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88章 西风冷

  “……大人,您已经好几天没有歇息了,”温云翘,“要不您还是去歇一歇吧,有什么新消息了,我们一定立马转达给您。”

  源素臣双眸泛着血丝,难得地露出了倦容,他一手支着侧颊,说话也带上了鼻音:“怎么还没有师渡影的消息?你们不要瞒着我,是生是死都要如实说。”

  “您放心,”温云翘道,“如今您最需要的就是歇息,右使大人在外征战,远在北疆,一时半会儿传不回来消息也是正常的。可是您要是为此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源素臣因为困倦,此刻两眼看着灯花都觉得有些模糊,他勉勉强强闭上了眼睛,伸手遮挡住了光亮,道:“我要是能睡着,早就去休息了。”

  温云翘和赵璩面面相觑,后者小声道:“你去找找太医,看能不能给左使大人开一点安神助眠的药来。”

  “哎,好。”

  “大人不必费心,”赵璩笑着宽慰道,“柔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听说他们新任的首领已被大人拿下,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剩下的人不过一帮败军之将,安敢造次?右使大人这一去,必定是马到功成。”

  源素臣却是摇了摇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了。不到最后一刻,往往分不出成败输赢来。这些变数对于主帅来说,又往往是致命的。他还年轻,不比许多人经验丰富,难说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酿成大祸。”

  赵璩欲言又止,一时间觉得安慰的话似乎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源素臣叹了几声,有些懊悔的意味,又道:“早知如此,我从前就对他再好一些了。”

  “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源素臣揉着眉心道,“你家中不是还有老母妻儿需要照料吗?回去吧。”

  赵璩还有话要说,但他不好违背源素臣的意思,只好应了一声道:“……好。大人您也要多多保重。”

  赵璩走了之后,寻到温云翘道:“我刚才叫你去叫太医来,你可去了吗?”

  “大人放心,”温云翘道,“曜正在熬着呢。”

  温云翘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又道:“赵大人,您不觉得丞相大人近年来总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吗?我感觉他心里似乎真的很难过。”

  “换了谁谁都难过,如今已经是正光十一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赵璩道,“你想想看,曾经认识的那么多人都走了,换成你,你不难过吗?”

  “说的也是,加上最近北方那边一直不太平,”温云翘道,“听说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一支乱军来,而且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个头子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葛荣吧,”赵璩听我以前提到此人,不由得眉头紧锁,“我也听说了,他好像是吞并了原先的几支叛军,壮大了势力,这才得以在河北一带横行无忌的。先前可是去了好几波官兵呢,全都是铩羽而归。”

  “……那,”温云翘倒抽了一口凉气,抓住了赵璩手腕,“右使大人此行不会……”

  “……应该不会,”赵璩道,“咱们右使大人那是去擒拿柔然余孽的,和葛荣那家伙八竿子打不着。我记得那家伙是怀朔镇发迹的,右使大人如今应该是在御夷镇,隔得还挺远的,暂时不会有什么事。”

  “两位大人,”太医笑着作揖,“药已经熬好了。”

  “哎,好,”赵璩道,“你快去给左使大人送进去,就说是安神定魄用的,用完了也好歇息。”

  太医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个向丞相大人谄媚的好机会,哪知道刚把药端进去,就发现源素臣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太医一头雾水,“左使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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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素臣找到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的秋筠,轻声道:“你家主子呢?睡了?”

  “也是刚歇息,”秋筠道,“大人您也知道,他这个人啊一直都是老样子,谁都放心不下。”

  “今日的药他喝了吗?”源素臣又问,“大夫没说什么话?”

  大夫不敢说实情,怕源尚安伤心,也怕源素臣会以庸医为名,要了自己的小命,于是只敢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叫源尚安好生修养。

  秋筠虽然不懂药理,却也知道察言观色,她从大夫躲躲闪闪的眼神里感觉到了猫腻。

  “……只怕不太好,”秋筠说到这里,心里不免难过,“但是、但是我到底也不是学医行医之人,哪里懂该怎么给人看病瞧病?我只是从那大夫的神色里看出来情况不妙就是了。大人,那人八成是个庸医,您给……您给我们大人换个人来、换个人来吧……”

  秋筠拉着源素臣的衣角,泪如雨下:“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他……若叶姑娘太小了还不懂事,他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大人您了……”

  “你先起来,先起来,”源素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太医院凡是有点名气太医我都已经叫过了。事已至此,也非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了的。”

  源素臣叫她起身,可秋筠听了这番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站起身来。她啜泣不止,道:“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难道就没有让人活下去的法子了吗?”

  “夜里凉,”源素臣道,“起来吧,跪久了对膝盖也不好。”

  源素臣绕到了后院,试图透过纱窗看清源尚安的身影,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觉得耳边似有蜜蜂嗡嗡吵闹,弄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这是自己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觉落下来的后遗症,源素臣扶着廊柱缓缓坐下,靠着它闭了闭眼。

  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很少交谈,源尚安没主动跟他说话,源素臣也就没有自己去找他。两人曾经的形影不离像是一场不真切的美梦,没有人再主动提起。

  他忽而又想起慕容楚嫣来,那姑娘在从源尚安府上出来之后,又去找了他,说了言枫华逼娶自己的事情。可源素臣对此也做不了主。源素臣毕竟跟慕容楚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法让人退婚,这终究是一个“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年代,人们的偏见根深蒂固,而一国丞相的权力还没有大到能够逾越世俗眼光,强迫一位在朝官员休妻的地步。

  晚风吹得源素臣昏昏欲睡,他的潜意识里却又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他就这么倚靠在长廊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过去。

  一片朦胧之间,源素臣隐约听到传来了轻微的人声,似乎还夹杂着哭腔:“大人……有、有右使大人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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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渡影带着亲兵行至了五将山,勒住缰绳道:“这是何地?”

  费崇被沈知隐想法设法拉到了军营里,他谨小慎微道:“回大人,这里是五将山。”

  “五将山?”师渡影喃喃自语,“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后头的源念之听到,出声问道:“师大哥,怎么了吗?”

  师渡影知道此地是昔日前秦天王苻坚的折戟之地,但他深知此言一出只怕会扰乱军心,于是岔开话题道:“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

  “你们听好了,主帅虽已经擒拿,但残部仍在逃离,切不可掉以轻心,”师渡影道,“源念之,今晚巡防便由你来负责。”

  “是。”

  师渡影又做了一番部署,奇怪的是,尽管他已经面面俱到,可心里面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觉着不安。师渡影隐隐预感到自己似乎还有所疏漏,但他一时间也觉察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料的不错,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变数会源于费崇。

  “……你说什么?”源素臣顾不得自己头痛欲裂,忙拉着赵璩追问,“他出……出什么事了?快说。”

  赵璩扑通一声,先给源素臣跪下来了,道:“右使大人……右使大人被、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漠北人捉住了……现在、现在生死不明……”

  “什么?”源素臣顷刻间如坠深渊,他揪住赵璩的衣领,眼珠布满血丝,把后者吓了一跳,“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知道哪来的一群漠北人……”

  “就是、就是……”赵璩道,“我也说不上来他们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柔然在阿若还可汗自尽之后四分五裂,随后……随后有一支部族好像、好像叫什么突厥人,目前还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所以……所以他们才趁火打劫……”

  源素臣脑中一团乱麻,但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是松开了手,然后仔仔细细地理了一通前因后果,最后道:“这么说来……这么说来,这些叫什么突厥人的,是把他捉去,做了俘虏了?”

  没等到赵璩作答,源素臣又呢喃道:“既然是俘虏……他们必然别有所求,不可能杀了他的……是不是、是不是?”

  赵璩愣了一下,踉踉跄跄地站直了身子,好半天才道:“他们的要求、要求是,用前些日子押解回京的主帅和被俘虏的草原人,换右使大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