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78章 天涯78

  上阳到荆西府要走那么远,李金陵对这数日以来的奔波感到疲惫,但来了之后才发现不虚此行。这荒凉的荆西府,居然藏了这么多故人。

  李金陵又坐回原来那张椅子上,他神色从容,不疾不徐,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府邸一样。

  一条鞭子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他,李金陵足下一点,借力将自己连人带椅往后退。他避开这道毫不留情的杀招,只见暗红色的长鞭狠狠砸在木地板上,生生劈出一道深刻裂痕。

  “滚出去。”柳催的目光森然可怖,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宦官宠臣。

  李金陵皱起眉头,看着这位出身死人岭的恶鬼,近日以来搅动武林风云的黄泉府府主。他很有魄力,很有手段,不是一个庸人。李金陵心中有过考量,其实很多时候,他的目的和柳催都是一致的。

  凭他的本事,要在八方同盟中占据一席未尝不可,但他只是闹了一场,狠狠拂了各个世家的面子。

  他太危险了,李金陵觉得他是一根尖刺,迟早有一天会扎进人的皮肉里。

  “真的不能留我这唐突的客人喝一杯茶?我是真的很想和二位好好谈谈的,比方说那……和二位纠缠颇深,通敌叛国的侍郎大人。”

  狐狸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叶听雪,那目光很危险,让人感觉自己全部被剖开,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叶听雪回以冷笑:“大人也知道自己唐突,通敌叛国,我们可担不起这罪名,还是大人又要毫无缘由地置我等于死地?”

  柳催满心不耐,但是现在杀了李金陵会引起不小的麻烦,他还不能动。

  他们才从关外回来,狄族和大楚正是胶着的时候,李金陵拿通敌叛国这件事做文章,他们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到那时候,这可就不是毫无缘由了。

  承天府为谢怀行事,他忌惮世家,肯定不愿见潇水山庄好过。当初叶棠衣出关时承天府有没有从中作梗,叶听雪还不清楚。

  但他自己出关的时候,可是一步步走到了李金陵的圈套里。

  李金陵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二位不必担忧,伏大人的罪责早已是前朝旧事,只是他有前科,如今又身在边关重镇,我慎重些也是为了大魏的安危考量。”

  “可我没见有什么伏大人。”叶听雪目光还是冷,心中有无数考量。

  这话说得巧妙,毕竟他进门之前确实没有看到伏东玄。

  伏东玄在哪里?看守院子的那几人又在哪里?他们进来时闻到的血腥味,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遭遇不测?

  “因为他被人救走了,你们现在当然见不到。”李金陵说着,他忽然又面露不解之色,“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轻易就出手伤人,为什么一个两个上来就朝我动手?”

  他说不轻易出手伤人,萍州那十几条人命是怎么回事?叶听雪心里有恨,却还得在仇人面前压抑着,令他感到十分痛苦。

  柳催暗中捏了捏叶听雪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害怕。叶听雪和他心意相通,垂眸藏住眼中郁色,往柳催身后退了一步。

  “那是因为你真该死啊,有些人就是令人心烦,还赶着凑上来讨嫌,这就不怪别人出手去去晦气了。”柳催把他那副张扬恣意的鬼主姿态展现得淋漓致尽,下口毫不留情,恶意全不遮掩。

  听得李金陵面色微变,但狐狸就是狐狸,纵横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李金陵不为所动,仍是好端端坐着。

  他将柳催的恶言当做耳边风,自顾自道:“一个伏东玄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当年和苏情君交情匪浅。伏东玄的罪是前朝皇帝判的,苏情君可是当今陛下不能饶恕的大罪人啊。”

  苏情君是苏梦浮的本名,叶听雪很快从他的话中联系起来,伏东玄他们或许是被苏梦浮带走了?

  当日的问剑大会,李金陵因为身在上阳并不在场,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有些后悔。

  一场问剑大会,竟然惊出了这么多个故人。李金陵以为他们早就死了,四大名剑本应该只剩下叶棠衣和霍郢,哦,现在叶棠衣也死了。

  一段红绸撩春色,三尺青锋杀百花。苏情君这女人很有魄力,前人勿曾效,来者不敢仿。

  毕竟,没有哪个人敢提着一把剑冲进皇宫里,把剑停在皇帝的心口上。

  如果不是她心气太高,不认新朝。李金陵想,到今日她应该也是不逊叶棠衣和霍郢的武林第一流,可惜,太可惜了。

  她那时候真像个疯子,李金陵不能理解这个女人,却还是对她感到钦佩。

  “我听说问剑大会上,苏情君和二位的交涉,关系可非同一般。苏情君是重犯,流亡十数年,我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还能留有一口气在。”李金陵微微眯起了眼睛,“二位可不要和她纠缠太深,若是被牵连了……”

  “你倒是舌灿莲花,一会儿说通敌叛国,一会儿说刺杀皇帝。这么大的罪名顷刻压下来,倒是让我二人惶恐。”柳催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字里行间全是嘲讽的意味。

  叶听雪听得心惊,柳催当初说他也是为了杀谢怀而去的。

  “伏东玄在我院中?我可是没有看见,一进门只见李大人私闯民宅,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江湖草莽,就只能闲闲在这里说两句硬气话。”

  柳催一点儿也不给李金陵面子,他话语里排斥的意味很明显,只差把逐客令贴在李金陵脑门上。

  “哈哈哈哈。”李金陵笑了笑,他身形一闪,就走到了柳催面前。

  他看着这个狂妄的年轻人,一身红衣,眉眼中带着狠戾凶煞的气息,又让人莫名感到熟悉。李金陵看不透那双黑幽幽的瞳孔里翻涌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他危险。

  叶听雪将风楼横在柳催身前,他握住剑柄的手很稳,只要李金陵再往前走上一步,风楼就会毫不留情地抹向他的脖子。

  手指因为用力压到褪去血色,变得格外苍白。叶听雪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杀意,仇人就在身前,他却不能肆意出剑,这让他恨上加恨。

  李金陵还冲他笑了笑,柳催忽然厌恶地皱起眉头,不由分说便朝李金陵打出一掌。

  阎王令中的掌法或许不如摧心掌那般精妙,但这是用人命数换来世间第一等的凶悍内力,出手时堪比阎罗登临。

  李金陵没想到这恶鬼出手就是杀招,于是急急后退避开,仓促之中,他觑见柳催眼色。

  那里头是最深重的仇恨,最骇人的杀意。

  周围又有承天府的人提了刀兵出来,但李金陵抬手让他们退开。这些人对付不了柳催和叶听雪,出手无非是地上再多添几具尸体。

  “二位既然这么不愿招待我这客人,那我也不好再待在这里讨嫌。过不久你我还会相见,不急不急,来日方长。”李金陵一掌扬起厅中摆设,直挺挺朝柳催砸了过去。

  叶听雪一剑破开,那厢柳催收回手,拂开袖子把手背在身后。他笑得凉薄:“还当自己是客?快滚!”

  李金陵大笑不止,全然不把柳催的冷言冷语当一回事。他越过二人,已到了门边。

  那些承天府的人也跟着退开,李金陵回头朝那两人看了一眼。一个没有死成的叶听雪,一个对他怀有无端恨意的柳催。他摇了摇头,又觉得荆西府这趟果然没有白来,还能见到这样棘手的小辈。

  “来日方长。”李金陵人已经不见了,唯独这句还留在两人耳畔。

  在承天府那些人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叶听雪立刻把风楼入鞘。他看向柳催,看到那双眼睛中有一刻混乱。

  “阎王令,为什么要用阎王令?”叶听雪摸到他浑身发冷,背在身后的手被叶听雪抓了回来。

  那手染了一层乌青的颜色,皮肉之下深藏苦痛,柳催按捺着一言不发。

  他垂眼看向叶听雪,然后被拉进屋里上药。平心丸、冷息丹、还血散,叶听雪拣出来很多药,最后在柳催眼神示意中给他喂了还血散。

  这药也没叫他好过一些,看起来没什么作用,叶听雪面色焦虑,心里痛得不行。

  柳催见他忧色:“那阿雪亲我一下。”

  叶听雪顾不得自己嘴里带着的血气,捧着柳催的脸深深吻住了他。柳催笑着,却令叶听雪眼睛更酸涩了。

  “别用阎王令了。”他说,这杀招能取人性命,对自身也有不可逆的损伤。柳催每每出手,过后便要尝到无尽痛苦。

  柳催靠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说:“他激你,他该死。”

  叶听雪又在他唇边贴了一下:“傻不傻?你现在又杀不了他,动手苦的还不是自己,又让我难过。”

  “我不好,阿雪别难过,迟早有天我会杀了他。”柳催向他许诺道,然后被叶听雪用手在后背捶了一下。

  “不用你,我自己也能取他性命,你把你这伤养好,别这么折磨自己了,我看着都疼。”叶听雪看着他说,捋了捋他鬓边碎发,又用袖子擦掉柳催因为痛苦流出的冷汗。

  柳催还是不怎么在意他身上的痛苦,看着叶听雪一直在笑。阿雪心疼他啊,但他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会挨阿雪教训。

  虽然对自己被叶听雪骂这件事毫不在意,甚至有时还乐在其中。但叶听雪的心疼不是假的,柳催不想让他更加伤心。

  “伏东玄在……”柳催说了个地方,他察觉到人不在院中之后就立刻查看他们约定的暗号,伏东玄过来留下了提示。

  他们在荆西府有布置,城中能去的地方不少,柳催立刻就从那记号里推测出了一个地方。

  屋里有血腥气味,以伏东玄吊着的半条命,活着都艰难的身子,不知道在李金陵手下手伤后还能不能活?

  “我去看他们,你还好吗?”其实叶听雪哪儿都不想去,柳催这样子实在不好,他同样不能放心柳催。

  柳催握着他的手,牵起来放到脸上贴了贴,那点温热的感觉让他很是迷恋。

  他慢吞吞地说:“我在这里歇着,阿雪快去快回。我不走,就对门坐着,让你回来就能看见我。”

  分明他也不想让叶听雪走,但还是把那只温暖的手给松开了。叶听雪抿着唇,又在柳催额头上亲了亲说:“给你良药。”

  “一点都不疼了,谢谢我的好人阿雪。”柳催笑了笑,心说他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再腻歪片刻,他会忍不住把那只手抓回来,不想管伏东玄了。

  叶听雪提着剑快步走了,柳催一直看着他,直到大门掩下,他再也看不见叶听雪,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柳催才扯开自己的衣领,偏头露出自己的颈侧。数条狰狞的青筋围绕着凸起的肿块,这东西有半掌大小,随他运气时逐渐变成一种恐怖的紫红色,摸了摸,便触碰到底下缓缓蠕动的蛊虫。

  他收了手,快步走到厨房翻出一壶烈酒。一掌拍开泥封,此刻也顾不上浓郁的酒气有多醉人。他把上身衣物全部脱了,缠在腰间。

  提起那壶酒倒在自己颈上,体内痛苦太分明,甚至感受不到冷酒上身的寒意。

  一把小刀被柳催丢到酒里泡了片刻,然后马上又被他拣了起来。

  柳催面不改色地将这刀划开那块狰狞丑陋的东西,痛得呼吸一顿,一滴汗从他眼睛上滑了下来,使他闭上眼,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良药。

  黑色的血从颈上的伤口涌了出来,染了他半身,使那些陈旧的伤口也变得恐怖非常。还好没人看见,不然叶听雪又该心疼。

  放了很久,等黑血逐渐转红,他才拣了块巾子把身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柳催低头看了看,确认衣服上没染上一滴血,才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

  柳催拎起酒壶灌了一口,这酒入喉辛辣,感觉像生生咽下刀子,从喉口一直辣到了肚里。

  他不觉得这酒好喝,也喝不醉,麻木不了痛苦,反正什么都比不得他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