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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几天前点的熏香气味已经很淡了,但屋内松香如常,并未混入生人的气息。

  郁琰习惯性地绕过那面通顶书架柜,然后来到里侧那排收藏柜前,只见前方正对着他的那张柜台之上,很突兀地摆放着一本翻开的德文哲学书。

  他平时并没有把藏书随处乱丢的习惯,在离开书房之前,拿取出来的书册一般都会被他按照编号放回到原位。

  因为对这本书十分熟悉,所以郁琰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他记得这是自己大一刚入学那年,其中一门专业课的任教教授私底下赠予他的,作为他认真完成课业的礼物。

  时隔经年,他已然不记得那位老教授长什么样子了,但这本书他至今依然常读,上面有他这些年每一次阅读留下来的注解,铅字留痕,是他和这位作者交错时空的对话。

  郁琰慢慢走过去,然后拿起了那本书,只见那书页上有一片很明显的干涸掉的乳白色污渍,被打湿的部分发着皱,像是被人刻意地□□过。

  他再次皱起了眉,然后抬头看向了头顶上的那个监控摄像头。

  因为事先在开锁记录上确定过时间,所以郁琰很轻易地就在昨天的监控视频里发现了朝弋的身影。

  他看见那人无比狂妄地向镜头展示着他从自己这里偷去的那枚婚戒,然后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紧接着又用这一只手,缓而慢地把玩起了某个东西。

  郁琰看见这人紧跟着又抬头对着监控低笑,那被故意扯开的□□,傲慢地挑衅着他的神经。

  他仿佛听见了这人的喘|息声,张合的嘴唇都像是在喊着他的名字。

  “郁、琰……”

  然后他又笑了:“你在看吗?”

  *

  郁琰带着那本被弄脏的书推开朝弋卧室门的时候,这个人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上,头微侧着向后仰,闻声笑吟吟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郁琰会主动来找,卧房的门不仅没上锁,甚至是虚掩着的。

  夹在他食中二指之间的那只烟身上闪烁着橘红的火光,朝弋不徐不疾地将一截烟灰抖落在脚下的地毯上,然后哂笑着询问:“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郁琰并不接话,只是径直走到他面前一米来远的位置,然后猝不及防地将那本厚重的硬皮书朝着朝弋面门上砸去。

  朝弋避也不避,任由那本书劈头盖脸地砸在自己脸上。

  坚硬的封皮径直撞上了他的鼻梁,剧痛过后朝弋只觉得鼻子痒痒的,随即一行温热的血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滴落了下来。

  这本书并不比一块板砖轻多少,被这么当头来一下,他不可能不痛,可朝弋却仍在笑,兀自问道:“不喜欢吗?”

  说完他伸手抹了把人中,淌落下来的血被蹭得到处都是,然后他的鼻头和唇周就沾满了湿漉漉的红印。

  “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密码?”郁琰垂目看着他,眼里依然是冷冰冰的,这人的惨状显然不会勾起他半点同情心。

  那间书房上的智能锁是四年前他亲自更换的,最顶尖的安防系统肯定说不上,但也绝不是什么低端的杂牌,如果朝弋是通过什么非法入侵手段破解的密码,那倒还情有可原。

  但他却是正儿八经地输入密码进入的,并且一次就成功了,说明这人绝不只是碰运气,很明显他是知道密码的。

  朝弋闻言却只是把那只行将燃尽的烟塞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片灰雾,对着郁琰玩味地笑:“梦里吧。”

  “……”郁琰单膝抵在沙发椅上,然后只手拽扯住了朝弋那被血污蹭脏的衣领。

  顺着他的力道,朝弋干脆丢掉了手里那支烟,然后狠狠把住他的后颈,很重地吻了上去。

  郁琰那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他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他几乎是瞬间就品尝到了朝弋口中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混杂在其中的烟草气息。

  随即这个疯狂的人撬开他唇齿,故意往很深的地方去,堵得郁琰几乎无法呼吸,而后又缓慢地退回来,变成一个唇舌交缠的吻。

  郁琰并没有和人近身搏斗的经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姿势让自己压根用不上实劲,后腰和颈部都被底下的那个疯子牢牢把着,越是挣扎,朝弋就越是要摁紧了他。

  等这人的手里的力道微松,郁琰才终于摁着他脖颈推开了他。

  可现在他也被弄脏了,原本洁白的衬衣袖口、皙白的下巴,全都沾染上了那个人的血。

  朝弋仰头凝视着他,看见这人那双冰冷的眼被他吻得微微泛红,唇上也浸上了一层莹润的水光,原来冷淡的薄粉色变得很深,像是刚刚才擦过有色唇脂一样。

  还有他下巴和鼻尖上自己故意蹭上去的血迹,醒目又颓靡的颜色。

  太漂亮了。

  一种想要把他攫为己有,然后藏匿起来的欲|望再次达到了顶峰。

  “何屹已经进了监狱,”郁琰俯下身,捏住他的脸颊,接着居高临下地通知道,“等寒假结束后,我会把何佳佳送进封闭式的私立中学,你的人不会再有机会接近她了。”

  朝弋则一脸无辜地盯着他,像是压根听不懂他口中的那两个人名是谁。

  郁琰并没有理会这人装模作样的单纯,他原本以为在解决掉朝弋手里那所谓的“把柄”之后,自己就可以很轻易地把这个少不经事的青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很确定这个人喜欢自己,可他的爱是扭曲的,利用得不好,反而会引火烧身。除夕那天夜里的那次试探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先陷落在情爱中的人总是要落于下风的,无论这人是寻常人,还是疯子。

  他满可以用“爱”,或是用施舍,把这个疯子用那一缕缕虚无缥缈的蛛丝缠绕起来,骗他作茧自缚。

  他要他失去侥幸“偷来的一切”,然后和朝冶一样死不瞑目。

  却不想这个人压根就不受控制,哪怕已经失去了手里的把柄,他依然要一次次地越界,一次次地踩进他雷区。

  而且一次比一次更要过火。

  郁琰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或许一开始朝钰薇的主意才是对的,直接以牙还牙地让朝弋死在一场完美“意外”里,才是最简单粗暴的“解法”。

  朝弋无视了他威胁的眼神,反而探出舌尖,在郁琰掐抵在他唇角的那根食指上舔了一下:“那个礼物没送好,我还另外准备了一个,你要不要看?”

  不等郁琰回答,他就兀自从身后摸出了一张相片,用两根长指夹着,举到颊侧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瞧。

  朝弋看见那个人的目光陡然变了,然后他重重抽走了他手上的那张相纸。

  “还记得这是哪天吗?”

  郁琰没说话。

  “才刚刚过去了一周不到,”朝弋揶揄地望向他,“嫂子的忘性应该没那么大吧?”

  相片里的背景是临烟镇上的那家小旅馆,狭小又昏暗的标间里,一个穿正装的男人正跪在另一个人男人敞开的双腿之间。

  拍摄的角度大概是在朝弋侧后上方,正好能拍清楚郁琰的脸,虽然因为光线昏暗,这张照片的噪点很高,画质也不算清晰,但熟悉郁琰的人肯定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的唇形秀气又漂亮,而此时生理性的眼泪和涎水一起止不住地往下滴淌,昏暗的光线中,那双冷淡的桃花眼里全是潋滟的水光、情|欲的颜色,既狼狈又不堪。

  郁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他的脸重重甩向一边,紧接着那张相纸被他撕成了碎片,砸了朝弋满脸:“下作。”

  朝弋却反倒兴奋地咀嚼起了这个人难得外露的愠怒情绪,随即低低地笑起来:“这就下作了?你猜回去以后我看着这段录像打了几次……”

  不等他说完,郁琰的巴掌就扬了上来,他并不孱弱,这样不留余力的一巴掌,直接就打得朝弋再次偏过头去,鼻间才止住的血又再度淌了下来。

  朝弋躲也不躲,反而拉住了他那只手,然后将所有淌溢出来的血都蹭在了郁琰的手心里:“你不敢听吗?”

  “那个视频我看了几十遍,还是觉得那一帧的你最好看,你为什么不多看看?”

  郁琰的心绪沉下来,他早该想到的,毕竟这个人是如此的卑劣。

  “我本来只打算留下来给自己看的,”朝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你实在太坏了。”

  “你骗我。”

  郁琰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骗过他,他只是顺势为之,除夕那天夜里从头到尾,沉沦的只有朝弋一个人而已。

  “不过这么漂亮的你,我当然不舍得分享给别人看,”朝弋把他的手翻了个面,然后在他无名指的戒痕上很轻地吻了吻,目光痴迷,“毕竟我那么爱你。”

  “但你要是不听话,我也不介意把你毁掉。”

  一个不堪的视频压根就威胁不到郁琰什么,顶多是让他沦为A市商圈里茶余饭后的笑谈,鑫瑞的股价可能会因此暴跌,但他也并不是那么在乎。

  可照片中另一位主角的身影实在是太扎眼了,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只要朝文斌不眼拙,就能猜出这人正是自己的小儿子。

  他可以和别人做这种事,就算曝光,也顶多只算是一场丑闻,唯独朝弋不可以,更何况他们到时候能从那段视频里看见的,只会是自己单方面的逢迎献媚。

  朝文斌和孟兰淳他们会怎么看自己暂且不说,那个刻板又固执的朝老爷子一定会将他视为眼中钉,认为他是个打定主意要让他家这一代断子绝孙的祸端。

  郁琰相信那时他会用尽各种手段挤兑鑫瑞,让这个小企业在A市无处容身,可鑫瑞是他父母的心血,也是他的软肋。

  “别生气啊,”朝弋含着他冰凉的指尖,仰头对着他笑,“我不是也还你一个录像了吗?”

  “不嫌弃的话,你也可以看着我自|渎,我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