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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一场死生,朝弋再次来到这间书房,站到那面展示墙之前,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安在墙顶上那一个摄像头,正跟随着他的脚步机械地转动着。

  朝弋低头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戒指,正是郁琰前些日子里丢失的那枚婚戒。

  而后他解下外套,缓缓地将那只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把这枚原本属于这间书房主人的东西展示在监控底下。

  只可惜圈口尺寸并不合适,那枚戒指只能堪堪卡在他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之上。

  于是朝弋干脆又将那枚戒指摘下来,紧攥在手里,再慢慢贴放在心口处,面上是近乎虔诚的姿态、痴迷的情|欲。

  戒指内圈里雕刻着朝冶的名字缩写“CY”,和他的名字缩写正好一模一样,可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其实一直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永远比不过朝冶。

  朝冶的生命被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一岁,关于他的一切似乎都被定格了,他不会再朝前走,当然也就不会倒退。

  他不会再有未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属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会永远被人珍藏,而爱他的人大概也会永远爱着他。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个留在他们记忆中的,从小优秀到大,体贴又稳重的模范儿子和模范爱人呢?

  所以他恨朝冶,嫉恨得要死,羡慕得几近发疯,假如可以交换一切,他宁愿那个死在三十一岁的人是自己,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是被爱过的。

  就连死后也是。

  朝弋不自觉地将躺在手心里的那枚戒指越攥越紧,像要把它毁成齑粉。

  如果拼尽全力也得不到郁琰的爱,那就让他恨好了,至少爱与恨一样热烈灼烫、浓墨重彩、不死不休。

  *

  郁琰回到朝家主宅已经是初二晚上的事了。

  这两天他驾车回老家那边的陵园祭拜了父母和祖父母,然后又请人收拾打扫了一下两位老人生前住过的老房子。

  他提着行李拿着鲜花进门的时候,餐厅里的晚餐才刚刚进入尾声。

  孟兰淳一看见他,整个人就莫名显得局促了起来,有些讨好地问:“琰琰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有?厨房里还有炖好的土鸡汤,我让杨姨去给你盛一碗。”

  还在厨房里忙的杨姨闻言探出半个脑袋:“是小郁啊,鸡汤还热着呢,还有刚榨好的玉米汁,我都给你盛一点吧?”

  “不用麻烦了阿姨,”郁琰礼貌地回,“我刚在外面吃过了。”

  朝文斌闻声也往他那儿看了眼,然后说:“春假这段时间你也难得休息,有空还是多在家里待一待。”

  紧接着他又偏头看了眼妻子:“你不在家里,你兰姨也老念着你,怕你一个人在外头孤孤单单的,再说外边的东西到底比不上家里的,知道你不爱吃鱼,兰淳今天还特意亲自下厨炖了鸡汤给你喝,你没回来,连我都不让动呢。”

  “和琰琰说这些干嘛?”孟兰淳有些难为情地拨了朝文斌一脚,然后道,“别听你朝叔说的,我也好久没下过厨了,今天也是蛮练练手,你要是没胃口,也不要勉强。”

  郁琰的态度看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热情:“嗯,那给我留一小碗就好,晚点我会下来吃。”

  见他似乎并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和自己生分,孟兰淳心绪稍放,终于笑了一笑:“好。”

  瞥见朝钰薇身边的餐椅上空着,郁琰便顺口问了句:“乐彤怎么不在?”

  “今天让她爸接去她爷爷奶奶那边了,”朝钰薇还不知道除夕那晚的事,只隐约觉着父母今天和郁琰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你前两天又回老家去了?”

  郁琰“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去看看我爸妈。”

  听见他提起“爸妈”这两个字,孟兰淳就莫名有些心虚,她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和你叔叔也有些日子没去看过你爸妈了,年后找个宽裕点的时间,我和文斌也去那边探望探望。”

  就在这时,杨姨忽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然后有些犹豫地询问朝文斌:“先生,朝弋先生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有下过楼……要不要备一份晚餐留给他?万一他夜里饿了……”

  “别管他,”朝文斌冷哼一声,“小兔崽子,饿死他算了。”

  好在老爷子没大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导致血压陡然升高,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短暂性晕厥,吃了点降压药,住院观察了一天也就回去了。

  不过朝老爷子这回也当真是气得够呛,从没有晚辈敢这样挑战过他的权威,就算是当年正处在叛逆期的朝文斌,也不及朝弋如今一半的不成话。

  于是从今往后朝氏宗祠的禁入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朝弋对此倒是表现得很满意,他本来就不太理解对着一排破木头又跪又拜又上香的意义在哪里。

  朝文斌这里也没姑息,通知集团那边暂时撤下了朝弋副总的职位,让他去给总部那位叫陈颐鸣的经理当个打杂的小助理,任凭他差遣,实际上也是想磨一磨这个小儿子的性子。

  短暂寒暄过后,郁琰就提着行李转身上了楼,谁知他才刚把行李箱推进屋内,正要转身锁门,却见门把手忽然被人从外边把牢了。

  “电话不回、信息也不看,”他听见门外那人轻轻慢慢地说,“到底是故意装看不见还是把我给拉黑了?”

  郁琰拉着门把手,不耐烦地透过门缝看向门外那人:“松手。”

  “现在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朝弋说,“我就松手。”

  郁琰眉微皱:“你小学生吗?”

  朝弋理直气壮:“快点。”

  郁琰并不打算惯着他:“你放不放?不放我喊人了。”

  如今朝弋手里已经没有他的把柄了,郁琰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还敢这么狂妄,还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你喊啊,”朝弋笑了笑,“最好把我爸喊上来,让他亲眼看看他小儿子现在是在扒谁的门。”

  他倒是胆大,也不管眼下会不会有人突然上楼,音量一点也没放低:“除夕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勾着引着要我上他?郁琰,你怎么事前事后两幅面孔呢?”

  郁琰对上他的目光,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眼里是一片深得可怕的颜色,像是只虎视眈眈的野兽。

  郁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半点怯态,这个疯子就会立刻扑将上来,把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可笑,那晚动情动欲的人分明是朝弋自己,而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一个眼神,那算勾引吗?

  简直强词夺理。

  但郁琰从来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和一个疯子继续纠缠拉扯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他干脆示弱,只手打开手机,当着朝弋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可以了吗?”郁琰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朝弋粲然一笑,然后就说到做到地松开了手,只见里边的人立即便把屋门拽上了,很重的一声落锁的响。

  屋内的郁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正打算再把这人拉进黑名单,却看见聊天框页面上忽然又跳过来两条消息。

  游游游弋:我把他的灵牌砸坏了。【图片】

  -你会心疼吗?

  所以蹲点循声,大费周章地过来扯他的门,就只是为了通知他这种事吗?

  幼稚。

  郁琰冷笑了一声,紧接着顺手按下了窗帘的开关,遮光帘缓缓向两边退去,日光透过里面那层薄透的纱帘落入屋内。

  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已经被他收起来了,连同那只属于朝冶的手表一起。

  然后郁琰把手里那束从路口花店里带回来的粉雪山一只一只地插|进了茶几上摆放着的那只花瓶里。

  几乎是同时间,那边忽然又传过来了两条消息:

  -不去书房看看吗?

  -给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他发来的消息郁琰一般都会选择无视,但看见“书房”那两个字,郁琰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这个家里除了他以外,他只告诉过朝冶那间房间的密码,而杨姨的打扫时间是固定的,需要做清洁的时候她会照例给郁琰打个电话,如果郁琰那时人在公司的话,他就会远程开启房间门让杨姨进去。

  而朝冶就算知道书房的密码,也不会随意出入,如果一定要进去,他总会提前给郁琰发条消息以征求他的同意。

  所以朝弋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郁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插完了花,然后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整理出来,紧接着拨通了内线电话,通知家政阿姨上楼把需要换洗的衣物送去洗衣房,顺便再更换一床新的床单。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在茶几边的沙发椅上落座,随即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这两天书房的开锁记录。

  消息记录上显示,昨天中午十一点零九分的时候,有人通过密码开锁进入了他的书房。

  同一天的十二点多,也留有一条关门记录。

  很快,朝弋就收到了添加好友以来,郁琰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

  -你怎么进去的?

  从这条文字消息上,朝弋并没有读出郁琰的任何情绪,可他依然抚摸着那一条窄窄的聊天框,那单薄的一行字,像是要透过这冰冷的屏幕,触碰隔壁房间里的那个人。

  游游游弋:你猜。

  郁琰没心思和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关掉手机推开门走出去,却见手机屏幕忽然又再度亮起。

  游游游弋: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密码,怎么嫂子反倒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