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很快被以最恶劣的方式证明。
本该由黑泽负责教授的课临时调整为自习。
学生们一个个被叫去问话,连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长都出马维持秩序,防止剩下的人交头接耳,传递情报。
后排的降谷、萩原、松田和景光神色紧绷地等待着,等啊等,终于轮到他们。
被教官们带进比邻的审讯室前,他们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
“进去吧。”
虽然课上经常需要角色扮演,一人充当警察,一人充当被审讯的嫌犯。但进入货真价实的审讯室还是头一回。
听说这些房间只有在学生接受毕业考核时才会用。他们现在就提前体验,算不算一种作弊?
身处不同空间的四人环顾周围。
这个房间约有八叠大。墙上包着隔音的锡纸,银白一片,桌子和椅子也是相同的色系。
太冷了,让人不自觉紧张。
思索间,他们被安排落座。
对面的教官或清清嗓子,或翻开桌上的文件夹。
“这次找你们来,是因为学校收到匿名举报,说黑泽副教官和学生间存在不正当关系,这是严令禁止的。校方高度重视,也希望你们能配合,提供自己知道的情报。听明白了吗?”
降谷和景光不置一词地点头。
松田嬉皮笑脸:“那请问我的沉默权还能行使吗?”
对面的鬼冢八藏狠狠皱眉,压低声音警告:“如果想帮黑泽洗清嫌疑,就别那么做。”
萩原笑容和煦:“只是随口问一句,如果举报被证实,学校会怎么处理黑泽教官?”
对面的女教官神情严肃:“视情节大小,会被学校辞退,或者开除警籍。”
萩原耸耸肩:“这么严重啊。”
“好了说明结束。如果你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
降谷/景光/萩原/松田异口同声:“我准备好了。”
【第一个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你对黑泽副教官是什么印象?】
景光不假思索:“我认为黑泽教官虽然严厉,但相当厉害。能在他和其他教官手下接受培训是我的荣幸。”
萩原:“教官太受欢迎了,比我的人气还高。有时候挺让人嫉妒。”
松田撇了撇嘴:“感觉黑泽教官太高傲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有的时候会很不爽,想暴打他一顿。”
听到这话,鬼冢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忍不住拍拍桌子:“松田阵平!我不想前脚把你送出警校,后脚就在附近的看守所看到你。”
松田挑了挑眉:“那请问我可以在审讯的时候说谎吗?”
“……当然不能。”
鬼冢被他问得脸色铁青,有一种自己随时可能在过程中气到暴毙的预感。
降谷脸色微沉:“理智上来说,我承认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情感上,我真的很讨厌他。”
对面的教官眼里掠过一丝诧异:“为什么这么觉得?”
降谷抬眼,灼灼地凝视对方:“如果你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一个人的认可,你也会和我有同样的心情。”
“这么说,哪怕你已经是本届综合成绩的TOP,黑泽副教官都没夸过你吗?”
降谷想起几天前黑泽说的那句“你做得不错”,面不改色摇摇头:“没有。可能在他眼里我还做得不够。”
对面的教官面露同情,飞快地在文件夹里的调查纸上写下—
教学方式严厉,对优秀的学生尤其。这究竟是一种打压?还是一种促进?
【第二个问题:你是否知道有哪一位或哪几位学生私底下和黑泽副教官过从甚密?】
松田穿着蚕丝袜的脚趾在皮鞋里蜷缩了下:“我觉得……诸伏景光和黑泽教官的接触挺频繁的。”
萩原勾唇浅笑:“请问什么叫‘私底下过从甚密’?”
“我们班的松田阵平之前手指受伤,黑泽教官把我叫到办公室,推荐我参加拆弹比赛。为了让我身临其境,他把炸弹安装在身上,还用手铐铐住自己,甚至连手铐钥匙都扔了。那枚炸弹是温控的,看似第一次被我拆除,从他手腕上移下来的时候又开始倒计时,速度还是之前的两倍!”
说到这里,萩原眼里不自禁浮现后怕,对面的女教官倒吸口冷气,俯身向前问:“你说的是真的吗?黑泽为了培训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萩原见状,身体后仰自信一笑:“后来……当然是被我成功拆除了,记得倒计时屏上的数字正好归零。”
“我想,自己之所以能被选进爆处组,就是因为记住了黑泽教官的教导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松警惕。”
他面色一正:“如果我没能及时拆除,恐怕现在已经和黑泽教官一起被炸了。请问我们同生共死,算不算过从甚密?”
一瞬间,从萩原身上迸发的气势太强。
仿佛他不是还在念警校,被盘问的学生,而是已经在无数爆炸现场沉浮的顶尖精英。
女教官愣了好几秒喃喃说:“黑泽教官总不见得用了真的炸药。”
“谁知道呢?”萩原用一种不合时宜,怀念的语气回答。
谁知道呢?
至少第一枚炸弹是真的。
至少他真的想念和黑泽同生共死的那几分钟。
一墙之隔,景光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知道怎么去判断所谓的‘过从甚密’。但黑泽教官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火场救出来,手上留下祛不了的疤,我认为,这不是他工作中必须做的事。”
提到那块让两人关系变得独一无二的疤,景光不自觉抿唇笑了下。
“另外有一次画像课上,我没能按时完成任务,我以为他会对我很失望。就像、就像……十几年前,我以为我哥会对只有我从父母的谋杀现场活下来很失望一样。”
景光很快地揉搓下手臂,像是抱紧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当天晚上黑泽教官又把我叫到操场,给了我另一个机会让我完成画像。是他告诉我,不必因为幸存感到愧疚,但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一定存在只有我能做的事。”
他不着痕迹观察对面教官的脸色说:“同样我也不觉得,祛除学生的心理阴影是他必须做的事。如果这是一种过从甚密,那我们确实走得太近了。”
负责问讯景光的教官握着笔陷入沉思,从他怔忡的表情,能隐约猜出对方正在思考的事—
到底教官对学生的辅导责任需要进到哪一步?
是保证他们有过硬的专业技能?还是帮忙塑造健全的人格,甚至更多?
“那看来他确实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为你们付出了很多心血。”
和之前两人对黑泽的盛赞不同,降谷放在桌上的手交叉收紧:“我和教官私下没什么接触,听说他会帮其他学生针对薄弱科目进行加训。但我从没受到过这种优待。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视同仁。虽然我的综合成绩是第一,不过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我一定也还有可以提升的地方。”
他抬眼真挚地望着面前的教官:“打着‘你已经做得足够好’的名义不去关注某位学生。这应该也算一种失职吧?”
对方目露敬佩点点头:“降谷同学,你以后考不考虑留任?听你的描述,成为比黑泽更严厉的教官指日可待。”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青年不是池中物,终有一天会化为金龙翱翔于天空。但就像对方一直徒劳地期冀着黑泽的关注,他也只是表达下自己的欣赏。
人人都有说话的权利嘛。
不需要降谷的回答,他就自顾自划掉之前在纸上写的那句“这究竟是一种打压还是促进”改为“教官对学生有要求,优秀的学生对教官也是一样,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请诚实回答,你是否对黑泽副教官抱有超出师生关系的感情?】
*
片刻后,四人走出审讯室。
他们互相隔着一段距离,等确信没有人会偷听谈话,诸伏景光才跑了几步赶上去,犹豫地问:
“最后那个题,你们是怎么答的?”
松田阵平率先道:“当然是否,谁不知道承认的话会给黑泽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萩原赞同地点点头。
走在最前面的降谷不置一词,景光垂下眼声音放轻:“说得也对。”
大家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他。
同一时间,门反锁的教官办公室里,校长和几名负责问讯的教官一起复盘着手里的结果。
“你们班几乎2/3的学生都承认对黑泽有超出师生的感情,比我们事先预想的还多啊!”
鬼冢苦笑:“现在就看,引人单恋算不算过错了。”
他期冀地看着对面满头白发,不怒自威的校长。
校长低头,慢条斯理挑出几张调查结果,曲着指节在纸上敲了敲:
“俗话说,关心则乱。重点关注这几个孩子。”
他们纸上前两题的答案各异,唯独最后一道出奇的一致—
【请诚实回答,你对黑泽副教官是否抱有超出师生的感情?】
【否。】
“伺机为他们创造一个能见到黑泽的机会,别忘了我交代你们的事。”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