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80章 血未干

  “我原以为这孩子聪明能干,将来能有大用,”源尚安见源素臣回府,不知他方才才见过钟涟,“谁知道竟然为了功名利禄,上来就反咬一口。”

  “说到底,这原是我不好,”源尚安又道,“我提他是想举荐给你,结果却给了他非分之想。”

  “你放心,他现在仍然是我们的人,”源素臣道,“这只不过是我和他之间说好的事情罢了。我不想牵扯到你,因而也没有叫他事先通知,你不要自责。”

  “这事与你无关,”源素臣又道,“交给我便好,你无需卷进来。”

  “哎你——”

  源尚安未出口的话被门外的汇报打断,温云翘使了个眼色,道:“丞相大人,都打点好了。”

  “走,”临别前源素臣对源尚安道,“你放宽心,我很快回来。”

  “哎,哎……”源尚安想叫他回来,可源素臣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把源尚安牵扯进来,是以不管源尚安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回头再做解释。

  他眼里的源尚安是个干净高洁的君子,不该去沾染这些冤孽和杀业。

  “到底怎么了?”源尚安拉住温云翘,“你们怎么也不会办事了?都不知道一块跟在后头?”

  “大人,”温云翘劝住了源尚安,“您就放心吧,有丞相在,此事算不了什么。”

  源尚安无可奈何,他知道源素臣一旦打定主意,谁也劝不回来,一声重叹之后只好道:“希望他平安无事。”

  “哎哟,”另一头钟涟看见源素臣来,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丞相大人,老奴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源素臣假装同他亲近,换了一副笑脸道:“依我看,公公倒是多虑了,不过是几个人闹事,还翻不了这天。”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谢天谢地了,”钟涟道,“大人不知道,昨日晚些时候陛下暗自找了人,怕是动了疑心呢。”

  这人自然是源素臣打点过的,他心里并不意外,可面上却要装作稀奇的样子:“哦?竟有此事?公公可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哎,”钟涟一声长叹,“只怕陛下是下了决心,要动你我了。”

  源素臣眼珠转了转,对此毫不意外。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自退朝之后,沈静渊便不再要钟涟侍奉左右,他点了新进宫的小太监和年轻的宫女,叫他们跟着自己。

  “朕知道你们背地里还有一个老祖宗,事事都得先看这位祖宗的脸色,”沈静渊道,“朕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想让有些人面子上过不去,也不想让你们太过难堪,但这并不代表朕被你们蒙在鼓里。朕把话都跟你们说清楚了,你们进宫来只有一件要紧的差事,那就是侍奉天子。再叫朕听见了什么老祖宗,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几名宫人立刻低眉顺眼。

  “朕现在便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做,”沈静渊道,“把钟涟在宫里的余党都查出来,查清楚了,一个也不要漏掉。”

  岑落夹在这些人里头,他听了沈静渊的吩咐,离宫之后转身便悄悄告诉了源素臣。

  “陛下怎么说?”源素臣拍了拍披风,将至挂在了架上,“叫你去查人了吗?”

  “叫了,但还有别人,我跟他们一同去,”岑落小心翼翼道,“陛下只怕暂时还没注意到我。”

  “这不是难事,”源素臣道,“过两日你查出来了人,陛下哪有不重视你的道理?你放心,有我在你后头帮着你,你只管撒开手脚去查,出了事我自然叫人给你顶着。”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源素臣又道,“钟涟背着陛下,收了那么多义子义女,没少从他们手里盘剥,你审人查人,不仅不是造孽,反而是积德。只要能问出东西来,死活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岑落听源素臣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害怕,他不敢相信真出了事,源素臣会保住自己,而不是一脚踢开。

  他深吸了几口气,应道:“是。”

  “还有就是,我不要你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反而要你刻意走漏一点风声,叫钟涟的人听了去,”源素臣指点道,“诈他们一诈,逼他们一逼,不愁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是。”

  岑落虽然起初有些害怕,可为了前途,几次过后便也学会了下狠手,他叫人将那些不肯吐露实情的宫女太监们打得遍体鳞伤,只为了获得一些想要的东西。

  源素臣进了牢狱,看着身边奄奄一息、试图垂死挣扎的人,又看了看岑落,只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钟涟那边知道了,”岑落擦着额角的汗连忙回应,“正在殿里哭着跟陛下求情呢。说是希望陛下看在服侍多年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啊,对了,”岑落道,“这些人怎么办?”

  源素臣道:“厚葬吧。余下的时辰,我来好好会一会钟公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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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摸了摸源尚安的脉搏,道:“大人的身体,最忌讳的就是‘忧思过度’这几个字,我前些时候来,已经嘱托过了大人,大人怎么偏偏不往心上去呢?”

  源尚安一手按着心口,略有愧色道:“叫先生费心了,我这毛病只怕是想改也改不掉了。”

  大夫把药方转交给了秋筠,又轻叹了一声,道:“湘君大人,身子骨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注意才能慢慢好转,旁人也不能代替啊大人。”

  “我知道……我,”源尚安道,“抱歉,还是给先生添麻烦了。”

  大夫不知道源尚安家中的情况,以为秋筠是他的妻妾,于是转身向秋筠道:“夫人,湘君大人的病,您也得多多叮嘱他几声才是啊。”

  秋筠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句“夫人”喊的是自己。她又害羞又忍不住想笑,脸颊微红,只好捂着嘴掩饰道:“什么夫人,你弄错了,我是大人府里头的女管家罢了。”

  “……哦、哦,你们原不是夫妻,瞧我这……”大夫赔笑道,“瞧我这老眼昏花了,净说些瞎话,真是不好意思。”

  源尚安同秋筠开玩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没嫁人,就已经做了夫人了。”

  “大人就知道拿我取笑,”秋筠嗔了一声,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明白源尚安这是同自己说笑,“赶明儿我就让大人兑现这句话。”

  源尚安被她逗乐了:“在外人面前说话这么没有规矩,也不怕被人笑话。”

  秋筠不知怎么的,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掏了帕子抹去,又道:“大人好生养着身子,我送先生出门,药就在炉子上,想来一会儿就煎好了。大人若是要找左使大人,记着临走前先喝了药。”

  ——————

  时至暮夜,源素臣在殿外等了一阵,听见里头钟涟的哭声渐渐止住了,也不知道沈静渊同他说了些什么,他出来是脸色灰白,像是刚死了爹娘。

  源素臣给他递帕子,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公公,您不该瞒我。”

  “我原以为是几个人急功近利之人小题大做,揪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放,想着给点银子打发打发,再不济,私下里低个头说说好话,此事也就该了结了,”源素臣道,“可我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根本不是瞒一瞒就能过去的事情!”

  钟涟哭求道:“我、我是做过这些不体面的事情……可、可比起那些无法无天的世家子弟来,我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还请、还请大人——”

  源素臣冷然打断他,把钟涟逼向了角落,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根本算不了什么?你要不仔细听听你在说什么昏话?!你以为皇上对你我下手为的是什么?就是害怕有人手伸得太长,妨碍自己,你偏不知收敛 心存侥幸!如今酿到这个地步,把我牵扯进去也就罢了,还弄得朝野皆知满城风雨,你说说,谁能容你?”

  “我、我……”钟涟只当是源素臣因为自己欺瞒的事情发了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拽着源素臣的衣角哀求道:“大人、丞相大人……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样昧着良心的事情……大人、还请大人看在往日情面上……给我一条生路吧……我也不求留在洛阳,只要能打发我去先帝陵前看守,潦草过完余生便好、便好!绝不敢再奢求其他。”

  源素臣道:“我原以为你在陛下跟前侍奉多年,也该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如今却还是那样糊涂天真?天子岂有朝令夕改、不了了之的道理?你这不是让陛下在天下人面前丢脸吗?”

  “……我、我知道,”钟涟磕头不止,脑门上已经带了血痕,“所以、所以还请大人就、就饶过我这一回吧……大人不也是说过,如今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

  “可别这么说,我是钟公公哪门子的大人?”源素臣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不认人便是真的不认人,一点情面都不给留,“这声大人我无福消受。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隐瞒不报的下人。”

  “……丞相大人、我、我真的知错了,”钟涟涕泗横流,往日的党羽为了求生,已经将他出卖,沈静渊也打定了主意提拔新人取代自己,眼下他除了源素臣真的无所依靠,“大人,我已然是风烛残年……还请大人体谅……”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源素臣话到此处,反而放缓了声音,“你非要我把那句话说出来吗?”

  “什、什么……”

  源素臣语调平静道:“你如今除了自尽,没有第二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