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是安静一瞬,景光旋即跳出来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阵平手插裤袋吊儿郎当,看都没看他一眼:“又不是和你说。”

  “你!”

  两人作势又要互殴,旁边的萩原和降谷却破天荒没拦。

  他们心里也憋着气,凭什么四个人干架,被关注的只有中间这俩?

  就算被黑泽打,也好过默默无闻。

  始作俑者黑泽自顾自走回办公桌,拉开第二层抽屉,取了样东西。

  他去而复返,呵斥以定住众人,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阵平。

  是一把瑞士军刀,刀尖锋利,刀面泛冷,顶上还镶嵌一颗耀眼的绿宝石。

  阵平见状,心跳一顿:“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不喜欢我的疤吗?那就剜掉吧!”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萩原先醒,赶忙上前阻拦:“黑泽教官,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此言此话,似曾相识。

  同样是在这间办公室,对方强迫他拆除炸弹,他也讲过一样的。

  黑泽冷睨他一眼,其中的认真显而易见。

  萩原没退,景光又冲上来抓着黑泽的手:“不行,我不同意!”

  诸伏景光向来温和,在大伙儿面前这么失态还是首次。

  更别提擅自抓着教官的手,对他大声说话,实在逾矩。

  但景光顾不上,因为教官手上的疤不是属于他自己,而是他们两个人。

  和他不可逆的低沉嗓音一样,是彼此羁绊的证明。

  他怎么能允许!

  黑泽用力一甩,刀尖擦着景光的脸经过,他下意识避让,听对方语气冰冷地说:“后来的人滚一边去。”

  “后来的人”?

  是说自己没赶在松田前面表达吗?

  和折戟的两人相比,降谷神色冷静。

  太冷静了,简直不像在现场一样—

  简直不像喜欢黑泽的人一样。

  黑泽的目光掠过他脸,眼里的兴味一闪而逝,随后看回阵平,挑挑眉说:

  “怎么,不敢?”

  如果说阵平先前仍有犹豫,那此刻已经完全摒弃。

  是黑泽眼里严阵以待的嘲讽、萩原和景光失败的阻止,和自己的“被选择”。

  人这一生总是在等待被选,上学是,恋爱是,碰到喜欢的人更是。

  所幸他是被挑中的那个。

  病态的兴奋取代畏惧,阵平伸手抢,而不是慢慢接过军刀,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泽说:“不后悔?”

  黑泽不耐烦地皱皱眉:“少废话。”

  但萩原还来阻碍,单手死死抓着刀柄,目露哀求:“小阵平,你要理智。”

  阵平闻言,不禁冷嗤一声:“别假惺惺了Hagi。”他说,“难道你不想吗?”

  听到这话,萩原一愣,竟慢慢松开了手。

  阵平了然,不再看他,而是紧紧托着黑泽的手,盯那块伤疤。

  平心而论,那块疤的颜色不深,但黑泽的皮肤太白,就显得尤为突出。

  而且大家都知道,它就在那里。

  每每黑泽讲课抬手,都让人烦躁不已。

  阵平用刀尖抵住黑泽手背,只是稍用点力,底下就冒出些许新鲜的血珠,白的衬托红的,格外美丽。

  黑泽教官的刀果然够利,就像他这个人,第一次插进打架的自己和降谷之间,就划开了心脏,再也忘不了了。

  但无论怎样,黑泽都会受伤。

  受了伤他就会心疼,所以要快,快刀斩乱麻的快。

  阵平重重咬了下后槽牙,手下用力划拉。黑泽苍白的皮肤立刻浮现一道细长的豁口,鲜血随着皮肉一起翻出。他舔了舔唇,正想继续,身旁忽然窜出道残影,猛地朝他扑过来。

  阵平避闪不及,摔在地上,还没等爬起就被对方坐在身上,拳头一通乱击。

  是诸伏景光。

  他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去,对方嚎叫着,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癫狂。

  阵平猜想自己也是一样,他奋力反抗起来。

  黑泽像是没看见这出闹剧,退回办公桌前,双手撑着台面,面无表情。

  萩原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刀,绕过纷争地带走来,看看黑泽手上的伤问:

  “怎么处理?”

  黑泽瞥他一眼,伸出手:“随便你。”

  是挖掉还是帮忙擦干血迹都无所谓。

  萩原无奈笑笑,越过对方瘦削的肩膀去桌上拿了几张湿纸巾。

  他先把黑泽手背周围渗出的血擦干,又反复擦了几下刀面消毒,一边轻轻握着黑泽的手一边不抬头地说:

  “知道吗,教官。你这样真的很像羔羊,而我们就是一群恶狼。”

  羔羊用于献祭,被置于高台,神圣不可侵犯。

  但恶狼不懂,他们没有怜悯,为了世间仅有的美味相互厮杀扑咬,遍体鳞伤也在所不

  到底最后谁能把这只羔羊吞入腹中?

  连向来寡欲的萩原都备感好奇。

  他端详黑泽手背的疤,心里计算着以怎样的角度、形状才能让对方的创面最小,痛苦最少。

  和想做就做的松田不同,他是谋定而后动的类型。

  萩原选定方案,抬起的刀尖刚要落下,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降谷冲过来,眼明手快夺了刀。

  “够了。”降谷喊道,“别落进他的圈套。”

  听到这话,黑泽眸光微闪,冷酷的面具裂开条缝,趁降谷注意力在萩原身上的短暂几秒,像只猎豹,风驰电掣出手,不仅抢了刀还反客为主把降谷压在身后的办公桌上。

  “!”

  降谷一怔,腰被迫以平时根本不会有的姿势弯着。

  他想要挣扎,黑泽的胳膊和刀却先一步横在他脖子上。

  降谷怒火中烧,声音嘶哑地吼道:“看我们为你抓狂,是不是很开心?”

  他愤怒的模样映在黑泽空无一物的眼睛里让人发笑。

  于是黑泽真的笑了,还歪了歪头,故作疑惑地问:

  “你刚才说……‘我们’?”

  黑泽耀眼的金色长发轻飘飘划过降谷胸口,像超低温的太阳灼伤了他。

  很闷,很痛,更重要的是他又一次落于下风。

  降谷想要反驳,黑泽却收了刀,一滴血珠顺着微侧的手背滑落,不偏不倚掉进降谷嘴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在他的口腔蔓延。

  像慰藉干涸沙漠的露珠,像燎原的星火。

  但区区的一颗,味道真的重吗?

  不是的,只是因为那是降谷偷偷渴求的,属于黑泽的味道。

  他抿紧了唇,把这颗血珠小心翼翼品尝一番,才吞下去。

  周围的一切噪音都停了,仿佛他和黑泽是舞台中央的主角。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毕竟只有他是这一届综合成绩的TOP 1,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全员打扫澡堂一个月,外加5000字检讨,下周一交给我。”

  没有人提出异议,降谷、萩原、松田和景光都顶着一身伤静静凝望着黑泽离去的背影。

  他真的是被献祭的羔羊吗?还是等着把残喘的恶狼扒皮拆骨的魔鬼?

  在场四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

  黑泽走后不久,接到来自高木涉的电话。

  对方在那头支支吾吾,询问是不是他把藏本亲笔写就的纸条交给了粉丝。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和藏本没有那么好的关系,不过—

  黑泽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总是一本正经,道德高尚的脸。

  这件事诸伏高明有没有掺和呢?

  黑泽面无表情挂断电话,终于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伸手扶墙。

  他恶狠狠地质问脑内的系统:“你又电我了?”

  “没有啊,我怎么敢。”系统诚惶诚恐地回答,默了会儿又问,“你是不是头疼?”

  因为它寄生在黑泽脑子里,虽然没有痛觉,从刚才开始却一直认为自己很烫。

  但它不是那种能帮宿主调节疼痛值的高级玩意儿,意思是它高级的地方不在这里,只好干巴巴陪着,等黑泽的这阵疼痛过去才犹豫地建议:

  “要不,你再去米中央看看?”

  “闭嘴,你这个蠢货。”

  看了又有什么用?

  因为早前脑子里的子弹一直安分守己,害黑泽都忽略了。

  现在看来,还是得自己出马去找那位消失的脑科专家沼田宇。

  但这种寄希望于别人的感觉太糟,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倒不如—

  *

  一场闹剧让原本亲密的四人分崩离析。

  景光把自己锁在房间,降谷和萩原倒是结伴去食堂吃晚饭,但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气氛也挺尴尬。至于松田阵平—

  他正搜遍学校的每个角落,寻找黑泽的踪迹。

  终于,他满头大汗地抵达医务室,休息区的帘子拉着,微风吹过,掀起一角,隐约露出黑泽平静的睡颜。

  对方侧卧着,受伤的手自然下垂。

  阵平的心跳一瞬间停顿,像找到自己的珍宝,抱着棉签、碘酒、纱布之类的东西蹑手蹑脚走进去。

  黑泽呼吸均匀,看上去睡得很沉,手背的伤没怎么处理,周围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不知怎么的,阵平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教官就是那种不会爱护自己的人,所以为了给他下马威,宁愿挖掉自己的疤。

  太疯了,比他见过的几个爆炸案罪犯更夸张。

  但就是这种出人意表令人着迷,让他忍不住想了解、征服,等反应过来,已经沦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黑泽阵不小心照顾可不行。

  阵平用这辈子最轻柔的动作消毒、包扎伤口,一切处理完了,还舍不得放手。

  他盯着黑泽的左手细细地瞧。对方的皮肤苍白,手指细而纤长,应该很适合戴戒指,而且他现在的姿势只欠一个单膝下跪,不就是求婚专用的吗?

  阵平不自觉抿嘴偷笑,手悄悄摸上黑泽的无名指测量大小。

  但他不戴配饰,对这没什么概念,正愁眉苦脸,标志性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干什么?”

  阵平吓了一跳,抬头定睛望去,黑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床上皱着眉看他。

  “我在测量教官无名指的尺寸,方便以后买戒指。”他神情严肃地回答。

  黑泽语气陡沉:“看来是我打得不够狠,让你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居高临下,有一搭没一搭摩挲阵平被打的半张脸,明明那里肿得老高,阵平连眼都没有眨,而是握住黑泽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吻的就是他包扎纱布的地方。

  “只是在告诉教官,你是我的欲望之一,但我不会胡来的,你可以放心。”

  黑泽挑了下眉:“你现在还不叫胡来?”

  阵平目光洞察,笑着反问:“刚才教官真的睡着了吗?”

  *

  和降谷沉默地吃完饭,萩原额外带了份关东煮。

  他敲开景光房间的门,对方肿胀又阴郁的脸映入眼帘。

  “你来干什么?”

  萩原举高装零食的袋子:“怕你在房间里饿死。”

  “不吃,没胃口。”

  景光作势关门,萩原却把拎着塑料袋的另一只手夹进去:

  “不吃东西的话,一起喝个酒总行吧。”

  *

  一轮血月当空,景光和萩原透过窗户凝望着,忽然打开话匣:

  “今天之前,我还以为他比较喜欢我。不过现在看来,他更钟意松田。”

  “大家都这么以为。我是说,我也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萩原打开罐啤酒,递给景光。

  “但他暗示过我,只要被选为优秀毕业生……”

  萩原怔了下,旋即苦笑:“这么巧,差不多的话他也跟我说过。‘我的眼睛永远只会注视着第一名。’”

  “……”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空旷的房间里一时只有猛灌啤酒的声音。

  过了会儿,萩原才轻声说:“或许这只是他激励我们向上的一种手段。”

  其实也很好理解,黑泽一看就是那种深谙他人心理,又清楚自己魅力的人。

  既然知道,就没有闲置不用的道理。

  只不过他们蠢,他们傻,轻易落入了圈套。

  “所以你决定放弃吗?”萩原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

  景光打了一架出过汗,烧倒是退了,但他有点醉,不仅肿胀的脸,连眼睛里都凝着水雾变得通红。

  “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减少竞争对手吗?”

  萩原失笑:“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卑鄙。”

  他一仰脖把罐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喝干净,手脚打开躺在温暖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

  “啊~对,其实我就是这么卑鄙。”

  那被喝得丁点儿不剩的啤酒罐滚了一路,撞到墙才堪堪停下。

  “但他看着我们争,好像也很开心。”景光口齿不清地说。

  那就—/那就—

  继续让他开心好了。/继续让他开心好了。

  *

  夜晚,降谷独自走到教官办公室。

  他没喊“报告”,直接进入。

  黑泽正坐在办公桌前,用湿纸巾擦拭那把军刀,听见动静抬起头,面色阴沉: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降谷置若罔闻,眼睛直勾勾盯着黑泽的手:

  “教官能把这把刀送我吗?”

  黑泽挑了挑眉:“为什么?”

  “因为想铭记被人压制的感觉。”

  黑泽嗤笑了声,还没说话,手机响了。

  他掏出一看,当着降谷的面接起:“怎么了?”

  听筒那头传来一些模糊中略带哭腔的声音:“教官,我想见你。”

  虽然音量不大,但多年的熟悉仍让降谷毫不费劲地认出了对方正是自己的好友—诸伏景光。

  这种脆弱,是对方面对他时从未展现的。

  降谷鬼使神差想起松田的那句“景光啊,为了制造和黑泽教官独处的机会,张嘴就说我们不陪他加训。”

  居然是真的吗?

  一股无名怒火从降谷胸口窜起,在黑泽朝他投来一瞥时达到顶峰。

  他跨前一步捏住黑泽的后颈,在对方说话之前倾身上去。

  即使是剧毒的眼镜王蛇被掌握了七寸也无计可施。

  吻来得猝不及防,降谷的舌头顺着对方的唇缝探进去,像无数次在梦里做的那样攻城略地。

  原来就算黑泽平时讲话毫不留情,里面也是湿的、软的、温热的。

  这感觉比梦里做的好无数倍,让降谷忍不住探索更多,掠夺对方氧气令他晕眩甚至昏迷,好任由自己摆布。

  暧昧的水声在两人耳边回荡。

  降谷边亲边观察黑泽反应,捕捉到那狭长眼眸里转瞬即逝的杀意,接着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他闷哼一记,牙齿下意识用力,咬破黑泽舌尖,似曾相识的血腥味在彼此口腔蔓延。

  降谷被推开了,低下头,发现自己肩膀上的刀,插得极深,只有刀柄还留在外面。

  他看黑泽连抽几张湿纸巾嫌恶地擦着嘴,莫名笑了:“听说有很多学生为了教官,想得到优秀毕业生的位置。”

  黑泽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反问:“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降谷握住刀柄一点点用力拔.出,明明是极其痛苦的事,他却表情不变,一双眼灼灼地盯着黑泽。

  直到最后刀尖离肉,“扑哧”一声,鲜血飞溅。

  黑泽离他很近,一瞬间,干净的皮肤沾染上潮湿粘腻的触感。

  降谷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抽了张纸把刀刃上的鲜血草草擦干,端详了会儿顶上的绿宝石,等细密的疼痛暂歇,才抬头若无其事对黑泽说:

  “这把凶器还是我来保管,免得教官被发现捅了人,辞退坐牢,看不到我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那天。”

  黑泽和他对望,慢条斯理用苍白的指节擦去脸上的一抹血,又放进嘴里舔掉,在降谷凝着欲望的注视里,勾唇浅笑:“那就……拭目以待。”

  *

  等降谷走了,擦完桌子,黑泽才拿起仍在通话中的手机,耳边是景光轻浅的呼吸声。

  他不禁一哂,现在酒量这么差,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叫“苏格兰”了。

  *

  第二天,几人以最快速度写完检讨,迫不及待跑去教官办公室。

  可那里空无一人,黑泽不在。

  他们寻遍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没能发现那个令人渴望的身影。

  到了周一也是一样。

  老鬼头对黑泽的下落语焉不详,直到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匪夷所思的传闻,说—

  【鬼冢班的副教官黑泽被匿名举报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正在停职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