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拉!”

  高明一瞬间仿佛听见窗户纸被撕裂的声音。

  他脸色骤变:“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要被开除的!”

  景光望着他,不躲不闪:“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教官和高明哥,要是教官想开除我,早开除了。”

  高明向来心思通透,一下听出弟弟的话外音。他怒火中烧:“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我只是想和你开诚布公。”

  好一个开诚布公!居然为了虚无缥缈的“喜欢”,连前程都不要了。

  高明像头天认识面前的男人般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他的景光在不知不觉中长大,眼睛里原先的怯弱被执着取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似的。

  要是放在其他事上,他还能倍感欣慰,偏偏是感情,偏偏是阿阵。

  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他已经品尝过苦果,难道连弟弟都要重蹈覆辙吗?

  高明深吸口气,刚要说话,之前在长野警署的同期急匆匆跑过来。

  因为是警察,迅速地察觉两人间的微妙,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在干嘛呢?审讯都开始了。”

  听到这话,高明调整表情道了声歉,扔下句“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就一马当先地离开。

  景光注视着哥哥不自觉紧绷的背影,跟着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覆水难收”的道理,但绝不后悔。

  *

  审讯室里的情况也很焦灼,会想到用精神病逃脱法律制裁的外守不是蠢货。

  他看着黑泽拿出两张血淋淋的照片,不苟言笑问:

  “这是十五年前被你杀害的诸伏夫妇,还有印象吗?”

  他摇摇头,适时露出些懊悔:“对不起,我当时的意识很模糊。”

  在黑泽出现之前,外守已经和多个警察交锋,把对方的套路摸得一清二楚。

  但黑泽没露出他预料中的愤怒,甚至平淡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

  外守的内心有些烦躁,但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上过几次电视的“传奇刑警”,沉得住气些也很正常。

  思索间,黑泽又拿出两张照片。

  这次是穿着碎花裙扎麻花辫的小女孩。

  “那能认出这上面都是谁吗?”

  外守敏锐地察觉,对方避免使用“你女儿”、“有里”等字眼。

  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刺激源”,但黑泽一看就还没结婚。

  太肤浅了,一个真正慈爱的父亲在看见女儿面容的一刹那就会—

  他猛地挣扎起来,即使被绑在椅子上的手铐哐当作响,把皮肤磨红也毫不在乎,反而一匍匐把两张照片都揽进怀里,哭嚎道:

  “有里,我可怜的女儿!”

  他声泪俱下,凄惨的声音在整个审讯室回荡。

  黑泽见状,用力一脚踹向桌腿:“少特么在这里给我装疯卖傻!这两张照片上的人根本不一样,你应该能认出才对,快说!”

  外守置若罔闻,嚎叫声越来越大。

  黑泽起身,想拽住对方头发,修长的手指在碰到发丝的前一秒蓦地顿住。他瞥了眼正对自己的监控,喘口气硬生生坐回原位。

  外守虽然沉浸于表演,眼角余光也在偷偷观察,见黑泽悬崖勒马没有诉诸暴力,有些遗憾。

  这家伙控制情绪的能力确实比之前几个强一些,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想着,藏在臂弯里的嘴角轻蔑地翘起。

  黑泽烦躁地揉揉头发,等外守不再嚎了才收了照片慢悠悠说:

  “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一下子没了,任谁都受不了。但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杀人,你懂吗?”

  他刚才的动作幅度很大,衬衫口袋里的白花顺势掉在桌上。

  外守一静静地看着,浑浊的眼睛挤出几滴泪水。

  黑泽怔了下说:“这是和我同居的男友今早送的花,花语好像是‘坚贞不渝的爱’。你看,每个人都有珍视的对象,不能因为你的那个意外离世了,就去剥夺其他人的。”

  *

  观察室内,高明、同期和景光并肩而立。

  同期挠了挠头:“黑泽警官是在用‘好警察和坏警察’的招吗?其实他之前的几个同僚也用过了。但外守这家伙就是油盐不进,不怕恐吓也不吃共情,难搞得很。”

  有一类嫌犯是最让人头疼的。

  他们罪大恶极,偏偏没有羞耻心,智商又极高,有时甚至能反过来拿捏警察。

  外守一就属于这一类。

  高明和景光都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隔着单面玻璃注视着里面的人。

  同期见状,尴尬地摸摸鼻子—

  好吧,你们高贵,你们冷艳,我倒要看看这位黑泽警官还能玩出什么不同的把戏。

  正思考着,手机的闹铃响了,到了他和对方约定的时间。

  他瞥诸伏兄弟一眼,拿起手边事先准备好的纸—

  *

  审讯室内,黑泽正用心抚平花瓣上的褶皱,眼里不自禁流露出浓情蜜意。

  这时,一名警察步履匆匆地进来递了张纸,还伏在他耳边私语几句。

  黑泽听着,漫不经心瞥了眼上面的内容,忽地笑了,对外守一说:

  “你的精神鉴定结果已经出了。我奉劝你,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坦白,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他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愤怒、苦口婆心都不同,是明晃晃的胜券在握。

  外守皱了皱眉,还想再看,忽然一阵穿堂风从门口袭来。

  黑泽本是用指尖虚虚捏着白纸一角,谁知被风一吹,那纸竟直直掉在上!

  “!”

  他和身旁的警察不约而同脸色巨变,尽管飞快伸出手挡住了白纸,上面的内容还是一字不落地被外守收进眼底—

  【外守一被鉴定为患有精神疾病。】

  “……”

  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结,安静得相当诡异。

  外守注视着眼前这位“传奇警官”双手握拳,低头不语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啊啊~我还记得您奋不顾身冲进火场把景光救出来的那天,大伙儿好像都把您当成了神。没想到,神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说什么!”黑泽愤愤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里灼灼的火焰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外守一被极大程度取悦了,不顾手腕被摩擦的疼痛,俯身向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黑泽警官。只有‘百合’的花语‘坚贞不渝的爱’,而你的那朵是萱草,因为两者长得像,确实常常有人搞错呢~它真正的花语是‘遗忘的爱’。

  “……”

  外守一放肆欣赏了会儿黑泽阴沉的脸,一字一顿说:

  “看来我们的黑泽警官不仅会受到处分,还会很快被人甩。”

  他本来期待对方在听到他的话后,表现出真正的“歇斯底里”,但出乎意料地,黑泽只是静静凝望着他,好几秒,直到假装紧抿的唇缝再也锁不住胸腔畅快的笑。

  黑泽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居高临下地睨着外守说:

  “外守一先生,你果然是个自诩聪明的蠢货啊。”

  “什么?”

  外守明明知道占优的是自己,却还是被黑泽看臭虫一样的表情惊得心跳一顿。

  “‘百合’的花语是‘坚贞不渝的爱’?”

  “说出和你女儿名字发音相同的单词(百合)时,思路还是那么清晰。是因为太激动,所以忘了伪装吗?”

  “!”

  直到此刻,外守一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黑泽精心设计的圈套。

  过于明显的“好警察和坏警察”是,连他“不小心”把通报消息的纸弄掉也是!

  精明的、可恶的条子!

  但他不肯示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那又怎么样黑泽警官,你只是证明了我这一次对‘刺激源‘没有反应,不能证明我在犯案时神智就是清醒的。”

  “确实。”

  黑泽足尖点地,起身猛地拽住外守的头发,不顾对方吃痛的表情,逼近了说:

  “但我们至少知道了一点—像你这种蠢货不可能逃脱法律编织的网。”

  他说完嫌弃地一把甩开外守,又看了眼墙上的监控,转过头问身旁的警察:

  “我刚才拽这家伙头发的影像能删吗?”

  警察早就目瞪口呆,闻言好半会儿才露出为难的表情。

  黑泽不耐烦地啧了声:“算了,无所谓。”

  只是抓个头发,又没磕又没撞,要这都能算“暴力执法”,这个国家也没救了。

  他正准备和小警察擦肩而过,被对方蓦地出声叫住:

  “那个,黑泽警官,您的花……”

  “道具而已,用完就扔掉吧。”

  黑泽不在意地走出房间,和门口的诸伏高明撞个正着,对方阴沉着脸,他见状笑道:

  “抱歉抱歉,‘男朋友’送的东西应该好好保存,要不我把它带回去裱起来?”

  他作势要回审讯室,被高明眼疾手快拉住:“算了,不想要就别勉强。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今天谢谢你了。”高明看了眼手表,“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黑泽挑了眉笑笑:“你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虽然证明了他的刺激源是假的,说到底也是间接证据。没有更直接的,照样可能判不了。”

  “但请你吃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高明执着道,他转过头像才发现身后的景光,“你也一起吗?”

  景光握了握拳,面色如常地走上去:“当然。”

  黑泽锐利的目光在两兄弟间梭巡,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即将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