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87章 此夜寒

  这一夜里源尚安时昏时醒,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便是源素臣自始至终都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而他只能被动地接受这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索取占有。

  源尚安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在源素臣的府上躺了三日,源素臣看着床上那个欢爱过后虚弱无力的男人,示意宣召太医前来。

  御医战战兢兢地进了府,始终不敢正眼瞧源素臣。

  “该怎么看病就怎么看病,”源素臣道,“其余的事你不用管。”

  “是。”御医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盖了一块手帕,替源尚安把起脉来。

  “怎么样?”源素臣冷不丁地发问,那目光在御医看来犹如两道利剑。

  “……回大人的话,”御医轻轻抹了一把汗,支支吾吾道,“湘君大人他,身体太过虚弱,下官、下官推测是劳累过度所致。”

  御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源素臣:“……还请左使大人告知湘君大人,他如今心力交瘁,急需休息,万万不可剧烈行房。”

  源素臣的眉头古怪地跳了跳,脸色不大好看:“……知道了。你去开方子。”

  御医立即如逢大赦,脚步也不禁快了起来,直奔药房。

  药煎好的那一刻,源素臣没叫旁人经手,亲自端着碗放到源尚安的床前。

  恰好此刻源尚安也慢慢恢复了神志。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源尚安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筋拔骨一般无力,腰身酸软发麻,连支起身子都万分艰难。

  “你好好歇着,”源素臣道 “把药喝了再睡会儿。”

  “……喝药?”源尚安哑着嗓子冷笑起来,“你放过我吧,我还吃药做什么,我看我现在反倒是死了清静。”

  他话音刚落,心下一紧,猛地咳喘起来,朱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滴落在了被褥间。

  “……你!”源素臣一瞬间怒不可遏,上去掰过源尚安的脸,将苦涩的药汁全部饮尽,含在口中,嘴对嘴喂了进去。

  松口的那一刻,源尚安猛咳不止:“……源素臣,你这个疯子……”

  “疯子?我听腻了,”源素臣道,“你也骂不出一点新的来。”

  须臾,他又道:“承认吧,这就是你们这种正人君子容易吃亏的地方,太端方太讲究,反而束手束脚的,处处碰壁,到头来还是自己受委屈。”

  源尚安不理他:“不用你操心。”

  源素臣看过源尚安崩溃挣扎的模样,那在情事里抽搐喘息、意乱情迷的人是他,不是自己。他早就明白这个人是怎样的言不由衷。

  “不用我操心?”源素臣趁他不注意,吻过源尚安的唇角,替他舔去了血丝和药汁,“我劝你好好想想,这世上除了我,如今你还有谁可以依靠?”

  “想清楚了再同我说话,”源素臣起身朝门外走,“我待会儿再来陪你。”

  源尚安没再出声,直到源素臣的脚步声远去,真的出了府邸之后,他才扶着床角摇摇晃晃地起身。

  起身的那一刻,源尚安才惊觉不对,肠壁一阵抽搐叫他差点站立不稳,随后只听“啪”的一声——

  一黑一白两枚棋子伴着他移动的姿势,从那个小洞里滑落了出来。

  源尚安耳中嗡嗡作响,被这副淫乱的场面惊得怔住了,连思考的能力都停滞不前,良久才后知后觉地羞愧难当起来。

  他的眼神转向一旁的棋盘,突然羞愤交加,蓦地抬手将棋子棋盘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源素臣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屋里的动静,他转身开了门,走近源尚安道:“我看你这个样子也处理不了什么政务,不如这段时日就在我这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要去,谁也不要见。”

  源尚安苦笑道:“那你不如直接把我关进牢里,这样你我也都落得个清静。”

  源素臣按住源尚安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你非要这般同我说话吗?”

  他尽可能地压抑着怒意,先叫源尚安坐了下来,而后缓和道:“罢了,你我昨日都在气头上,情绪不好,说的那些话都不能作数。”

  源尚安听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心软,他剧烈地咳了一阵,不得不用帕子掩住唇舌,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万不能有此非分之想……”

  “你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大魏自立国以来,就没有哪一任丞相像你一般,手握重权,一言九鼎,有君王之实,只是无君王之名,”源尚安又道,“你何必……哎,事到如今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没有的……”

  源素臣听罢,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什么没有的,我有过什么?那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江山是我一寸寸地打下来的,我就是要这天下和帝位又如何?那也只不过是讨回来本该属于你我的东西罢了。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二十多年前我孤身一人来到洛阳,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所爱。二十多年后我还在洛阳,可我还是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一切。你告诉我,尚安,你告诉我,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用拿那些天下苍生的大话来说服我,这普天之下,谁能没有一丝半点的私心呢?”源素臣道,“凭什么旁人可以有私欲,我就不能有一点私念?尚安,这天下万方真正属于你我的东西太少了,我不信你从未动过一点杂念。”

  “我当然有……我何时说过我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圣贤?”源尚安声泪俱下道,嗓音不知是因为动了真情,还是哭声作祟,以至于有些喑哑,“我一早就说过了,我这一生唯一的私心杂念就是你。”

  “既然如此,”源素臣缓步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那你我不如一同回到敕勒川下,也不必等什么大魏太平无事了,不用管尘世间这些是是非非,也不用管今朝谁家天下。只有你我两个人日夜相对,怎么样?”

  “我……”

  源尚安听出来这番话半真半假,有意试探,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

  ……要他放弃一切,和这个人离开。

  源尚安脑中闪过了无数人的身影,有女儿源若叶,有夏州城里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的百姓,也有一去不复返的故人。这些回忆和面容齐刷刷地落下来,砸得他一瞬间头晕目眩,无法分别孰轻孰重。

  他斟酌片刻,道:“好,我愿意同你走。”

  这回答有些出乎源素臣的预料,他嘴唇微微张合了几下,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似乎想竭力证明什么,又或者仅仅只是有点患得患失,转而又道:“你看你也不是立即回答我的,而是思虑良久,小心斟酌损益、掂量轻重之后,才做出的回应不是吗?这就说明无论是你也好,还是我也好,我们心里都有更重要的东西。”

  “……曾经是这样,曾经也有过,”源尚安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颓唐,眼神也黯淡无光,他扶着桌角慢慢坐下,“但如今这一切比起你,都、都……”

  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丧母的女儿,还是会想起饥荒时拉着他衣袖哭诉的百姓。源尚安的喉间哽咽着,想承认什么,却终于耗尽了力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源素臣看着阖眸流泪的源尚安,最终放弃了,“你还是好好歇着。等你养好身体之前,我不会叫任何人任何事务来打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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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秋筠下了马车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观雪阁的后院,“大人您怎么样了?”

  “我没事,”源尚安道,“只是你怎么来了?”

  “嗨呀,大人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秋筠道,“我是收到了左使大人的消息,叫我来照顾照顾大人,哦对了,若叶姑娘在园子里头玩呢,大人要见见吗?”

  “不了,先叫她好好玩一玩吧,等她玩累了再说,小孩子一开心起来,心里头未必想着爹娘,”源尚安还是竭尽全力对秋筠展露了笑颜,“对了,外头就没有什么新消息吗?”

  “这我哪知道?”秋筠一边收拾着屋里头的东西一边同源尚安打趣,“我就算知道,也不懂得啊。我又不是大人那样呼风唤雨的大官,一提笔就能决定那么多国家大事呢。”

  “你这个……”源尚安无奈地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僭越的话,皇上要是听见了,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要我说,大人就专心致志地养病就好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不用搭理外头风风雨雨的机会,多少人只怕都对此求而不得呢,”秋筠道,“等养好了身子,大人要是还要去操心啊,我可不会管大人。”

  源尚安摇了摇头,道:“倘若我再不能好起来了呢?”

  秋筠心猛地一颤,转头发现源尚安唇边虽然还挂着笑意,却有一种凄凉的滋味:“好好的……干嘛咒自己……”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源尚安道,“我总是闷在这里,只会觉得心里不安,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外头若有什么新的事儿新的消息,就及时回来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