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72章 行刺

  “……为何?”纥奚海林忍不住轻笑起来,她转到了源尚安眼前,“湘君大人既然能测算天命,难道还不能保自己一世平安吗?”

  “命有定数,难逃劫难,”源尚安的话真假参半,“我这么说,恰恰是因为我料到可汗会是我命里无法避免的一道劫数。如果我料的不错,可汗多半是想挟持我作为人质,等到失去用处的时候再杀。”

  “那你怎么就相信,”纥奚海林将手随意地搭在了源尚安的肩头,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如今笑起来甚是妩媚动人,“我能帮得了你呢?”

  “……夫人,”源尚安进退有度,欠身道,“夫人抬爱了,源尚安万万不敢当。”

  “湘君大人,你生得这般气度高雅,怎么人却是这样闷闷无趣?”纥奚海林并没有撤回手,源尚安越是要秉持君子的礼节,她反而越是要让他露出心慌意乱的一面,“人生不满百,合该及时行乐,不要留下遗憾。这样简单的道理,湘君大人不明白吗?”

  “夫人,”源尚安解释道,“于礼不合。”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我知道大人的底细,”纥奚海林道,“源氏一族本也是东胡鲜卑,和柔然百年前本是一家。草原之上没有汉家这么多条条框框弯弯绕绕,大人怎么还忘了本呢?”

  “夫人……”

  纥奚海林微微一笑,掐断了源尚安的声音:“湘君大人,你若是还要谈儒家那些君子仁者的那一套,那就先免了吧。如果大人一定要说,那不妨先替我答疑解惑。”

  “我听说仁者爱人,”纥奚海林道,“不知道湘君大人爱的这个人里,包不包括我这种水性杨花、恶名远扬的坏女人呢?”

  源尚安意识到这是下套,一言不发。然而他忽而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桌角。

  “夫人……”

  “湘君大人,”纥奚海林忽而开心地笑出声来,“我知道大人不肯轻易就犯,所以才让贴身侍女朝大人的饮食里加了一些帮助大人的东西。”

  源尚安当即变色:“夫人万万不可如此!”

  “我随口一说,大人怎么就信了?”纥奚海林开怀大笑道,“我开玩笑的,大人的侍从看得严,我就算想下手也没有那个机会。大人这一回,可是自己败给了自己。我猜大人这几日是思虑过甚,才导致的体力不支吧。”

  “……夫人,”源尚安道,“事不过三,夫人又知道你我二人谁都没有此心,也无爱慕之意,你我原本清清白白,又何必纠缠不清?”

  “湘君大人,”纥奚海林停止了笑意,“如果我并不清白呢?”

  “……”

  “湘君大人,其实你足够幸运,”纥奚海林望着他,像是在仰望某种遥不可及的幻想,“你一定有一个深爱你的人在你背后作为护盾,而这份爱,足以让你无所顾虑。尽管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是我知道,我也能看得出来,被人厌弃和被人深爱的人,举手投足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被人深爱着,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可以所向披靡,”纥奚海林不知是在刚感概什么,“多好啊。”

  “所以湘君大人,”纥奚海林道,“我是真心祝愿你安然无恙,能和你所爱之人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源尚安行礼道,“夫人,若无他事,在下告退。”

  源尚安离去之后不久,便听到了叶仑被找到的消息。按照约定,纥奚海林便该去天罗那里为自己劝说。

  他不指望几阵枕边风便能真的说服天罗放弃计划,只是他要为自己的出逃争取时间。他一个人跑走容易,可那么大的使团要跟着他一起离开,一路上不可能毫无动静。

  ……至于叶仑,纥奚海林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得知,自己其实一早就和他取得了联系,也是自己劝他躲避几日,等到天罗松口再返回的事了。

  因为,郁久闾叶仑这个人,已经是必死无疑。

  侯吕陵氏既然动了让叶仑继位的念头,天罗便不可能不对这个亲弟弟心存芥蒂。即使他自己因为母亲的缘故放过叶仑一马,他那些心腹手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纥奚海林同样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多次建议天罗除去自己的人。

  他在无意之中动了这么多人的蛋糕,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不过,至于日后究竟是哪一方先动手,那就和他源尚安无关了。他唯一确保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叶仑一死,柔然内部必将大乱。

  源尚安在信件里已经劝过叶仑,急流勇退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然而他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的高官厚禄,还想着风平浪静之后回去,再一次踏入漩涡之中。

  既然那是他的选择,他就应该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云千叠见源尚安收拾着东西,不解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该走了,”源尚安的目光望向大魏的方向,“此地不宜久留。再晚几天,只怕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半日前,洛阳。

  “……这是,天子手令?”李鹤庭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文书,“命我们次日一早,围杀源素臣?”

  宣姚一直背着手站在阴暗处,这时才转过身来,道:“此物乃是李才人所给,大人对于圣上和自家女儿比我熟悉,应该知道这做不了假。”

  “……不,这……怎么会这样?”李鹤庭咽了一口唾沫,他虽然对源素臣已有不满,可他同样也畏惧此人的权势,“宣公子,你仔细想想,万一此事不成功,我们就是陛下的弃子,是他的替罪羊。源素臣不能为难圣上,那就只能拿我们开刀。此事万一失败,你和我都——”

  宣姚冷着脸打断了李鹤庭的话:“李大人,我真不明白,他源素臣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至于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们尚未行动,你就口口声声说什么失败,也忒不吉利了。”

  “……这是吉不吉利的问题吗?宣公子,这是以卵击石你懂不懂?”李鹤庭心急如焚,“源素臣为什么能入驻洛阳,为什么能号令四方你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兵马,早年又靠着平叛收服了西北,这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对抗得了的。你我二人连个兵符都没有,万一真把源素臣逼急了,他再来一次挥师入京,宣公子,我问你,到时候谁来担待?谁又能担待得起?”

  “那就我来担待!”宣姚被李鹤庭这番丧气之语说得颇不耐烦,他到底也是曾经的世家公子,心里置生死如寻常事,“李大人,大丈夫死则死耳,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宣公子!”李鹤庭几近捶胸顿足,“你为何执意要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不该不知昔日董承自称有汉献帝衣带诏,最后被魏武诛杀的事情吧?你要步他的后尘吗?”

  宣姚望着窗外的夜色,道:“人生能有几回搏,以我一条薄命,或许能换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倒也值得了。”

  “……宣公子,”李鹤庭道,“你这不是搏……你这、你这是拿你全家人的命在赌!而且你还未必能赢,你若是求死,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法子,何苦拉着这么多人一块陪葬?”

  “……怎么,李大人这是怕了?”宣姚轻蔑地笑了起来,仿佛看透了李鹤庭的胆怯,“还是说,李大人您打算去给源素臣通风报信,出卖您自己的亲骨肉呢?”

  “……宣公子,你……”李鹤庭一时间哑口无言。

  “来人,”宣姚道,“将李大人好好看管,此事结束之前,都别叫他出来!”

  “是!”手下几人立刻上前,将李鹤庭的双手反剪。

  “你干什么!宣姚,你不要做蠢事!”李鹤庭还想说话,却已经被人捂住了嘴。

  翌日凌晨,源素臣高烧还未痊愈,他喝了一碗药,自觉好了一些,便带人进宫。

  师渡影和源晚临提前得了命令,分别驻守南北城门,源素臣预感到山雨将至,出门时换上了甲胄。源素臣掂量了几下朱厌,将至悬在了腰间。

  数百人提前裹住了马蹄,此刻进发之时竟是毫无声响。源素臣略微抬手,众人得令,从口中掏出木棍含在嘴里,以防发出任何声音。

  宣姚为了刺杀源素臣,特意选了清晨雾气最浓的时刻动手,然而这一点如今也被源素臣所利用,浓雾眼下成了这数百人最好的掩护。

  源素臣无声地抬手示意,九百骑兵立刻兵分两路,趁着雾气正浓,包围宫城。

  城门徐徐打开,抹上了油的门轴动静极小,宣姚也怕源素臣提前瞧出来什么异样。

  源素臣并未进入,而是猛地向下挥手,两队军士得了命令,即刻架上云梯,派出先锋手脚并用,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埋伏着的弓箭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城门,几名持刀的武士负责巡逻,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宇文瑄掷出飞刀,刹那间便割断了巡逻之人的咽喉。

  “有人来了——”惊觉不对的弓箭手起身正准备反抗,宇文瑄上去直接锁住了此人咽喉,一刀割破了他的动脉,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眼见这面城墙上的几人都已经应声毙命,宇文瑄格外冷静,他示意余下的军士捡起那些弓弩,伪装成方才埋伏在此地的刺客。

  对面也响起了喊杀声,宇文瑄知道那是另一队人攻了上来,随即下令手下之人举起弓弩严阵以待。

  源素臣唰的一声拔出朱厌,剑锋指向城门,身后军士得了号令,随着他一同杀入城内。

  “不好!”宣姚在暗处知道了消息,“源素臣有准备!”

  但他并不着急,既是刺杀,他为了确保一击必中,怎么可能只有一队人马埋伏在此?

  淌着血的死尸被人从城楼上抛下,在源素臣眼前断成了两截,源素臣知道那是已经清除埋伏的信号,他正要下令,却见沈静渊的一名贴身太监捧着圣旨,匆匆而来。

  圣谕让他卸甲觐见!

  可是眼下生死关头,前路未卜,他怎么能轻易解了甲胄?那不是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吗?

  那太监拖着长音道:“丞相大人,陛下还有一句话托我问您,您今日带剑带兵,拒不接旨,是要谋反吗?”

  “陛下身边有了奸臣,意欲谋害天子,我此次带人前来,是不得已而为之。”源素臣飞快地说,眼中带着犹如刀刃的寒光,刺得宣旨的太监情不自禁地一颤,他哆嗦着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奸臣!”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源素臣毫不留情,任凭手下将那太监五花大绑。

  源素臣踏着血泊继续前行,他深知今日之实不会这么简单,最大的危险一定还藏在暗处。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侧面飞来,源素臣看也不看,抬剑一挑,直接将之断为两截。然而在箭矢断裂的同时,源素臣也明显感觉到,射箭之人的技法生疏,力道甚至有些不足,因而根本射不中目标。

  ……这样的人怎么会安插在刺杀之中?

  “你是何人?”源素臣长眉一挑,冷漠道,“现在站出来投案自首,我可以饶你不死。”

  阴影之中的那张脸慢慢明晰,待源素臣看清之时不由自主地一愣。

  “……源若昔,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