太慢。
黑泽作为副教官却直接拉开纸门走了。
又过了会儿,鬼冢和好友们劝景光去医院拍个片,免得下巴骨折或者骨裂。
这会儿,它肉眼可见地肿起来。
景光嫌麻烦,而且也没感觉到那程度,但拗不过朋友的好意,决定独自先去医务室看看。
医务室里静悄悄的,校医不在,反而是黑泽在床上睡着,脸很苍白。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么激烈的运动也没能把他的皮肤染红。
景光抿了抿唇,下意识放轻动作,想原封不动退出去时,黑泽警惕地睁开双眼:“干什么?”
看着那双总是居高临下的眼,景光改变了主意。
他自然地迈步进去,在橱窗里找到碘伏、棉签之类的药品,坐到黑泽对面的床上说:“处理伤口。”
黑泽瞥他一眼没说话,他直接把床边的围帘拉起来,只留了条缝。
“……”
照理说,景光自己上药也没碍着黑泽什么。
但其实不是,不断有被刻意压低的吸气声从那条缝隙渗出来,黑泽听着心烦,翻身下床,冷着脸一把拉开帘子。
景光像是被吓到了,仰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疑问,又很纯洁,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黑泽气急败坏,一把捏住他红肿的下巴,抬起来问:“既没折也没裂,你在嚎些什么?”
黑泽以前在大学陪高明上过几次法医学,又是Top Killer,骨头受没受伤,严不严重,一摸就知道。
但景光表情是一种隐忍的痛,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泽问:“你刚刚是骗我的吗?”
在擒拿考核中,景光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那时黑泽皱着眉,脸上出现了和他现在极其相似的疼痛,虽然对方很快掩饰住了,景光也不敢赌。
所以,他放松桎梏,被黑泽制住之后,更是连反抗都没有,直接选择了“弃权”。
黑泽审视了会儿景光藏不住担忧的脸,眼里露出嘲讽:“当然是骗你的,难以想象事到如今,你还对我心存幻想。”
不是昨晚才差点被他哥的东西溅一脸吗?怎么一点都不长记性。
黑泽觉得烦,狠狠把景光的脸甩到一边时,对方却很快转回来,精准地抓住他冰凉的手指说:
“是你让我心存幻想,刚才我抓住你脚踝的时候,你可以踢我的头,但没有。你只是踹了我的肩,是不是怕我受伤?就像我怕你受伤一样。”
黑泽愣了下,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当时头痛又犯了,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光不露声色就很艰难,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和诸伏景光对抗的。
难道是潜意识的行为?
他看着景光自以为了然的笑容,很想一脚把对方踹翻在地,顺便在那张讨厌的脸上再狠狠碾几下。
但校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景光也听见了,一瞬间脸变得通红。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但面对着门的围帘不透风地拉着,谁会相信呢?
况且他确实做了什么—
他识破了谎言,把黑泽激怒了。
景光目送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好半会儿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片刻后,校医踩着高跟鞋英姿飒爽地走进来,景光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给自己上药。
校医看他下巴上凝固的血,大惊失色,赶忙像黑泽那样捏了捏,不过她的动作很轻柔,和黑泽泄愤似的行为完全不同。
好半会儿,她松口气说:“骨头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拍张片子。”
景光摇摇头,校医坐在对面的床上,监督他用纱布和绷带包扎好伤口,起身时才发现床上的褶皱,喃喃自语道:
“哎,黑泽教官又来我这里休息了吗?真希望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少惹他生气。”
景光本来要走了,闻言忍不住驻足问:“您刚才说什么?”
校医眸光微闪,但又担心黑泽的身体,犹豫了几秒说:
“他啊,只有实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来我这里躺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