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79章 布棋局

  楚夕岭闻言一震,心惊胆战道:“这……这是要污蔑大人……在下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源素臣笑道:“你慌什么,不过是一个计策需要,引他入局罢了。”

  旋即又拍了拍楚夕岭的肩膀,道:“你好好去做,要是做好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这一句话陡然让楚夕岭心生了非分之想,但他不敢在面上表露,只道:“大人说的是,我一定照办……不,我一定办好便是了。”

  “去吧。”

  “……呃,对了,”乌洛兰白音道,“这件事可要告诉湘君大人一声?”

  “既是演戏,那就要做全套,”源素臣的意思是不用告诉源尚安,“而且我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平白无故地染上杀戮之血。”

  “是。”

  几日后的早朝,御史台站出了人,道:“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说,”沈静渊隔着旒冕,依稀能看出来此人神色犹豫,“当着朕的面,你但说无妨。”

  那名官吏跪下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朝着源素臣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才道:“陛下,微臣今日要参……参丞相大人和侍中,自正光三年以来,财务支出便有漏洞,常常是账本和实际拨出的款项完全对不上。就拿光禄勋和太府这六年的开销来说,正光四年上报陛下的是一季度一千两,可实际上花出去的至少有一千两百两。”

  “要是单单是数目对不上也就罢了,或许是记账的时候登错了,又或者是下面的人记错了,微臣都认为不是什么大事,”那官员受了楚夕岭的指点,此刻跪下又道,“可微臣担心是有人故意联手,一起欺瞒陛下,用陛下的钱财,暗中为自己培养羽翼!这才不得不说……”

  “一派胡言!”源素臣驳斥道,“你既说是账目出了问题,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叫人来,咱们一一核对,要是大人说的有一个错漏之处,我便治你污蔑之罪!”

  “陛下,”那官员跪了下来,“微臣不敢有半字虚言!陛下大可派人彻查,若微臣胆敢欺瞒陛下,微臣愿意领受一切责罚!”

  这是怎么一回事?源尚安看着那名站出来“检举”源素臣的官吏,心道此人平日里和世家之人走得也不近,更何况昔日的六大家族时至今日,除了言家的言枫华在沈静渊跟前受宠信之外,早就已经大权旁落,家业凋零,哪来的底气在这个时候再对抗源素臣?

  源尚安自然是相信源素臣的,他知道这人同自己一样为官清廉,不曾收受半分贿赂,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事情也不屑去做。源尚安担心的是钟涟做过此事,一旦他们咬死了源素臣和钟涟有所勾结,那可就说不清了。

  然而他正要说话,就被楚夕岭抢了先,他出列道:“陛下,微臣可以为他作证,微臣这些年来任职御史台,日日夜夜不敢懈怠,生怕上负天恩,下愧黎民。微臣连夜带人查明此事,确信方才之言确有此事。”

  “陛下,”源尚安道,“微臣以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此事真相如何,也不能只听御史台的一面之词,不如找来太府和光禄勋的人当面对质。”

  “湘君大人,”楚夕岭直言不讳道,“恕微臣直言,如今入京之人,到了洛阳不知有皇上,只知有丞相大人,不去拜见陛下,倒准备了金银财宝先去你们源氏的府邸拜谒,以求飞黄腾达!他们知道丞相大人不好巴结,于是就先送往大人您的府邸!”

  “楚大人,你说话也要有一个依据,而且怎么总是说了上文,没有下文了呢?”源尚安道,“你说这些人送我厚礼,以求前程,可是这些东西都被我尽数退还了回去,这句话你为什么不说?”

  钟涟见源尚安出声反驳,这才敢跪下,恳求道:“皇上,老奴是冤枉的啊。老奴虽然糊涂,可也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不忠的事情来。老奴想,兴许是下人做事糊里糊涂,让两位大人误会了,也未可知。”

  “楚大人,你也不要太过分,”源素臣虽然知道楚夕岭扯上源尚安十有八九是为了让沈静渊更加相信,但这已然犯了他当初不让牵扯到源尚安的忌讳,“你我也算是自家人,你的母亲原是我的堂妹,念在血缘之亲上,我也对你很是赏识。原不求你对我感激涕零,但你也不能反咬一口。再者你要说我便说我,何必攀扯旁人?”

  “陛下,丞相大人,”楚夕岭道,“微臣自认为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从无什么亲家之说。微臣所言,也为的是天道公允,绝无半点私心。”

  沈静渊不免欣赏楚夕岭这份装出来的“大义凛然”,但心里仍有几分疑虑,怀疑是他和源素臣一块逢场作戏。于是道:“几位爱卿,何必非要争得面红耳赤的呢?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否则一早就在梁军北伐之时背主投靠了,哪里还会随朕至今?依朕看,这件事说不好就是底下几个办事的人一时糊涂,或记错了账,或财迷了心窍也是有的,倒未必事关什么忠奸之分。”

  “陛下,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源素臣也跪了下来道,“微臣自认清白二字,绝不容许旁人玷污。他既口口声声宣称微臣与钟公公沆瀣一气,微臣便要请他拿出证据来,也要请陛下的旨意彻查。若真有一二,微臣愿以死谢罪。”

  “这……”沈静渊不想源素臣如此执着,暗自猜测楚夕岭的话可能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丞相大人言重了,快快请起。”

  钟涟的确两手不干净,这些年没少偷偷摸摸地干过一点拿人好处的事,他自以为东窗事发,因此生怕沈静渊下令彻查。他道:“陛下,老奴本是陛下的奴才,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说什么或是要做什么,老奴本不应该置喙,就是陛下要老奴即刻自尽,老奴也该毫不犹豫。可是老奴怕丞相大人的清誉受损,也怕外人议论,有伤陛下圣明,所以老奴以为,应该先问过办事的人,再决心彻查一事。”

  钟涟自然有自己的算盘,只要派人去问,便有余地,到时候他找人把这些下人的嘴堵严实了,料想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静渊却也有自己的考量,此事若是能成,来日对付源素臣说不定便能多一道把柄在手,即便不成,他也可以借机敲打源家,借口御史台失察诬告,趁机裁撤一批人,提拔上自己中意的新人来。不管怎么样,于他而言都是毫无损害。

  “此事朕说了并不代表真相,”沈静渊道,“还是得清查到底才能得知,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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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楚夕岭原本是我的堂外甥,谁知道为了朝上爬,竟是一点脸面也不顾,闹到了陛下跟前,”源素臣找到钟涟,故作抱怨道,“谁不知道他既然敢告,就是有了准备,这一查下去,我看一准得坏事。”

  钟涟也正发愁,他原本不大信任源素臣,可现在也被迫同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说不是呢,哪想到半路上杀出来这么一个人来。我原想着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一时间才鬼迷心窍。可找人暗地里查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要真是个刚正不阿的汉子,我还不跟他计较,”钟涟道,“可他哪里是为着什么公正?分明是为了打压你们,好让自己上位做主。说他真没有后台,我可不信。”

  “钟公公,您有没有想过,不是您查不到,而是您身边的人压根儿就不敢查呢?”源素臣慢慢引他入套,言辞诚恳,“当然,我只是猜想,或许他就是个铁面无私的青天老爷也说不准。”

  “丞相大人是说……”钟涟只敢做了一个口型:“是陛下授意?”

  源素臣立马挡在钟涟身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道:“我也只是猜测,公公切不可当真,万一叫旁人听去了怎么办?”

  源素臣又故作感叹道:“公公是知道我的,我是多年前就跟着陛下的人了,哪里敢做王莽之事?不过是想等着陛下及冠,再还政于他,求个家族平安便好,哪敢奢念其他?哪知道陛下就动了杀心,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想来该是我当政多年,终于还是碍了陛下的路,成了陛下眼里老而无用、必须拔去的眼中钉了。”

  这话虽然是说源素臣自己,可也隐隐约约地指着钟涟,因为他也是“跟随了沈静渊多年的老人”之一。钟涟即便平日里不敢同源素臣打交道,此刻也暗暗信了几分,觉得这一刻非得和他联手不可。

  钟涟道:“大人也算是我的知心之人了,我求个什么,无儿无女的人,又没有什么依靠,无非也就是想要个善始善终罢了。哪里想到天道无情,竟非要逼我到绝境。”

  他说到这里,思及自己的处境,竟是迎风落下泪滴来,钟涟掏出手帕抹尽,道:“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助我,大人若能助我渡过难关,我、我钟涟来世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德。”

  说罢钟涟就要给源素臣跪下,后者及时扶住了他,道:“公公快请起,我何德何能,怎么经得起公公的大礼?如今我和公公就是同船的人,自然同命,我帮公公那都是份内之事。”

  钟涟道:“要我做什么,大人只管吩咐。”

  源素臣道:“也没什么,只是要大人给我一个准信儿,这些事,到底和大人有没有干系?”

  钟涟心里发慌,面上却故作沉着道:“怎么可能……这不过都是些污蔑之词……”

  源素臣点头道:“那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