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诸伏景光被叫进教官办公室。

  鬼冢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刚复盘完的调查结果,景光的视线飞快从上面掠过,转到对方脸上,身体板正,恭敬地问:“教官,你找我?”

  鬼冢“嗯”了声,从浩瀚的纸海里抽出一张,抬头照本宣科:

  “‘请诚实回答,你是否对黑泽副教官有超出师生关系的感情?’这题你回答的‘是’啊。”

  景光抿住唇,点了点头。

  他知道降谷等人之所以选“否”,是赌大多数人不敢冒着被学校开除的风险对黑泽告白,那么跟票班里的直男就是最保险的。

  他的思考却是,有人会忍不住直抒胸臆,法不责众。

  这样他既说了自己想说的,又混在里面,非常安全。

  从理智考虑,他的方法确实更加大胆。但或许,他本身就是个不甘平庸的人。

  鬼冢看着他目不转睛,脸色随时间推移愈发严肃。

  景光丝毫不慌,他想好了。

  要是对方问他“为什么喜欢教官”,他就说因为黑泽救了他的命。

  对救命恩人产生超乎寻常的情感,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思索间,鬼冢有了动作,还没说话,先咧开嘴露出一排白到亮闪闪的牙齿:

  “其实我也可以理解,毕竟黑泽救了你的命嘛。你对他感情特殊非常合理啊~”

  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没能用上,景光一怔。

  类似的台词从另一个人口中冒出,给他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加倍紧张—

  既然鬼冢不是来质问他感情的,那把他叫来办公室干什么?

  他故意疑惑地眨了眨眼,犹豫几秒问:“鬼冢教官,你是有什么事吗?”

  鬼冢听到这话,拍拍脑门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儿忘了。”

  他说着,把几张调查结果在桌上一字排开,指尖点了点说:

  “你看,那些是最后一题答‘是’的,数量比我们预计的多多了,根本查不完。所以校长让我们查查这些少数派。”

  景光顺着鬼冢的指引望过去,映入眼帘的都是熟悉的名字—

  班长伊达航、降谷零和松田阵平,还有些貌似校内或校外有女朋友的现充同学。

  这些纸上无一例外最后一题写了“否”。

  但他没看见萩原的调查结果,对方可能说了谎。

  不过景光看了松田和降谷之前的回答就懂了,调查不是单纯看最后一题的答案,而是综合评定的。

  他们之前塑造出了或不爽或讨厌黑泽的人设,如果最后突然翻转,才是真正的引人怀疑。

  毕竟傲娇不是这么演的,负责问讯的也不是黑泽。

  说到黑泽,景光的直觉在他训练下越来越敏锐,所以很快听出了鬼冢的话外音:

  “教官的意思是,这些人被调查是因为他们是‘少数派’吗?”

  不仅在学校,在社会上更是如此。

  仅仅因为“不合群”而被打压的人太多了,他失语又失忆的那阵,被周围孩子排挤也是常有的事。

  鬼冢闻言笑了,洞察地瞥他一眼:

  “怎么可能?只不过越是喜欢的人越忍不住维护对方,他们到底是纯正的异性恋,还是在隐藏什么,就要看景光—你的能力了。”

  “……我?我能干什么?”

  听到这话,景光心里掠过不好的预感。

  鬼冢神秘一笑,从抽屉里取出几个信封递过来:

  “对,你。需要你帮忙做件事。”

  *

  警校做任何事都有严格的限制,吃饭、洗澡都是同样。

  下了晚训,学生们一窝蜂冲向澡堂,要是去迟了,几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是喜闻乐见的现象。

  此类种种都是为了培养他们的时间观念。

  时间就是生命,针对的不只是医疗行业还有警察。

  往常,景光也是争抢水龙头大军中的一员,但今天他一反常态,等寝室走廊里人都走没了,才慢悠悠出现。

  他站在降谷紧闭的房门前,深吸口气,明知道周围没人,连监控都配合地暂时关闭,还是心虚,左顾右盼—

  毕竟堂堂一个即将毕业的警校生,在教官的指示下跑来做贼,也太荒谬、太难了。

  但为了洗清自己,也是他们“和黑泽教官存在不正当关系”的嫌疑,他必须这么做。

  景光戴上鬼冢给的一次性手套,把一截铁丝小心翼翼伸进门洞。

  他转几下,听见“咔哒“一声,锁开了。

  “……”

  景光轻轻推门,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和天际皎洁的月光。

  他不敢耽搁,争分夺秒找教官所说,放信封的指定位置。

  这位置很刁钻,在降谷书桌的夹板缝隙。

  景光没开灯,借着月光摸索,不一会儿竟从缝隙处找到个真空袋。真空袋上面有几处折痕,应该被使用过。

  他愣了下,这袋子里原本放的什么,值得被这么隐蔽地保存?

  景光打开袋子,把在办公室里提前看过一眼的信和信封放进去。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关于我们的未来,想和你聊聊,今晚12点,在xxxxx(一串地址)等你。】

  景光记得自己假装好奇问过上面的地址是哪儿。

  鬼冢笑笑:“离黑泽公寓近在咫尺的地方。”

  但“近在咫尺”也不是“想要的目的地”。

  降谷和松田如果真去了那儿,恐怕见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人而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好在他的情敌兼朋友不傻,不会这么轻易上钩。

  景光出了房间,在门缝里夹一根金色长发。

  他所求不是潜入得神不知鬼不觉,而是尽快被发现。

  搞定降谷这一间,他又故技重施,在班长、松田和其他几个人的私人领域放上了同样的信封。

  但放的位置各不相同,有些还特别古怪,比如松田,被要求的就是贴身衣物的收纳抽屉……

  *

  松田洗完澡,以最快速度冲回房间,又出了身汗,他不在乎。

  在针对黑泽的调查悬而未决的当口,他能做的寥寥无几。

  倒不如说,他动得越少,对方就越安全。

  但时间不等人,毕业在即,这一届优秀学生代表的选举也提上日程。

  学无止境,他还有能提高以打败降谷和其他人的地方—

  手铐使用的熟练度、对各类法律的掌握、问讯的技巧等等,等等。

  那天躲在黑泽的办公桌下之后,每次学习之前,他都有个秘密仪式。

  松田借着月光走到收纳抽屉前,弯腰拉开最底下那层,翻开上面遮掩的衣物,伸手探到左侧最深。

  那里叠着好几双一模一样的袜子,蚕丝质地,很轻很薄,有一只格外不同—

  虽然被慎重地洗过,但勾丝、破破烂烂,被折腾得不成样子。

  正是他在教官办公室,被黑泽逼着用来自X的那只。

  平时,松田总是很快能摸到它,今天尝试了很久都没能如愿。

  他脸色微变,把放在上面的衣物一股脑抱出来扔在床上,然后看见在袜子原本的位置静静躺着一个白色信封。

  “!”

  松田没有立刻拿起信封,而是绕回门口仔细搜查。

  他发现地上一根不起眼的金色头发,被窗缝漏进来的风一吹就飘到角落。

  会是……黑泽的吗?

  因为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只有躲在桌下的自己和对方知道。

  松田捡起金发,想了想,扯了根自己的,一起小心翼翼包在餐巾纸里,放进贴近心脏的上衣口袋。

  他曾经很不喜欢头上的自然卷,但没想到有一天正是因为自然卷,头毛比别人长,扯下来缠上心里喜欢那个人的,也更容易。

  松田摸着上衣口袋,不自觉笑了,脑袋里思考的却是怎么能让两根头发永久保留。

  他快步回到床边,拿起先前那封信拆开阅读,映入眼帘的是黑泽熟悉的笔迹,光开头几个字就让他心跳不已—

  【关于我和松田,我们的未来—】

  *

  信上约定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而教官查房的时间是晚上11点,因为少了个人,想必速度会比以前慢。

  景光勉强赶上最后一波洗澡,回房看了会儿书,却坐立不安。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提醒包括降谷和松田在内的同学,是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极可能先他一步潜入降谷的房间,取走原本被藏在书桌夹层袋子里的东西。

  暗处只藏着一双眼睛吗?

  这双或这些眼睛的主人只对降谷一个人的房间动过手脚吗?

  说不定连他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被监视。

  思来想去,不轻举妄动是最好的措施。

  他记得纸条上的地址,从学校驱车要一个小时。

  好不容易装睡骗过姗姗来迟的教官,对方走后不久,他竟听到走廊里开门的声音。

  “!”

  该不会有人上当了?

  这层住着的有降谷和松田。

  降谷的房间离他近,松田在走廊尽头。

  从声音判断,应该是松田那间。

  他把门开条小缝,谨慎地观察黑洞洞的走廊,然后屏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出去。

  他走到松田寝室门口,尝试拧动门把,还没怎么用力,门就开了,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怎么会这样?

  景光心中大骇,那封信上的内容他也看过,虽然措辞勾人,但是用报纸上剪下的字拼贴的,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糊涂的松田!

  既然教官对他们几个有所怀疑,很可能随时杀个回马枪,但景光也顾不上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松田被抓现行。

  他急匆匆地跑下去。

  等人影完全消失,降谷房间的门打开,一颗金色脑袋探出来,神情严肃地望着重新恢复寂静的走廊。

  *

  降谷警惕性很高,一回寝室就发现门缝里的金发,当然书桌夹板的信也被轻而易举地找到。

  他阅读上面的内容,眉头皱得死紧,心情没有半分愉悦,而是充斥怀疑—

  这真是黑泽本人的意志吗?还是用来钓鱼的饵?

  那把证明对方曾捅伤自己的瑞士军刀去了哪儿?

  他注意到景光从澡堂回归的时间比平时晚,头发甚至有些湿漉漉的。

  景光是那种不需要长辈操心的性格,做事遵循严格的规律,为什么偏偏今天—在经历了盘问后,行事时间出现偏差?

  是偶然吗?还是谁找他谈过话了?

  无数疑问在顷刻间涌现。

  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判断,忽略那封来自黑泽的亲笔信。

  *

  景光出门的时间有些耽搁,没能在校园里找到松田,绕过门口守卫的同学拦车又等了会儿,想了想只好直接往纸上约定的场所赶。

  按理说,晚上的路况不应该很堵,但最近因为藏本的事,交警对部分路段进行了限流。

  景光在出租车上频频看表,指针一分一秒,走向圈套收紧的时间。

  *

  晚上11:55,景光乘坐的出租车总算离目的地只有一段距离。

  这段路绿荫环绕,偏偏周围没灯。

  他在司机的提示下,勉强看见不远处的人影—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量和体型跟松田别无二致。

  但现在冲下车提醒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教官们就在哪里埋伏着,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

  到底怎么办呢?

  忽然,诸伏景光有了个主意。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景光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午夜的钟声敲响,有人行色匆匆地赶来赴约。

  等候多时的那个抬头,帽檐下被遮挡的眼睛透出欣喜。他刚要说话,忽然一辆出租打着双闪冲过来。

  刺眼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他们同时神色一凛,朝出租车望去,却只见陌生司机的侧脸,后面整排都仿佛空空荡荡,没有乘客。

  *

  等驶了一段距离,景光才重新直起腰坐好。

  前排的年轻司机连连喘气:“这位客人,我还是头一回碰见黑色交易,按我刚才做的,您那位卧底朋友就不会暴露了吧?”

  景光“嗯”了声,脸色紧绷。因为他当时飞快地转头一瞥,看清了那双藏在帽檐和口罩间的眼睛—

  他顿了顿说:“司机先生,请问离这里最近的住宅在哪儿?

  *

  片刻后,载着景光的出租车停在一栋公寓对街。

  几乎看清建筑外观的瞬间,他就断定黑泽住在里面。

  因为周围僻静,少人,连公寓的色调都是对方喜欢的黑、灰、银,像一把尖刀直冲云霄。

  时间已经很晚,公寓的大部分住户都熄了灯,唯独一扇窗户里还透着橘黄色的亮。

  景光爬上天台,用刚在商店买的激光笔打摩斯电码。

  红色的小光点反射在那扇窗户上,一下、一下,像夏夜尽头即将消失的萤火虫。

  他用这种方式,诉说自己对黑泽的思念。

  *

  公寓的1304室内,没睡的不止黑泽,还有听说他被停职调查,专程赶来的诸伏高明。

  黑泽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赤脚走过来,盘腿在茶几前坐下,自己开了一罐,把另一罐推给面前沙发上的高明。

  “看到我现在这样,你很高兴吧?”他漫不经心说。

  在高明印象里,很少有能这么俯视黑泽的时候。

  对方应该刚洗完澡,穿着白色浴袍,耀眼的金发披在肩头,散乱、潮湿,有种随意的美感。

  黑泽的闲适和西装笔挺的自己对比鲜明。

  高明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进洗手间拿吹风机。

  他把蓝西装脱在沙发,只穿高级的丝质衬衫,吹风机插头插进拖线板,黑色的电线在地上弯弯绕绕,活像条蛇。

  把袖子卷了两层,在黑泽身后帮忙吹头发时,高明的表情很自然,像是经常这么做。

  事实也确实如此。

  黑泽头发长,有时却懒惰,异想天开地靠风干就睡。

  炎热的夏天还好,要是天气转冷,这招就不太适用,容易半湿不干的引起头疼。

  但就算头疼,黑泽也不会直说,顶多皱眉的次数比平时更多,思维也转得慢一点。

  这些都是高明从和对方的点滴相处中总结出来的。

  他觉得黑泽有时挺别扭,想说的话不明说,偏要人猜,就像这次—

  “明明是你授意我去举报的,还恶人先告状?”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即使开了最小那档,还是吵。

  高明不确定黑泽有没有听清他的话,等了会儿看对方没反应,忍不住轻轻拽了下手里的头发。

  黑泽这才转过头,自下而上神色冷淡地睨他。

  随着黑泽的动作,那一簇还没吹干的长发从高明手里滑落,他愣了下,关掉吹风机又问一遍:“是你授意我去做的,对吗?”

  高明就是这样,什么都要据理力争。

  他这臭毛病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很好,一旦对上黑泽就像汽水里的泡,咕嘟咕嘟往外冒。

  归根结底还是不肯在喜欢的人面前落下风。

  黑泽盯了他会儿,蓦地勾唇一笑,把脸转回去对着空气问:

  “理由呢?”

  “因为你说了两次。”

  黑泽讲求效率,从不说废话,还会把话外音当作游戏,要是对方没听懂,多半被他在心里划为“蠢货”。

  好在高明智商够看,黑泽对他也有优待,真正有深意的内容愿意慷慨地重复一遍。

  所以,是黑泽自己举报了自己,他只是代劳的。

  但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高明没说出口的,黑泽却懂了,反手连拍了两下他的手腕催促,好像等他任劳任怨吹完头发就会据实以告。

  高明乖乖照做。

  两人面前的沙发旁摆着个陈列柜,一共三层,第一层是造型别致的高脚杯,第二层是各种昂贵的洋酒,几瓶标签上有富士山的日本酒被放在最高。

  酒柜干净的玻璃映照出两人弯曲的手肘。

  高明觉得这东西应该再往旁边挪挪,直到能完全把他们的剪影拢在上面才好。

  他想象自己和黑泽此刻的模样应该像德彪西的《月光》,一样的和谐、流畅。

  高明沉浸着思考,所以没看见黑泽的眼角余光一直往不远处的窗户瞟。

  那细小的红色光点一下下落进视野,起初写的是思念,后来写的却是—

  【我知道教官,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等高明把头发吹干,外面的“激光传情”也停了。

  黑泽让他去拉窗帘,在后面注视对方的背影,诱人的肌肉线条一点点通过灯光下的衬衫透出来。

  “我觉得你车上的真皮椅子坐着不错。”

  高明握窗帘的手紧了紧,发现窗户上自己的脸肉眼可见地泛红。

  又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但他这方面还是青涩,只跟身后的黑泽有过。

  高明笑了下,状似无奈:“真皮很难洗的。”

  “那就用完扔掉。”

  黑泽的语气相当自然,丝毫不考虑高明需要为此多出的花费。

  “好吧。”高明听到自己纵容地说,“我知道,你就是因为它难洗才想这么做。”

  黑泽这人有一些明显的劣根性—

  比如喜欢把干净的东西弄脏,看克制的人发疯。

  所以,就算高明对他的提议欣喜若狂,心跳失常,表面也要装得一本正经。

  黑泽真的没发现吗?

  或许吧。

  但或许,对方也只是在装。

  *

  晚上12:15,警校。

  几栋寝室楼的广播忽然传来冰冷的机械音:

  “请全体学生五分钟后在A操场集合,再通知一遍……”

  像这种临时集合,在警校并不少见,是为了锻炼学生们的反应速度。

  以往有凌晨2点,大家睡眠最死时大肆广播的先例。和那种比起来,现在已经算人性化了。

  很快,学生们从各个房间边穿衣服边跑出。

  降谷下了层楼,遇见穿戴完毕的萩原,对方看他脸色很差,遂问:

  “怎么了?小阵平和景光呢?”

  降谷狐疑地瞥他一眼:“你没收到信?”

  “什么信啊?你打什么哑迷?”

  降谷看萩原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抿了抿唇,言简意赅:

  “这次突击检查就是针对他们俩的,无论如何,我们要帮忙掩饰过去。”

  萩原虽然没完全听懂降谷的话,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即点点头:“知道了。”

  *

  五分钟很快过去,偌大的操场被百来号人站着,也显得挤拥挤。

  教官们在尽责地清点人头,鬼冢八藏站在前面眉头紧皱。虽然其他班也有缺人溜出去没回的情况,但最多一个,他的班倒好。

  “诸伏景光、松田阵平、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呢?”

  队伍剩下的人里就属伊达和这几个关系最好,而且还是班长。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他身上。

  伊达航的额头冷汗直冒,怪就怪他周末和女朋友去箱根泡温泉了,对学校里发生的事一知半解,只听说那四个人打了架被处罚,彼此间气氛也怪怪的。

  到了今天,又是莫名其妙被询问“对黑泽教官有没有超过师生关系的感情”。

  他的进度落后太多,只能连猜带蒙。

  难道朋友们跑去和停职中的黑泽教官幽会了?那也不至于四个一起吧?

  伊达的眼前浮现出黑泽如冰山般冷淡的面孔和与之相反,好友们热情如火的身影。

  他尴尬地闭了闭眼,还没想出像样的说辞,忽然不远处的教学楼警铃大作。

  众人脸色骤变,接着是第二栋、第三栋……

  很快,整个校园都忙成一团。

  *

  因为警报系统突发故障,闲置的仓库又天干失火,景光得以安然回到寝室—

  事情本该是这样发展,但当他发现校长办公室的灯还开着,竟径直走了过去。

  “叩叩。”他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出精神又稳健的声音:“进来。”

  景光已经听说着火的事,不过面前的校长丝毫没有焦头烂额,见了他还和善地笑笑:

  “回来了?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

  景光从左边的皮鞋底部取下重新粘上去的跟踪器,轻轻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问:

  “您知道松田刚才在哪吗?”

  校长的眼里掠过赞许:“松田君的话,之前在我办公室帮忙处理文件,现在应该回房睡了吧。毕竟小火都扑灭了。”

  景光抿了抿唇:“所以,一直被怀疑的只有我吗?”

  故意让鬼冢教官给他布置任务,在别人房间塞纸条,又诱他去提醒上了当的“冒牌货松田”。

  是的,他在信上的指定地点见到的不是松田本尊,而是一个和松田很像的人。

  恐怕地点也是特意选的—没有亮光,更容易认错。

  校长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站起来,虽然六十多了,动作还很利落,步伐矫健地走到景光面前。

  “不,我给过每个人选择。对于松田君,我让查房的教官转告,在规定的时间到我的办公室。他也可以不来,只是理智告诉他,那封信上的内容是假的,他没有上当。”

  “至于诸伏君,我承认对你的环节设置得最难。你应该也发现了吧?这场考验不是为了证明你们谁和黑泽存在不正当关系,而是看你们能否识破陷阱,如果不小心掉进去,又会怎么处理。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每年都要为某些特殊部门输送人才,而黑泽教官向我推荐了你。”

  对于今晚的事,景光也渐渐有所察觉。

  虽然他不能完全确定校长口中的特殊部门是什么,但对方的要求一定很高—

  要防窃听、跟踪,要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解救“命悬一线”的好友,还要抽丝剥茧从各种反转中找出真相。

  “黑泽教官觉得我能胜任?”

  校长拍拍景光的肩膀,郑重其事:“不是他认为你能胜任,是你证明了自己可以。”

  他看着景光诧异的神色,话锋一转:“不过喜欢像黑泽这样的人也挺累的吧?竞争对手那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所以你要更努力才行啊,诸伏君。”

  “啊,其实我刚才和松田君也说过同样的话。”

  景光默了下,察觉校长眼里和年龄不相符的熠熠神采:“但喜欢教官不是学校明令禁止的吗?”

  “那个啊……只是表面功夫。人的感情是最难把控的,这也是我把黑泽请过来的原因。”

  听到这话,诸伏景光对面前精神矍铄的老人产生了钦佩,由衷的钦佩。

  *

  约凌晨一点,黑泽卧室的床还在剧烈摇晃。

  看这架势,可能要晃到晨光熹微。

  但事与愿违,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还不厌其烦响了好几遍。

  黑泽不得不从激烈的运动中歇口气,摸索着点亮屏幕。

  当看清来电的人,他狭长的眼眸掠过一丝兴味,接起电话后劈头盖脸问: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尊敬的警视总监先生?”

  百田自动忽略他语气里的嘲讽,关怀地问:“你怎么了?说话那么喘。”

  黑泽瞥一眼面前浑身上下都凝着欲望,亟待疏解,却不得不按下暂停键的诸伏高明,招了招手。

  高明皱了下眉,目露警告,没有动,黑泽却调整坐姿伸手过去,握住那个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弄起来。

  “……”

  高明用力推了推黑泽的手,却被握得更紧,差一点就让听筒那头的警视总监捕捉到点不该听的东西。

  他不敢再反抗,免得被戏弄得更惨,把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只好死死地咬着牙忍耐。

  黑泽眼里恶劣的光在黑暗中亮得让人发慌,他勉强把注意力转到电话上,漫不经心说:“在做X,有事快说。”

  此话一出,除黑泽以外的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好半会儿,电话里的百田才笑了声:

  “别太放.纵了,既然停职在家那么闲,明天帮我负责一下安保吧。是个涉及政界的宴会,有个大人物点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