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并刀如水>第77章 天涯77

  岭南王府的令牌敲开荆西府闭锁的城门,不需要其他的通关文牒,这令牌一出,柳催带着的人便全部放行。

  叶听雪知道他很有手段,光是让岭南王的军队荡平死人岭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他是不理解柳催一个江湖人,怎会跟官家之间的纠葛这么深。

  “我和他,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拿我做刀,我未必也不以他做筹谋。”柳催没有细说,他将这令牌随意地塞了回去。

  祢耳祢小王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守城的将士。汉人和胡人外貌有很大的差异,但是他们都有相似的苦楚。

  寻常人在尘世中挣扎过活,都是这样的苦楚。身不由己,无法解脱,难得自在。

  祢耳祢小王告别柳催和叶听雪二人,他要去的地方不近,听那地名,似乎是一座寺庙。柳催说那地方早已荒败,只剩残垣断瓦。他却步履不停,目光清明地说:“我总要自己去看。”

  他走了,只留了个落拓的背影。叶听雪看着他的方向说:“他不像个疯子。”

  柳催替他掖了掖衣领:“是他太相信自己的心。站在他的道往外看,能见众生苦,却不知道众生为什么苦。”

  叶听雪被人勾住了小指,他心中无限柔软,反手去和柳催十指相扣。他刚想说要去市集上买几块糖糕,但立刻就想到柳催那舌头尝不出什么味道。

  “你尝不出苦,是不是也尝不出甜?”叶听雪心疼他,尝不出滋味的舌头,会错过烟火人间里很多的好东西。

  “阿雪是甜的。”柳催说。

  这副口舌,从前也能尝到甜酸苦辣。但仇之命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阎王令将他的神智全部摧毁,他对手下人动辄施虐,打骂蹂躏已属平常。

  柳催很小的时候有块珍而重之的糖,留了很久也不舍得吃。终于有一天,这块糖被留得坏了,他舔了舔,发现还是甜的。

  那天仇之命带了一身血回来,见到柳催没在练功,反而是躲在角落里吃糖。

  仇之命抓着柳催的头发拖回了院子里,他要踩碎柳催手里紧攥着的糖。他骂道:“你这命贱福薄的小鬼,也配吃这种东西?”

  柳催不给,把糖整块地吞到肚里,顾不得伤嗓子,也不怕自己被噎着死掉,反正在这里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被打得两颊高肿,却死不松口。仇之命平生最恨别人忤逆,于是紧紧钳住柳催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嘴里头没见着糖块,仇之命疯疯癫癫,怒而发笑,于是将一盅开水灌进柳催嘴里。

  柳催命硬没被呛死,但从那之后他的口舌就很是麻木,尝不出许多滋味。

  尝不出也好,反正也不爱吃苦,他想。就是可惜那糖囫囵咽下去,最后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陈年旧事,柳催以为自己早就记不清楚了。这些年经受的苦痛,桩桩件件夹杂在一起,要是都记得清楚,他应该疯得更快。

  但叶听雪就这么轻轻一提,这些旧事就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原来还是这么清晰,原来还是这么痛苦,是他之前一直避着不愿回忆。

  有人心疼,让他心里生出了名为委屈的情绪。

  “阿雪是甜的。”柳催又说了一遍,是十分笃定的语气。叶听雪受不了他这样,牵着马想走得快些,衣袂忽然被人扯住。

  柳催把人拉了回来,在他唇上吻了吻。其实他想吻得更深一些,但是这还在外头的街道上,叶听雪容易羞,他恼起来也不会叫柳催好过。

  “尝过了,阿雪确实是甜的。”

  还好这时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们这般行事,只怕会被人说几句不知羞耻。即使是荆西府这样的民风粗犷的边城,礼仪也还是要有的。何况男风,常人都是讳之不提。

  “走吧。”叶听雪叹了一声,他早知柳催是个疯子脾性,更多的时候他都很纵容柳催对自己的动作。

  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柳催说伏东玄也来了,这个人叶听雪在死人岭的时候见过一面。苏梦浮和他交集不浅,对他的评价也很模糊。

  “他是什么人?”叶听雪问道,伏东玄绝不仅仅只是崖州城里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么简单。

  “岭南人,熙德六年的状元,二十岁就进了议政堂,二十五就官至刑部侍郎。”柳催轻声提了两句。

  大魏用过的年号里没有“熙德”二字,那这就只能是大楚的年号了。

  岭南是荒僻之地,不甚发达,北人多说其未开化,不尊礼仪,同样是群蛮夷。但就是这么个地方,在熙德六年出了一颗紫薇星。

  大楚开科举,科举入仕中虽不乏高门世家子弟,却也使得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寻常人能有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伏东玄就是这样的人,起初没人在意这个初入上阳的寒酸小子。还笑他这么年轻,书都没读过几年便来考功名,还不如回家先娶个妻,别当个雏儿。

  又有人笑他或许是觉得自己能一飞冲天,娶个高门世家的好女儿也说不定。

  这些风言风语并未阻挡过伏东玄什么,他殿试中一举夺魁,让伏东玄这个名字瞬间传遍了上阳。

  十分传奇的故事,叶听雪却不由得想起当初苏梦浮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连名字都是耻辱的人。但他没想明白,柳催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一进门,他们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院子藏了很多人的气息,杂乱,危险,混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叶听雪心道不好,管事的那对老夫妇,连带着那个容易脸红的小姑娘都不见了。柳催所说的伏东玄也不在,他们快步去了正厅,就见里头有个人在悠然自得地煮了茶叶。

  见到柳催他们二人,那人才说:“才回来啊,等得可真有些久了。”

  是承天府的人,他腰上挂着“承天昭行”的象牙腰牌。

  这人一颗灰色的脑袋,原来是头发黑白交杂,远看着是不纯的颜色。他有些年长了,可皮肉还是光滑细腻,唯有眼角延出去好几道细纹。

  这倒不显得苍老,反倒使他像只锐利精明的老狐狸。那双带笑的狐狸眼睛有些阴柔,里头蕴藏着十分的危险。

  他扫过柳催一眼,目光停在叶听雪的身上,笑着说:“萍州一别,大公子好久不见啊。”

  叶听雪浑身血液瞬间冷了下来,那段噩梦一样的记忆翻起来折磨他。叶听雪定定看着那人,头脑发痛,令他此刻脸色无比苍白。

  柳催把他的手紧紧握着,看向李金陵的眼神更加冰冷。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李金陵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当初那一招摧心掌他有意留手,卸去三分力道,但一个身负重伤又流落雪原的人,应该很难活着才对。

  叶听雪感觉自己满口血腥气味,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那真是不巧,没让阁下如愿,是叶听雪命不该绝。”

  “哈哈哈哈,好一个命不该绝!”李金陵大笑道。

  风楼骤然出鞘,直追李金陵的咽喉。在他出手的顷刻之间,四周房上窜出数条人影。他们潜伏已久,就等着有人动手的这一刻。

  “阿雪!”柳催喊道,他解下腰上缠着鞭子,对着那群人狠狠地甩了出去。阎王令霸道凶煞的内力使这一鞭成了索命杀招。

  有几人避之不及,被那鞭子抽得肋骨尽断,吐出血就命数断绝,余下还有刀剑纷纷冲向了叶听雪。

  后者不退不避,一剑出,万潮追至。悠悠江涛化作无解的剑招,承天府袭过来的人当即被击得溃败,凡兵俗铁被那无双的一剑斩断。

  柳催站在叶听雪的身后,他的鞭子沾了碎肉和鲜血,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他又打退数人,让叶听雪没有后顾之忧。

  叶听雪出得一招“万里澄波”,李金陵将茶桌一拍,整个台面飞了出去被风楼一剑劈成碎木。李金陵身法很快,他不使剑,不用刀,也不出掌。但和叶听雪周旋的时候,李金陵心中感到片刻惊异。

  还是同样的潇湘剑法,和之前在萍州无甚不同,拿剑的人还是叶听雪,但剑的气势却变了。李金陵看在眼中,他感觉到了汹涌如潮的恨意,剑意凌厉又肃杀。

  “这样的潇湘剑吗?”李金陵有意刺激他。

  叶听雪面色依旧冷如冰霜,但他脑子很痛,那些记忆纠缠在一起折磨着他。

  “快走吧,我们总要有人活着回去……”

  “师兄,别回头……”

  李金陵的话他听不分明,反倒是呼呼风雪声,和师弟师妹们微弱的催促,令他感到格外的痛苦。

  “心乱了啊……忘了我怎么教你拿剑的吗?”叶听雪倏地睁大眼睛,他好像听见了叶棠衣的声音。

  李金陵指上轻推,但没能将风楼推开分毫,反倒是他的指头被内力震得发麻。他就不去改变这剑了,旋身避开杀招,又朝叶听雪心口打出一掌。

  这片刻实在危急,叶听雪把剑一收,提气运功也出了一掌。罡风四散,震得叶听雪衣袖都晃荡不止。李金陵仔细地看着面前地这个年轻人,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微微发麻。

  他是大内高手,摧心掌这么狠辣的招式,普天之下他若居第二,便没人敢说第一。

  李金陵苦练了几十年,内力和招式融合得炉火纯青。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应该是阳捷春、叶棠衣那样的高手,至于叶听雪这样的小辈,和他较量起来真是差了不少。

  叶听雪嘴角飘红,可他仍然不退,李金陵从他冷冷的眼光中瞧见和红衣鬼主如出一辙的疯狂。

  他越发觉得怪异,手掌心如被针刺,有股阴邪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传了过来。李金陵面色一变,但已经无法收手退开。

  转转神功,叶听雪用起来远比上尸清寒那样恐怖,他只能窥见这奇诡功法的一角,也只能在有人对他出手的时候才能全力而出。

  阴邪的内功只有一缕,本来是无法撼动李金陵的,但叶听雪心脉之中还攒着一道能和摧心掌内力相持甚久的无名真气。

  李金陵感觉到那股倒转移换的趋势,既后退不得,又无法收手,遂咬牙将这掌推得更狠。

  叶听雪似乎听见自己手臂骨骼折断的声音,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愈痛愈笑,那股无名真气从几欲受损的心脉中倾泻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了李金陵。

  “这……”李金陵身遭重创,被这一股真气震荡得连连后退。李金陵吐出一口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这是什么?他看向比他更不好过的叶听雪,柳催过去把人扶住,随后目光阴鸷地看向了他。

  “长河落日的内功,我当初还以为阳捷春真的对那个孩子不闻不问,原来还是念及旧情的。”李金陵想起了当年承天府的那位大人,他十几年的经营,还远远及不上他当年的威望。

  长河落日?叶听雪听到了陌生的词汇,李金陵说他用的是长河落日的内功?

  “叶棠衣的招式,阳捷春的内功,苏情君的剑,大公子真有不凡际遇。”李金陵拂走衣上尘埃,站定住看向那两人。

  柳催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有无法隐藏的骇人杀意,李金陵却不屑一顾。

  他从怀中取出帝子御赐的金令:“本官奉皇命前来荆西府,为的是这狄族屠戮之祸,生民沦落之灾。二位要对我动手,可就是谋害朝廷命官了。”

  柳催嗤道:“什么狗官?”

  李金陵也不生气,这死人岭里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值得他去置气,他还是对叶听雪比较感兴趣。

  “你我本来也不必动手,坐下来喝杯茶一叙旧情,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