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33章 玉衡君

  “怎么样,宇文将军,”源晚临道,“昨晚上睡得还习惯吗?”

  “……还好还好。”宇文瑄心说他是随军作战的人,什么艰苦的条件没经历过,哪有那么矫情。

  “对了,”宇文瑄道,“玉衡君你今日不是要去廷尉府和那些人商量怎么推行新政的事情吗?”

  “是啊,”源晚临道,“怎么了?”

  宇文瑄轻咳了一声:“我能过去看看吗?”

  源晚临哪知道宇文瑄是觉得自己靠不住,所以特意想去盯着,以免出什么乱子,他一巴掌拍在宇文瑄后背上,道:“那就走!”

  宇文瑄看着源晚临的背影,又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

  源晚临把他拉到府上之后,先是摆了一桌美酒佳肴,又是殷勤地上去满面堆笑,搞得宇文瑄颇不自在,于是眉头微皱,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源晚临嘿嘿一笑,把那份空白的宣纸递了上去:“没什么,不过是求您一件事儿。”

  帮自己代写一份述论。

  宇文瑄一挑眉:“所以这就是你特意要我留在你家的原因?”

  源晚临笑着挠头,虽然没说话,但是宇文瑄已经看出来了他的心思。

  “……好吧,”毕竟宇文瑄这三天要歇在这里,算是占了人家源晚临的便宜,这个忙也不好意思不帮,“你要我怎么写?”

  “……呃就是,”源晚临道,“我说,你写,你把我那些话转成文雅一点的文字就成。”

  宇文瑄道:“那你说吧,我现在就写,你要是不满意我再改——说吧,第一句话是什么?”

  源晚临一得意便容易忘乎所以:“老子今年……”

  宇文瑄:“嗯?”

  “啊不不不,呸,瞧我这张嘴,”源晚临连忙赔笑,“余,余余余……”

  有了这档子事,源晚临在宇文瑄心目中的形象,算是彻彻底底地跟“不靠谱”三个字挂钩了。

  所以,他得看着点这个人,以免闹出来什么乱子。宇文瑄这么想着,跟源晚临一块去了廷尉府。

  “昨日要各位将新令转成布告,张贴到大街小巷,”源晚临扫了一眼廷尉府里心思各异的下属们,“怎么样,你们都照办了吗?”

  众人各自对视几眼,源晚临已经知道了隐情:“怎么,我的吩咐,你们都没有照做是不是?诸位,我好歹也是钦点的廷尉,九卿之一,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大人,您误会了,”众人之中,廷尉少卿柳伯章站了出来,“并非是我们刻意跟大人作对,而是我们在执行当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哦?”源晚临坐直了身子,“不妨说来听听,大家一块想想办法。”

  “大人,这布告是用文字写的,可是不少老百姓根本不识字,是个睁眼瞎,”柳伯章道,“就算把告示贴了上去,又能有多少人知道其中重新分配田地、调整征税的内容呢?”

  源晚临方才的笑意冷在了唇角,他从柳伯章的神色里看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还有那仿佛自上而下俯瞰蝼蚁的眼神。

  这些世家子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对于那种自力更生的百姓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鄙视。

  他们粗俗、他们鄙陋、他们肮脏、他们不懂诗书礼仪风花雪月,所以他们活该被嘲笑、被人骑在头上。

  源晚临也曾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一员,这样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蔑视目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恶心。

  源晚临忍下那股反胃劲儿,半是调侃半是嘲笑道:“这就让柳大人没有办法了?”

  “许长知。”源晚临叫来了自己真正的下属。

  “属下在。”

  “你现在就带人去街上,找几个说书人和算命先生来,能找多少就找多少,”源晚临道,“喊说书先生的时候,跟他们说,廷尉府打算上他们,至于那些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嘛,凶一点,就说是奉了命令,前来拿人的。”

  “是。”

  这一声命令下去,不光等着看热闹的众人懵了,连宇文瑄也不理解,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急嘛,”源晚临的笑容带着些许痞气,“等着瞧好了。”

  不一会儿,大街上三十来个说书人和算命先生通通都被许长知带到了廷尉府上。

  源晚临冲宇文瑄挑了挑眉,示意他看好了,谁想到源晚临正准备吩咐,其中一位留着两撇胡子的算命先生以为自己的亏心事败露,一进门就哭天抢地地抱住源晚临。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拿八卦盘去骗人钱财了……大人饶命、饶命……”

  这意料之外的插曲令源晚临哭笑不得,他连忙扶这个两撇小胡子的算命先生起来:“来来来,起来说话,我如今找你们是有事,只要你们肯答应帮忙,那你们过去的破事儿,我可以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撇胡”噙着泪花,问:“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源晚临抬手指了指周围人,“这么多人听着呢。”

  “我接下来讲的话,你们都听好了,也都听清楚了,”源晚临清了清嗓子道,“如今陛下接受丞相大人的建议,在全国各地推行新政新令,但是这些政令比较复杂,涉及到征税、田地、寺院、律法修改等方方面面。所以要顺利推行下去,就得让大家弄清楚,这些法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哪几位是说书的?举个手我看一下,好,”源晚临冲着这几人道,“待会儿我跟你们讲个小故事,您老几位根据我讲的内容,编个话本或者顺口溜都成,去茶馆酒楼就讲这个。当然不会让你们白讲,工钱我这边给您结清。”

  几个说书人一听说有钱赚,立马来了兴趣:“大人,是什么故事?说来听听?没准儿咱们现在就可以改。”

  “哎,不急在这一时,”源晚临转向剩下的十来个人,“那你们几个就是算命的喽?”

  “……是是是,”那两撇胡忙不迭地点头,“您尽管吩咐。”

  “好,那我就吩咐了,”源晚临道 “你们任务很简单,只要有平民打扮的人来向你们算命,不管你们心里头怎么想,嘴上都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运势大好,时来运转。如果他们要是问你们为什么,你们就说,因为赶上了皇上颁布新律的好时候。”

  “大人,”另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算命先生道,“您这不是让我们去骗人吗?”

  源晚临疑惑道:“怎么,您以前难道就不是在骗人吗?”

  山羊胡:“……”

  “行了,都听明白了吧,”源晚临道,“听懂了,现在就去做。其他人要是没有别的事,今日的议会就到此结束。”

  宇文瑄瞠目结舌地在一边看了一圈,大概明白了源晚临的用意:“想不到你还有这手段。”

  “别急别急,”源晚临道,“还有呢。”

  等其他人都散去了,源晚临才坏笑道:“宇文将军,您就等着看好吧。”

  宇文瑄一头雾水:“你又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哎,坏点子算不上,”源晚临笑着示意宇文瑄跟着自己进入档房,“只是我觉得若要对付他们,让他们心服口服,还得揪着点他们的小尾巴才行。”

  说罢给了许长知一个眼神,后者马上会意,挥手叫进来一帮下属,在浩如烟海的档案册里迅速翻找。

  “你这是干什么?”宇文瑄搞不明白源晚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报告大人,”下属将一本卷宗恭恭敬敬地递上,“您要的卷宗找到了。”

  宇文瑄问:“这是什么?”

  “能是什么?当然是某些人欲毁之而后快的东西。”源晚临翻开卷宗,拿着它冲宇文瑄晃了晃,笑道:“世家公子柳伯章,曾伙同永宁寺住持逼民女许氏,后因担心许氏揭发,两人联手诬陷她潜入永宁寺盗窃。怎么样,这样的把柄够不够分量?”

  宇文瑄总算明白过来了源晚临的用意,但他莫名觉得心间一堵:“玉衡君……你这是要把一个无辜女子牵扯进来,做筹码吗?”

  “不是,”源晚临哑然失笑,“宇文将军,您怎么会这么想?既能帮她洗刷冤屈,又能压一压这帮地头蛇的气焰,两全其美,我何乐而不为呢?”

  “你放心,”源晚临又道,“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护这位姑娘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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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是有点意外,”晋阳的军帐里,源素臣一手执黑子,啪的一声下到了棋盘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源尚安心思全在这局棋上,两人旗鼓相当,数十个回合下来竟是难分高下。他相应地按下了白子,道:“京城又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回去做什么,惹自己生气吗?”

  “确实,你这个脾气就是容易受委屈,”源素臣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放下了另一枚黑子,“还是远离名利场最好。”

  源尚安垂下来了眼眸,源素臣以为他又不开心了,转移话题道:“我小时候在洛阳看人下棋,听说他们把这黑白棋戏称做‘天下局’。”

  “我当时没有感觉,后来仔细一想,倒是很恰当,”源素臣道,“天下如棋盘,世人皆棋子嘛。”

  “兄长,我劝你下棋之时,还是专心致志为妙,”源尚安一手落棋,“这一局我赢了。”

  “……哎?”源素臣愣了一下,随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眼棋盘,失笑道,“确实,我不用再下了,这一局是你赢了。”

  “所以说兄长你这个人,”源尚安道,“一得意心里就喜欢忘形,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这个毛病可得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