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68章 遣悲怀

  “……晚临、晚临!”慕容楚嫣哭着推开费崇,上去抱住了源晚临,“你把我也带走吧……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慕容楚嫣在幻梦里喃喃自语,伸手试图捕捉不存在的虚影,而后猛地苏醒过来……

  秋风吹在身上发凉,慕容楚嫣怔怔地抱住自己,好半天才发现费崇坐在一旁生着火。

  “费大哥……”慕容楚嫣的唇瓣哆嗦着,连话也说不清楚,“这……这是哪里?”

  费崇不敢直面慕容楚嫣,只留给了她自己的背影,编着谎言道:“……是我拼死护送你下了山的,他们暂时还不会追过来,你放心吧。”

  他把一块木柴丢进了焰火里,又道:“慕容姑娘,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交代过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你还是要好好活着……”

  慕容楚嫣呆怔地落下泪来,她的双眼早就在漫漫无边的黑夜里哭肿了,此刻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学过武艺……哪怕、哪怕会一点点也好……说不定、说不定就能在那个时候帮到他……而不是拖累他……”

  费崇一听她哭得伤心,心里真的怕了:他怕慕容楚嫣一下想不开,真的要自尽随源晚临而去。那温留卿交代给他的任务便无法完成,自己的前程也就跑了汤。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再不抓紧机会,只怕这一辈子是真的要默默无闻了。

  乱世里权位才是保命的关键,费崇不想死,至少他觉得人不应该在什么也没有享受到的时候就一命呜呼。

  费崇还没按照约定,将慕容楚嫣送到言枫华那里,这一切就还没有结束。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温柔和缓的语气劝慰道:“……慕容姑娘,他既然是为你而死的,那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如果你不能够珍惜自己的性命,那岂不是辜负了他吗?”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慕容楚嫣声泪俱下,“可是、可是我……”

  可是叫我如何释怀,叫我如何学会放下前尘。

  费崇被慕容楚嫣弄得都快没了耐心,他一把拽住慕容楚嫣的胳膊,提高了声音道:“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总而言之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我还要送你离开,你不许寻死觅活的,听到了没有?!”

  慕容楚嫣正是伤心断肠之时,加上她下意识地以为费崇说的“任务”是指费潇和源晚临交代他的事情,所以也没怀疑费崇什么。慕容楚嫣抽咽着道:“费大哥……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快就求死的……如果我注定还要在这人世间游荡半生,那我宁愿在为他报仇,了结一切因果之后再去死……我……”

  她抹着泪水,最终还是说不下去了。

  “你自己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费崇稍稍收了些声音,“慕容姑娘……我说句实话,你的人生还很长。”

  “是么……”慕容楚嫣泪中带笑,“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已经走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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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大人!”秋筠喜悦道,“萧公子……萧公子他回来了!”

  “萧见尘……”源尚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尽管种种预感都在提示着自己,这个孩子在和他渐行渐远,但为人父母的本能还是叫他忍不住关心在意:“人呢?怎么没看到他?”

  “……哎,他先和谢先生和谢掌门去了左使大人那里,”秋筠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左使大人跟他说了什么,总之啊,到最后又不欢而散了。”

  源尚安无奈摇头:“这两个人啊……真是没有一个叫我省心的。”

  “那我叫他过来?”

  “不用,”源尚安道,“我去找他吧,正好也见见我的师兄和另外一个小家伙。”

  他说的“小家伙”是谢时归。

  源尚安能感觉到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他当然想进一步确认一下自己家里的小家伙和谢子婴的侄子到底到了哪一步了。可他回过头来,又觉得这件事实在是一件两人的秘密,他作为外人,过问太多也不合适。

  “……湘君大人、湘君大人?”秋筠见源尚安想的出神,“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源尚安一手拖着下颌,“你说这萧见尘这个小家伙,我也没教他这个啊,他怎么在这些事情上上道这么快?”

  “……什么?”秋筠一时没反应过来源尚安在说什么,“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没有没有没有,”源尚安道,“我随便说说。”

  源尚安拄着拐杖,在长廊上看到了谢子婴师徒三人。

  “师兄怎么也下山了?”

  “近来南方北伐,无辜之人流亡在外,”谢时归微笑着替谢子婴出面解释,“我们自然也就下山,帮着治病救人。”

  “你们虽是修道之人,却能够常怀善念,不忘人世,”源尚安对于这个名唤谢时归的少年甚为欣赏,“这样才是最好的。有些人修道之后,便自觉高高在上,瞧不起芸芸众生,这其实是最要不得的。”

  “先生的教诲,晚辈自然会铭记在心。”谢时归举手投足间皆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风华,他瞧了一眼萧见尘,又道:“只是我看现在应该先解开他的心结最为重要。”

  源尚安问:“到底怎么了?”

  “谁知道,”谢子婴道,“谁知道你的兄长跟他说了什么,把他刺激到了。”

  源尚安听出来谢子婴生气了,他笑着搭上萧见尘的肩膀,知道左不过又是那些言语:“他和你说什么了?”

  萧见尘轻叹道:“要我杀了他,否则来日就自尽。”

  “又在试图磨练你的心性?”源尚安并不意外,“所以才和你说了这些话?”

  谢子婴看了看面前三人,忽而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余:“……你们三个先聊,我还有事,就不奉陪到底了。”

  谢时归道:“先生若是信得过我,此事不妨交由我可好?过一个时辰之后,还请先生带左使大人前来楼上,先生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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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时归带着萧见尘上了阁楼,后者仍旧提不起精神来,只是有些颓丧地发问:“在你看来,我当真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吗?”

  “怎么会?人各有志,何况你还年少,”谢时归笑着道,“眼下下结论过于唐突了吧。”

  “……可我、可我明明知道,我一生找寻的‘仇人’就在眼前,”萧见尘道,“我却杀不了他。”

  谢时归知道他说的是源素臣,旋即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人生而有情,这也是人区别于草木的依据。你有情有义,恰恰说明了你是一个健全之人,只有健全之人,才能够爱人,以及被爱。也只有健全之人,才懂得如何去爱。依我看,情义二字,乃是人间至宝,你有此二物傍身,为何还要愁眉不展?”

  “你身为子女,对于父母心怀感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谢时归道,“你所纠结的,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面对左使大人,我说得对吗?”

  彼时彼刻,源尚安已经带着源素臣上了楼,“恰巧”选在了萧见尘的隔壁。源素臣听见动静,一个“萧”字还没能叫出口,源尚安便把食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需要出声,只需静听便好。

  “搞什么名堂……”源素臣两手抱臂,嘴里嘟囔了一声。

  “……其实有的时候,人世间的种种误会,恰恰是因为言语产生的,因为人不愿意把心里话说出口,非要找一个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可是对方又不一定能准确地明白自己的暗示,所以就有了来来回回的误会、烦恼以及忧愁,”谢时归劝导道,“你若是觉得心中不快,不妨试着将心理压抑着的话说出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见尘,你不必顾忌什么。”

  源素臣听到了谢时归的声音,低声问:“这孩子是谁?”

  “是我师兄的侄儿,”源尚安全程都没有把目光从源素臣身上移开,“你继续听,就明白了。”

  “……我想说的是,”萧见尘站起身,自顾自地走向墙壁,“我很在乎他,很尊重他,因此,我不想伤害他。我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算是我的私心吧,我真的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我知道,他一直觉得我小时候不懂事,批评我不争气。我那个时候还不能完全接受他和我的义父,所以一直在调皮捣蛋,希望他们一气之下,能把我赶出去,这样我就能够一个人偷偷回到齐国,”萧见尘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家就在此地,这是我改变不了的。”

  “所以我就开始劝着我自己,试着接受这一切,试着放下沉重的过去,去拥抱未来,”萧见尘又道,“而后我发现,我虽然能走出往昔,可我还是会害怕失去我身边的所有人。尤其是他和我的义父。因为我很敬重他们,同时也爱着他们。”

  源素臣寻着声音,不自觉地朝墙壁走去,神色在片刻的凝滞之后,转而变作了笑意:“可别胡说,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说你是个废物啊。”

  “既然如此,”谢时归道,“见尘,你何不打开心扉呢?打开那扇门,或许你会发现从前没有发现过的事情。”

  萧见尘慢慢上前,尝试着伸手推开了房间的大门,那一边,源尚安也替源素臣推开了门。

  萧见尘一惊:“……伯父……”

  “怎么,一会不见我,就不认得了?”源素臣道,“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