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晚临一把将慕容楚嫣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举刀格挡:“你没事吧?”
慕容楚嫣道:“我没事。这些人都是谁，你从前认识吗?”
“……不认识，”源晚临挥刀砍断了拴着烛影的绳索，带着慕容楚嫣上马，而后伸手一拍马背，“快走!”
烛影当即撞倒几名武士，为两人冲出来了包围圈的缺口，源晚临把慕容楚嫣抱在怀里，眼看着就要越向山脚，为首的武士却骤然下令:“放箭!”
几十名黑衣蒙面的武士瞬间从袖中掏出了暗器，毒箭齐发，划过天穹。源晚临刹那间猛地拍打烛影的马臀，在它蹿出去的瞬间抱住慕容楚嫣滚身下马，翻进了一旁的丛林里。
雨水沿着枝叶滑落，滴到了源晚临的面上，他迅速伸手抹去，确保视线不被遮挡。
慕容楚嫣轻声道:“这不是下山的路。”
“……出不去了，”源晚临道，“能拖多久是多久，我听到动静前就告诉费崇，让他报官去了。”
慕容楚嫣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费崇事先串通外人的结果，还以为她和源晚临马上便能得救，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为首的武士带人查看了一番丛林边杂乱的痕迹，道:“人一定就在里面，记住了，把男的杀了，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动。”
三十多人无声地点头，表明收到了命令。
天空中闪电一晃，照出来身后尾随的武士犹如层叠鬼影，雨珠噼啪地朝下砸，地面一片泥泞。源晚临原本是拉着慕容楚嫣飞奔，此刻也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大雨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走得太快反而容易跌倒。
不过暴雨同样也拦住了追击的武士们，源晚临能听出来树林里的脚步声慢了不少，想来也是有所顾忌。
源晚临瞄到了前方的山洞，由于枝叶遮蔽，此处洞穴不易被人发现，他道:“楚嫣，你先进去躲一躲，我来对付他们。”
慕容楚嫣不怀疑源晚临的话，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云雾一般的绿叶，躲到了山洞里。
她不知道这些话全都是源晚临拿来安慰她的，源晚临确实通知了费崇，但他也不知道费崇到底在磨磨蹭蹭什么，怎么到现在了都还没来救援。
源晚临再能抵抗，毕竟也不是自小习武的人，一人对抗几十来个人自然不占上风。
……费崇为什么不来?
源晚临抄起了手边的石块，击倒了一名武士，随后拔腿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
“在那边!”武士听到了响动，立刻捕捉到了源晚临的身影，“给我追!”
源晚临边跑边不停地用手拂去面上的雨水，紧随其后的卫士在暴雨里织成了一张密网，在不分白昼的黑暗中朝着他逐渐收拢。
了结的刀锋破开皮肉，浓稠的血液混合着雨水洒落在地，四周的攻势越逼越紧。源晚临一交手便感觉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武士，武艺高强，绝对不是他这个半路修行的外行人能比得了的。
紧密的攻势简直要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源晚临在雨声中渐觉吃力，不得不连连后退——可这里是山崖，他若是一直后退，等着他的便是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刀剑在雨中相撞，铮铮作响，嗡鸣声不绝于耳，源晚临抬脚踹向对方的腰腹，让剑锋和他的主人一同滚进了泥水里。身后又瞬间窜出无数道人影，刀刃劈开水珠，眼看着便要取自己的性命。源晚临借助泥泞，脚下故意一滑到底，而后整个人滚到了包围圈外。
泥水混合着血水从源晚临身上滴落，暴雨催促着腥味蔓延，方才的打斗中他一招不慎，致使右臂和后背上受了几处刀伤，此刻伤口流出来的全是黑血。
……刀锋上被人抹了毒药!
这样下去不行……源晚临忍痛伸手挤出来伤口的血，毒药会随着他的移动而流遍全身，废了一条手臂都还是小事，毒发身亡才是大事。
“莫慌!”费崇持剑赶来，站到了源晚临面前，“我已经带了官府救兵!你和慕容楚嫣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费崇哪里是去搬救兵，他分明是和温留卿暗中联络，请他带来更多的人手，一来是假装成自己通知了官府，二来也是确保能将源晚临杀死。
源晚临左手捂着伤口，不知为什么看费崇的眼神有些复杂。他隐隐约约感觉出来这其间有什么猫腻，但他找不到证据证明费崇此人真的有问题。
费崇要源晚临带慕容楚嫣走，只不过是方才他带人上山的时候没能找到慕容楚嫣，因而料想源晚临是不是把她藏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想通过这句话，让源晚临暴露出慕容楚嫣的位置来。
源晚临并未退后撤走，反而上前一步，随手指了面前的一名武士，道:“我不信你的话，除非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他。”
他倒要看看费崇敢不敢对这些人下手。
“……你受伤了，别乱来!”费崇道，“我知道你厌恶他们，可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快带着慕容楚嫣走!”
对面抓到了空隙，迅速猛扑上来，费崇心里暗骂了一声，只得先把源晚临推到一侧，自己持剑而上，佯装同人拼命。
“快走!快走啊!”费崇横剑抵挡攻势，“愣在这里做什么?外面的官兵马上就要到了，你先带慕容姑娘出去，我马上过来找你们!”
源晚临听到这里，反而沉默地走向了洞穴。
“……晚临!”慕容楚嫣下意识地起身，可惜穴洞太过窄小，不能支撑她完全站立起来，她只得弯着腰焦急道:“怎么了?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要紧，当然要紧，”源晚临轻声苦笑，“这刀口上抹了毒药，分明就是冲着杀我来的。”
“别胡说……”慕容楚嫣一下子挡住他的嘴，而后又撤手道:“费崇呢?他还没有来?”
“……楚嫣，”源晚临蹲下身来，把她罩在自己的身影里，“他们就是为了杀我而来的，我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他捧过慕容楚嫣的脸，满心遗憾道:“真抱歉啊，到头来还是要留你一个人。”
“……胡说八道，”慕容楚嫣流着泪道，“生死之事可不能用来开玩笑……况且、况且，你还没有来娶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她今日原本是来同他订亲的啊。
“我其实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源晚临把慕容楚嫣紧紧抱入怀中，“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只是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楚嫣，”源晚临问道，“如果我不幸将要葬身于今日，你愿意和我一同赴死吗?”
“……我愿意、我愿意……”慕容楚嫣抱着源晚临声泪俱下，好似一松手这个人就要消失不见一样，“你带我走……带我走吧……我在这个世上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我早就一无所有了……你把我也一块带走吧……”
源晚临捧起慕容楚嫣的脸，像是凝视着属于自己的无价珍宝一般，随后虔诚地吻了上去，低缓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反正……反正你我也无路可逃了……”慕容楚嫣道，“一切在这里结束，也算是死则同穴了。”
“等下我带你出去，”源晚临道，“你跟费崇走……他或许能护住你平安……听到了吗?”
费崇已经带着人随着源晚临方才的路线摸到了洞口的位置。
他抬手示意数十名武士慢慢缩小包围圈，用雨声遮盖住脚步声，别让源晚临和慕容楚嫣发现动静。随后又狠心自己砍伤了左臂，故作仓皇地跑到了洞穴旁，道:“你们怎么……怎么还不撤走?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费大哥!”慕容楚嫣见他也受了伤，“你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费崇道，“慕容姑娘，接应的人就在外头，你们快些离开此地，不用管我!”
源晚临查看了费崇的伤口，确认不是黑血之后果决道:“费崇，你带慕容楚嫣走。”
“我不走——”慕容楚嫣拉住源晚临的手臂，“你要是活不成了，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源晚临用手背轻蹭着她的脸:“你可要想清楚了，真的要和我一同赴死吗?”
洞外喊杀声惊天动地，源晚临其实听到了那句吩咐，知道他们并不会杀慕容楚嫣。于是他当即变了神情，面露狠色，抬手用了结抵住了慕容楚嫣的咽喉，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她而来的，可是她现在在我的手中，是生是死，全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可是面对着慕容楚嫣的那一面，却是了结的刀背。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不忍心去伤她。
费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到，他真以为源晚临是要用慕容楚嫣作为人质，是以他立马爬了起来，惊慌失措道:“源晚临，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刀放下，你这样会伤到慕容姑娘的。”
……可是对着咽喉的分明是刀背啊，慕容楚嫣在看清了那把刀的朝向之后，便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费崇真的急了，眼看着数十名卫士步步退后，他是真的担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便这样毁于一旦。他立刻用眼神示意卫士动手。
“……大人，这……”手下已经开始为难，“两人靠得太近了……动他势必会伤到那个女的……”
“慌什么?”卫士的头领低声道，“没看见他已经受伤中毒了么?还能撑多久?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
源晚临打了一个趔趄，因为毒药发作而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他拒绝了慕容楚嫣的搀扶，反而用手指勾勒出了她的轮廓，轻声道:“来，陪我一起赴死吧，好不好?”
慕容楚嫣哽咽着点头，身后的武士捕捉到了源晚临的破绽，一瞬间蜂拥而上，就要将两人埋葬在刀光剑影之中。
暴风骤雨里，源晚临在听到慕容楚嫣的答案之后，一把将她推到了费崇身边，而后低笑着抬起了结，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这是独属于源家之人的骄傲，可以败，可以输，但不可以低头。源晚临举刀的一瞬间似乎望见了往日城头上的源司繁、还有昔年死于西秦的南凉公主。他们的眉眼各不相同，傲骨却如出一辙。
血在暴雨中喷涌而出，溅在了满是泥水的草地上，雨声仿佛是乱世里无言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