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11章 月色寒

  “要走了?”

  源素臣看着换上了戎装的源尚安,道:“早些回来。多多保重。”

  “你也是,”源尚安整理了发冠和盔甲,“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遇到什么大事,你多和乔兄、城阳王还有晚临他们几个商量商量。”

  “还有我上次带到柔然的那个孩子,叫谢时归的,我看他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源尚安道,“对了,之前那个言枫华啊,你也多留意留意,虽然我还摸不清他的目的,不过他既然有点才学,那就能用便用吧。”

  临别之际,源尚安上前半步道:“兄长,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源素臣没拒绝这个要求,将他揽在了怀中。

  源尚安看上了源素臣腰上系着的玉佩,伸手拿起,道:“你这玉佩送我吧,如何?”

  源素臣无奈,道:“尚安,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要这种东西玩?”

  “哎,”源尚安轻轻叹气,面上却是笑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怎么样,送我吧,你也不差这一个玉佩。”

  情人之间常以玉佩作为定情信物,源尚安要的哪里是玉,不过是一个认可罢了。

  源素臣拿他没办法,觉得他简直跟小时候撒娇要玩具的源若樱没什么区别。

  但这玉佩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这些年来也有磨损,源素臣真要送,也不能送这么寒碜的东西当礼物。

  源素臣拍了他两下,哄道:“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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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晚临带着人打道回府的半路上,恰好碰见了从医馆出来的慕容楚嫣。

  “……怎么,”源晚临挥手示意几名手下先自行回去,而后上前,“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慕容楚嫣道,“我刚才碰见了从前在鼎香楼认识的姐妹,她好不容易攒了银子赎身,却被旧日的情郎抛弃了。我见她身上受了伤,精神也不大稳定,于是先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馆。我正想出去给她买点东西,就碰上你了。”

  “……你没事就好,”源晚临道,“我见你从医馆出来,以为你受了伤呢。”

  “其实她不是我碰见的第一个被抛弃的人了,”慕容楚嫣右手搭上心口,带着些许泪声道,“年老色衰、身份低贱、残花败柳,男人遗弃风尘女子的法子太多了,世态炎凉、人心易变,这都不是她们能承受得起的。”

  “晚临,我有一件事问你,”慕容楚嫣道,“你当真不介意我曾经是风尘女子吗?”

  事到如今,她也早已经释然了,风月之地最能得见人心,她知道所谓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没有一个靠得住。自古红颜多薄命,而男儿多薄幸。

  若是哪一天源晚临也选择了“抛弃”,她不会感到意外,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什么。一刀两断便一刀两断,她靠着自己同样也能活下去。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源晚临回答介意,或者有片刻的犹豫,她就会——

  源晚临不给慕容楚嫣思考的余地,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开口了:“当然不会,永远也不会。”

  “楚嫣,你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还是慕容府上的小姐,而我则是一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混混,我无意间栽倒在了你们府门前,侍卫要赶我走,你却给了我一碗饭,还问我有没有伤到哪里,”源晚临道,“你当初都没有嫌弃过我是个出生低微,我又怎么会埋怨你曾经身陷风尘?”

  “其实我不喜欢残花败柳、拈花惹草这样的成语,把女人比作花花草草,这些字眼里本身就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源晚临又道,“如果风尘女子因为贞洁问题,就应该低人一等,那么那些在风月之地流连忘返的男人又算什么呢?岂不是连这些所谓的人下人都不如吗?”

  说到这里,源晚临含笑道:“走吧,我陪你一块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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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六镇尽数起义的消息半月后传到了柔然。

  阿若还起初听到密探来报时还有些不大相信,以为是魏国诱敌深入的伎俩:故意向柔然传播他们内乱的消息,而后引他们出兵入境,再一网打尽。

  哥哥天罗留给他的心腹只剩下了副伏罗策律一个人,是以这两年来阿若还培养了几名新的手下。

  阿若还看了一眼自己新提拔的汉人属下纪逐野,觉得他身为中原之人,应该会比柔然人更了解大魏。

  “可汗,此事应当是真的,”纪逐野道,“魏国原本镇守北部的兵马有异动,应该确实是被调动去平定内乱了。”

  “看来大魏是个外强中干的国家,”副伏罗策律道,“可汗,您不必忧虑,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想必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

  “那依你们来看,现在是否应该想方设法地派遣一支骑兵越过边境,给魏廷打个措手不及?”阿若还问。

  “可汗,”纪逐野与不少只知道喊打喊杀的柔然军士不同,他去过中原腹地,因而更为了解情况,“中原那边喜欢强调师出有名。”

  “什么叫师出有名?”

  “可汗,昔年您的大哥为报父仇,进攻西域高车部,那就叫做师出有名,因为高车王杀了您的父汗,和柔然结下血仇,这就叫做不义,而我们讨伐他们,就是正义,是受到天神庇佑的,”纪逐野解释道,“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就侵入大魏,必然会遭到魏国百姓的激烈反抗,那就是不义,就是师出无名。”

  阿若还明白了纪逐野的意思,追问道:“那依纪先生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算是师出有名呢?”

  “自永熙年间以来,魏国就屡遭变故,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次六镇起义它势必应付不过来,”纪逐野盯着地图分析道,“可汗,在下敢断言,用不了多久,魏帝必然会邀请可汗您来协助平乱。到时候只要边境大门一开,整个大魏,不都是柔然的粮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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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再过不到三十里便是华州地界,”源尚安用马鞭指了指西方,冲着身侧的宇文瑄道,“我们加快速度,今夜便在华州州府中稍作休整,明日和此地守军结合,北上包抄叛军。”

  “大人三日前已经修书一封,派人告知娄太守,”宇文瑄道,“娄大人那边想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叛军不比中央正规军和各地部队,多是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兵,”源尚安道,“因此不管是从人数上来看,还是从武器装备和训练程度上来看,都是我们占据优势,只要稳扎稳打,必能得胜。”

  “不过要记住一条,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咱们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放一条生路,”源尚安又交代道,“只要擒拿首恶便好,其余追随他的人,能收编的就收编,不能的就原地解散,送他们回到家里。”

  宇文瑄边听边点头。

  四万人马一阵疾行,总算是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华州城下。

  “华州都尉贺兰泊舟见过湘君大人,”这人双手抱拳,一袭整洁如新的官袍,从城门中徐徐走向源尚安,脸上堆着笑意,“大人,娄太守还有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只好请我来代劳迎接大人一事了。”

  源尚安下马回礼道:“无妨。”

  “大人,且跟我来,”贺兰泊舟挥手示意身后军士上前,“娄太守请大人前去府上一叙,至于这些将士们,娄太守也派了人接他们去营地歇息。”

  源尚安展颜而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请。”

  “请。”

  贺兰泊舟带源尚安进了府门,示意源尚安入座:“大人且在此地稍作歇息,这些佳肴都是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尽管享用,我这就去请娄太守过来。”

  “那就有劳了。”

  贺兰泊舟示意侍女们端上佳肴,自己缓步离去,确认没人尾随之后,才一路小跑到了太守府。

  “大人,”贺兰泊舟朝着宅邸的方向努了努嘴,“人已经到了。”

  “来的真是他?”华州太守娄清洛问,“你没认错吧?”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贺兰泊舟道,“他身上有陛下的诏书,后头又跟着几万人马,除了源尚安还能是谁?”

  娄清洛一声轻笑,得意道:“泊舟啊,你可知皇上此举何意?”

  贺兰泊舟被他说懵了:“……大人,皇上还能是什么意思?北方六镇起义,皇上当然是要尽快镇压为上。”

  “错错错,大错特错,你的道行还浅着呢,”娄清洛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你可知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贺兰泊舟彻底搞不明白了,“大人,您不妨直说,跟我猜字谜也没意思。”

  “我问你,如果你是皇上,你受制于源家,每日只得忍气吞声,你恨不恨,怨不怨?”

  “……”贺兰泊舟不敢回答,“大人……”

  “不敢说就对了,皇上也不敢直说,因为京城如今是源家的地盘,所以皇上要除去心腹大患,就只能用计谋,”娄清洛说到此处,不免洋洋得意,“这计策就是,假借平乱一事,把源尚安调离京城,让源素臣孤立无援,而后各个击破。”

  贺兰泊舟不敢置信,但看着娄清洛说得如此笃定,心里也不由得怀疑沈静渊的真实想法:“……这……果真如大人所说吗?”

  “可是、可是要真的是这样,咱们应该会接到陛下的密信或者暗号才是啊,”贺兰泊舟听他提到源家,心里有点发怵,“既然咱们什么都没有收到,那就、那就表明陛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你道行浅呢,”娄清洛抚须笑道,“咱们做臣子的,应该学会揣摩圣意,哪能事事都要陛下明示呢?”

  “再说了,你也不用心想想,京城如今可是源家说了算的地方,皇上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源素臣吗?真要送密信,半道上必然就被他截获了,那不就成了打草惊蛇了吗?”

  贺兰泊舟渐渐被娄清洛说服,他问:“那依大人来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困住源尚安,切断他和京城还有手下几万军士的联系,让他不能和源素臣里应外合,”娄清洛自信道,“这样一来,陛下便能够将两人逐个击破,真正地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