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选了家吃Brunch的店,被服务员引到窗边,落座时就弥漫起硝烟。

  高明抢先一步为黑泽拉开椅子,表现得相当绅士。

  “多谢。”黑泽面无表情说,转头发现景光正目光灼灼盯着哥哥,满脸愠色,等视线和他对上又若无其事弯唇笑笑。

  毕竟是能被公.安选上到组织卧底,诸伏景光不是外守一那样的蠢货。在他的谆谆教导下有了些长进,也很正常。

  倒是这腥风血雨,比预想中来得更快。黑泽舔了下唇,就坐时低头掩饰眼里病态的兴奋。

  不一会儿,服务员恭敬地送来菜单。他飞快翻了翻,只要了杯伯爵红茶。

  黑泽大学时期的课程很忙,法律加心理,渐渐有不吃早饭的坏趋势,幸亏高明及时察觉,每顿都带着给他捎一份。

  听到这话,景光立刻跳起来:“教官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吧?还是点一些比较好。”

  他这才想起出租车上,自己借着发烧半真半假地闹,黑泽脾气这么差都忍了,顿时后悔起来,浑身皮肤本就被晕得通红,这会儿连唯一能辨出本来颜色的耳尖都变成粉色。

  但要想猜测黑泽喜欢的食物,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平时教官和学生是分开用餐的。

  景光绞尽脑汁,打了张安全牌—小食拼盘。

  对于黑泽只点饮品的行为,高明一反常态没说什么,自顾自要了份那不勒斯意面。

  眼见店员即将离去,一旁的黑泽冷不丁开口:

  “麻烦给这位来杯橙汁。”

  他甚至没问景光的意见,等兄弟俩都抬起头,才施施然对服务员说:

  “他发烧了,补充点维C比较好对吧?”

  “噢噢,是的。”服务员忙不迭赞同,眼里划过讶色。

  没想到这位看着面冷不好惹,其实也很细心。怪不得其他两位客人会喜欢—

  是的,她从事服务业已久,之所以能成为店内的模范员工,就是擅长察言观色。这点小事,她绝不会看错。

  *

  意面和小食的制作都需要时间,黑泽的红茶上得最快。

  他端起抿了口,听高明说:“多谢你阿阵,一直帮我照顾弟弟。”

  高明说话时面色如常,景光却莫名觉得刺耳—

  因为这样就好像教官在他身上花的诸多心思,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因为“他是诸伏高明的弟弟”。

  微妙的怒意涌上心头,景光正要反驳,黑泽却放下茶杯平淡地说:

  “我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确实为了区分你们两个,在称呼上做出过努力。”

  “!”

  景光很快想起,他在教官办公室撞破黑泽摸松田头的那次,对方在走廊上叫他“景光同学”。

  那明明是两人第一次私下单独接触,此后也从没以“诸伏”称呼过他。

  原来,黑泽的用心从那么早就存在了。

  一瞬间,景光空荡荡的心房被什么充满,但又转念一想,所谓“区分兄弟做出的努力”到底是为了哥哥还是弟弟?

  看着对面两人并肩的模样,他又控制不住嫉妒起来。

  *

  过了会儿,小食和意面都上了。

  高明问服务员多要一个空盘,把自己的食物分成两半。

  他常吃意面,用叉卷起的动作很熟练,皮肤也白,骨节修长,要是想象力丰富的人见了,恐怕会猜测这双手摸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但黑泽不用猜,因为他试过。

  高明把虾和令人垂涎的番茄都分在一个盘里,推到黑泽面前:“我记得你爱吃。”

  他的态度既不谄媚,也不冷淡,仿佛平时做惯了一样。

  黑泽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要你多事。”接过的表情却透着欣然。

  只是还没来得及低头品尝,放在里侧的右脚蓦地被勾住。

  他动作一顿,视线往下窥探,果然看见诸伏景光的白球鞋。

  和西装笔挺的哥哥不同,弟弟穿了件薄款的绿卫衣,浑身上下都是青春气息。

  黑泽不动声色把脚往回撤,对方旋即跟上,像恼人的鹰,瞄准猎物就绝不松口。

  他不耐地挑眉以示警告,没想到激怒了景光。

  对方的两条腿都用上,把他的右脚死死夹住。

  虽说还没达到黑泽的要求,诸伏景光也是TOP级别的警校生,这样的桎梏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挣脱,更何况身旁还有心细如发的高明。

  但安稳不是黑泽所求,激荡才是。

  所以他猛地往回一收脚,鞋子如意料地被夹掉了。

  正在装模作样切薯条的景光抬头冲他笑,一下把鞋踢到他完全够不着的地方。

  黑泽于是也笑,翘起那只没穿鞋的脚用力踹向对方膝盖,想起的却是松田阵平躲在桌下,对他做过的事。

  景光吃痛,表情一瞬间扭曲,快到嘴边的薯条也顺势落地。

  “怎么了?”哥哥高明关怀地问。

  “没事。”

  景光说着,弯下腰,借“捡薯条”的名义钻到桌底帮黑泽穿鞋。

  他屏住呼吸,不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鞋穿好时,黑泽的脚尖不轻不重踢到他的下巴,像是奖赏。

  景光无奈笑笑,用袖子擦了下面前漆黑锃亮的鞋面,拿着薯条起身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我去洗个手。”

  *

  弟弟走后,高明和黑泽沉默几秒。

  “你刚才和景光干了什么?”

  黑泽放下刀叉,漫不经心反问:“那你呢?为什么故意冷落他?”

  高明呼吸一滞,仿佛才发现自己举止不当。

  但仔细想来,自从得知弟弟跟面前的男人告白,他已经有意无意忽略了对方很多次—

  问要不要一起来吃饭的时候是,点单的时候是,就连刚才也只急着质问。

  黑泽把高明的愧疚收在眼底,体贴地帮忙找借口:“算了,反正这也是磨练他意志的一种方式。”

  他垂手摸了下高明的腿以示安慰,假装没发现西装裤下瞬间紧绷的肌肉。

  洗完手的景光远远目睹这幕。

  他不知道黑泽和哥哥在谈论什么,只看见对方眉眼带笑,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温和。

  他握了握拳快步过去,落座时自然地说:“抱歉,久等了。”

  即使没有任何人等他,表面功夫总是要的—

  因为黑泽喜欢。

  景光灼灼的目光落在黑泽唇上,胸口燃起一阵破坏的欲望。

  他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

  “教官嘴唇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感觉很粗糙。”

  黑泽切烤肠的动作没顿,头也不抬地说:

  “疯狗咬的,不过涂了唇膏,应该会好得很快。”

  诸伏高明对被形容成“疯狗”没什么反应,他当时确实粗暴,也深刻反省过自己,倒是黑泽会用唇膏的事出乎意料。

  他卷着意面,很好地掩饰住了。

  “那还是养只猫吧,至少猫咬人不疼。”景光凝望黑泽,神情严肃。

  “但猫会翻垃圾,我也不喜欢。”

  此话一出,空气微妙地凝结。

  景光和高明的脸上同时闪过难堪。

  黑泽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我们来错了地方,更应该去—”

  话音未落,高明急匆匆制止住他:“阿阵!”

  黑泽转头,两人对视,他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我是说‘射击场’,你又在想什么?”

  听到这话,高明竟一下面红耳赤。

  黑泽愉悦地欣赏了会儿,回过头,被解剖学老师称赞的手拿着餐刀,精准地朝盘里的烤肠切下去。

  “扑哧”一声,流出的不仅是浓稠的芝士,还有欲望。

  *

  一场令人身心舒畅的用餐结束,高明提出开车送两人回校,他打开副驾驶的门等黑泽进去,景光却说:

  “我的体温好像又升高了。”

  黑泽瞥他一眼,面向高明:“刚才乘出租来的路上,司机也偏要我坐后面。”

  其实两人都知道,景光的烧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只不过是一种选择。

  之前在餐厅,黑泽选了他,现在选了另一个,就那么简单—

  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心冷的人身上。

  良好的修养没让高明流露出一丝怒意,充其量关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一些。

  “那麻烦你。”他点点头说。

  *

  发着烧的人就像踩在棉花上,身体都很软。

  景光见黑泽坐进来,犹豫几秒小心翼翼问自己能不能躺下。

  “随便。你是病人,你最大。”

  听到这话,景光欣喜地勾唇而笑,前面的高明不自觉把方向盘捏得更紧。

  但他已经在黑泽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弟弟多次,强烈的道德感束缚着他,不能再提出异议。

  后排的空间虽然宽敞,景光躺下后,头还是不免搁在黑泽腿上。

  “……”

  黑泽冷冷地睨着景光,对方却掏出手机飞快打了行字,举给他看。

  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而且景光的屏幕调得很暗,一看就是故意诱他的圈套,黑泽佯装不察,配合地低下头—

  躺在他腿上高烧的景光猛地扬起脖子,像捕蛇的猎鹰,试图亲吻他的嘴唇。

  黑泽敏锐地躲过,顺手撕下对方额头上的冰贴,覆住眼睛,压着声音恫吓:

  “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然后才眯着眼看清屏幕上的字—

  【请问,我现在可以亲教官吗?】

  先斩后奏的小兔崽子,和他哥一样热衷装什么道德高尚?

  黑泽嘲讽地想着,食指指尖蓦地疼痛。

  景光明明是一副蒙着眼任由宰割的模样,咬人的力气却很狠,仿佛要把一直被压制的愤懑都发泄在黑泽身上。

  人人都说“十指连心”,咬那么重的话,即使是教官,也会心痛吧?

  *

  景光被汗水浸湿的冰贴蒙着眼,很快陷入梦乡。

  车内的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是通过后视镜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呼吸交错都仿佛诉说着什么。

  终于,车停在警校门口的对面。

  高明转头拍拍在黑泽腿上睡得正香的景光,脸上辨不出喜怒:“我们到了,你先下车。我和你黑泽教官有话说。”

  景光眨了眨眼,警校训练出的本能让他迅速察觉危险,边抚平黑泽裤子上的褶皱边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

  高明的薄唇抿成条线:“我再重复一遍,下车。”

  景光看看眼前不打算拒绝的黑泽,拼命按捺下心中愤怒。

  两边车门同时开启,他迈着虚软的步伐远离,而黑泽靠近,坐在本就属于他的副驾驶位上。

  *

  车上的两人一左一右,心照不宣保持沉默。

  过了会儿,高明冷不丁开口:“景光告诉我,他和你表白了。”

  “嗯。”

  黑泽抱着胳膊,不是直接,而是透过后视镜打量高明,“所以呢?”

  高明手握成拳沉一口气:“我知道你不爽那晚之后,我对你的逃避。但阿阵,请你理解,在我的道德观里,和朋友做出这种事是不对的。”

  “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承认对你抱着远超朋友的情感和占有欲,你想看人屈服,我屈服了,甘愿被你玩.弄,这还不够吗?景光年纪还小,不是你的对手,请你—”

  高明转过头,喉结一滚艰难地说:“请你放过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黑泽笑了,猛地拽住高明的领带,一点点绕在手里收紧: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诸伏高明。这只是我的一种教学方式,如果你看不顺眼,就请去举报。”

  他凑到对方耳边,语气极尽嘲讽:“你真的是担心我毁了景光吗?还是怕比不过自己的弟弟?”

  高明像被戳中原型,呼吸骤然急促。

  好半会儿,黑泽放开他,从宝蓝色的西装口袋取出手帕,边展开擦一尘不染的手边说:

  “我记得你喜欢干净,居然连上面的血迹都不会洗吗?”

  “因为那是你的血,我洗了你会开心?”

  黑泽拿着的手帕正是之前他和高明接过吻,用来擦嘴的那条。

  他动作一顿,微微勾唇笑了:“无所谓。”

  说着把手帕叠好,原封不动塞回高明那里,拍了拍:“真皮的椅子感觉不错。记得去举报,先走了。”

  高明听着车门拉开又关上,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好半会儿,他终于吐出口浊气。

  不知道为什么,和黑泽在一起的时候,空间再大都显得逼仄。

  *

  黑泽走了没多久,就看见等候着的诸伏景光。

  他绕过对方径直进校门,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两人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静静地走着,到了拐角他开口:

  “不想知道我和你哥在车里这么久都干了什么?”

  景光诚实地点点头说“想”。

  “那为什么不问?”

  “因为会被教官觉得沉不住气。”

  黑泽飞快地勾唇笑了下,提步欲走,身后的景光又说:“而且,教官和高明哥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我在乎的是‘现在’,还有‘未来’。”

  但诸伏景光的“现在”和“未来”又能有多久呢?黑泽面无表情地想,转过头,弟弟坚定的脸庞映入眼帘,他说:

  “你哥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东都大学法学系毕业的。”

  景光愣了下,随后像明白了什么眼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他刚要说话,黑泽放在风衣口袋的手机响了。

  黑泽瞥他一眼,走到远处接起电话:“喂?”

  听筒那头传来赤井秀一看好戏般的声音:“警官阁下,我先确认,你没有让人围观隐私的癖好对吗?”

  黑泽皱了皱眉:“有屁快放。”

  “好吧好吧,用人话说就是‘现在你的一个学生拿着警官证要求调医院的监控。’就是你和不知名先生在停车场吻得难分难舍的那天,还有印象吧?”

  “你不是说已经处理过了?”

  “但如果你有这种怪癖,我也可以帮忙复原,就是步骤有些复杂而已。”

  “……滚。”

  *

  过了会儿,抽完根烟的赤井秀一穿着保安服回到监控室,刚进门,那个皮肤黝黑的金发青年抬头看他,毫无征兆问:

  “黑泽教官还你外套了吗?”

  赤井一怔,目光稍错,看见监控器上的所有屏幕都滚动播放着黑泽和那个陌生男人亲吻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