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66章 雨潺潺

  源晚临赔笑道:“……呃,不好意思啊,我们方才没注意到你已经来了。”

  费崇把菜篮子扔到了地上,没好气地说:“是我不对,打扰到你们二人了。”

  “……不不不,”源晚临尴尬一笑,“千万别这么说。”

  “来来来,您坐您坐,”源晚临殷勤道,“小费公子,我今天请你喝酒?”

  费崇喝了一口茶水,道:“这还差不多。”

  “那行,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源晚临眼里的费崇一路上都在帮助自己和慕容楚嫣,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占人家的便宜,故而他拿了钱袋和雨伞,就要下去买酒请客,“楚嫣,你等我一下,我下楼去买酒。你们要想吃什么,尽管放开了点,不用担心银两,今日算我请客。”

  源晚临下楼之后,费崇才放下了茶杯,道:“我瞧他的确对你有意,你怎么不干脆同他结为连理?”

  慕容楚嫣没想到费崇问得这么直接,脸色微红道:“我问过他的意思,他说怕连累我受苦受累,所以想等风波平息了再说。”

  两人说话间窗外飘起了秋雨,慕容楚嫣连忙前去将窗户关上。费崇等她回来,又道:“我受委托护你们二人周全,也跟了你们大半年了,你和我也算是朋友。正因为是朋友,我才要劝你一句。”

  “我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心思。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那么他一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地跟你在一起,而不是找各种理由推脱,”费崇看似语重心长,“如果他一直推脱,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还不够爱,所以下不了共度余生的决心。”

  慕容楚嫣没了方才的笑容:“费公子……”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最好问清楚他的意思,”费崇道,“他若是真的不想娶你,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耽误自己。我家中有个堂妹就是如此,她看中了一位情郎,当时甚至一度说服了她的父母,我们都以为他们必然会喜结连理,然而她所谓的情郎却在两年之后上门退婚,她到那时才明白,他只不过是和她玩玩,根本没有娶她的心思。”

  “费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慕容楚嫣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提醒,但是我相信他。我打算明日去后山跟他定个日子。”

  来云中郡的这些日子里,慕容楚嫣听说客栈后的山被叫做“情人山”,原因是不少男女都会选择在此地互通心意,定下婚约。

  她也想在这里,走向她此生唯一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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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尚安又喝了点药,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于是便想试着下床。

  女管家秋筠看见源尚安扶着床角想要起身,连忙道:“您身子才好,还是再休息休息吧。”

  源尚安笑着摇头,示意不需要她的搀扶:“总躺着也不好,躺久了身上不舒服,还是得下地走走。”

  秋筠把拐杖递过来,又要替他穿衣服——源尚安抬手道:“不,谢谢,我自己来吧。”

  秋筠无奈一笑:“大人您今天又是要上哪儿去啊?我这些年啊跟着您,都快跑遍大江南北了。”

  “你若是觉得累了,就好好歇几日,等打回洛阳之后,你要是想回家看看也是行的,我差人送你回去。只是现在恐怕不行,正打仗呢,路上也不安全。”源尚安道。

  秋筠拿着鸡毛掸子扫灰,无所谓地笑道:“回去,回哪里去?我哪儿还有家啊,倒不如跟在大人身边。”

  源尚安一听她这么说,脸上笑容一滞,旋即沉默了。

  秋筠的村子早就在几年前便毁于战火了,只是源尚安一直不知道她竟连最后的亲人也不在世了。秋筠嘴上说不在意,可深夜里却还是会偷偷抹泪,到了忌日也会悄悄地烧纸钱。

  这些源尚安都知道,也不拦着她,只是今日方知她是家中最后的活人。

  秋筠心里惦记着过世的亲人,不管怎么说,总归还有一个活下去的念想。

  “大人今天不是说要出去吗?”秋筠掸干净了桌面,又开始擦拭书架,“怎么又不走了?”

  “……去,当然去,”源尚安道,“你要好好的。”

  秋筠觉着这话莫名其妙,她把收拾好的玉瓶瓷壶重新放好,笑道:“大人今日怎么老说这些话,我如今难道不是好好的吗?”

  源尚安笑了笑,慢慢用拐杖支起身子道:“……是,倒是我成了胡言乱语了。”

  他拄着拐杖缓步来到了师渡影的住处,见师渡影正在对着庭院中的假人练刀。刀法精湛,木头人顷刻间伤痕累累,师渡影的额角也满是细汗。

  源尚安从怀中掏出帕子,在师渡影停下操练之后递了上去,示意他擦去脸上汗水。

  师渡影站定抱拳:“叔父。”

  “如此勤勉自然是好,可也要注意别太累着自己,”源尚安道,“坐下吧。”

  “是。”师渡影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刻板的严肃感。

  “我知道他对你一向要求严格,但他自然还是关照你的,只是他有时候太过于心急了些,有些话也伤到了你,”源尚安也拄着拐杖陪师渡影一块坐下来,“要是你觉得那天他的话接受不了,那我今日在这里代他向你道歉。”

  师渡影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源尚安以为他还在置气,又道:“其实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人有的时候就是容易纠结于一句话、一件事,怎么想也想不开。往往这个时候啊,你没有必要把它们放在心上的,试着想一些别的事情,分散自己的心神,过一过也就好了,过一过也就忘了。”

  “忘……”师渡影这才哑着嗓子开口,“除非世上真有忘川彼岸,否则叫我如何能忘?”

  “……师渡影,”源尚安十指微蜷,“人老是放不下、走不出来一件事情的话,除了折磨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好处。你这样年轻,人生还有无限希望和可能,何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呢?”

  “有什么话,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说一说呢?”源尚安又道,“老是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我和他又不会读心术,你叫我们如何能得知你的心思?”

  师渡影终究还是不肯讲出实情,或许也是不知道到底要如何讲出自己平生最敬重之人,亲手杀了所爱之人的实情。

  他只心如死灰地回了一句话:“他教过我做人的道理,教过我护身的本领,却没有教过我,到底应该如何去恨一个人……”

  源素臣待他如同生身父亲,师渡影也一直尊他敬他,既把他当做了至亲,也把他视为了乱世里可以追随一生的主公。无论怎么样,教养之恩在上,他都不该恨他,也不能恨他,因为他做不到。

  他是如此可悲,既不能毫无保留地去爱,也无法坦坦荡荡地去恨,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抹孑然一身的孤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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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楚嫣第二日清早便悄悄溜出了客栈,给源晚临留了一张“记得去后山找我”的字条。

  她昨日特意向客栈老板娘打听,老板娘一看慕容楚嫣是个年轻姑娘,一瞬间便猜到了她的用意,不仅告诉她这里有男女相互赠花、一起在古树下系上祈福袋、在情人山表白心意的“传统”,还热情地拉着她聊了一堆八卦:譬如东边李家的小公子爱上了一个舞妓啦,西边张家的闺女悄悄跟乐师决定私奔啦云云。反正听得慕容楚嫣到最后都快睡着了。

  昨天源晚临陪着费崇喝了不少酒,慕容楚嫣知道两个人只怕没办法那么早起来,因而她下楼时脚步很轻,担心吵醒两人。

  她先是牵着烛影绕到了山脚,把它拴在树上让它自己啃草,自己又四处望了一阵,这才找到了一处僻静点的小山坡。

  虽然此时还是清晨,慕容楚嫣看到却情人山上已经有不少男女彼此相拥,互诉衷肠了。她没那样放得开,她觉得告白是件私密的事情,最好不要被别人围观。

  慕容楚嫣把福袋系到了古树的枝叶上,除了一只写有祈盼她和源晚临白头偕老的福袋外,她也给费崇写了一个祝他一生平安、前程似锦的福袋。

  枝叶扶疏间掉了点雨,慕容楚嫣拿起准备好的伞,又绕回了啃草的烛影身边,静候着源晚临的到来。

  她原本是想着把源晚临带来的盔甲也放在烛影背上晾晒一下的,这套盔甲前几日沾了水一直没干。没想到这会儿却又下了雨,慕容楚嫣只得无奈地先收进袋子里。

  再一回头,一把寒刃已然抵在了慕容楚嫣的后颈处。

  慕容楚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几名所谓的情人竟然全都是刺客所伪装!

  “慕容姑娘,”为首的刺客道,“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主子有请。”

  “……你们到底是谁?”慕容楚嫣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却被另外几名全副武装的武士逼了回去,“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你们主子是谁?好大的口气。”

  “既然姑娘执意不肯,那就不要怪我们动粗了!来人!”

  身后的武士瞬间便擒住了慕容楚嫣的双臂,叫她动弹不得。

  “好大的胆子!”了结一刀挑开冷刃,源晚临朝着数十名刺客笑道:“谁允许你们动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