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49章 高阳

  源尚安听过一些宫廷流言,说沈泽兰并非高阳王沈容惜亲生,而是永熙帝的私生子。沈泽兰的出生不算光彩,绝对不能认祖归宗,只好以高阳王世子的身份养在沈容惜身边。

  永熙帝上位之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各种借口,将自己父皇余下的手足兄弟杀的杀囚的囚,以绝后患。却独独对这个十二弟沈容惜网开一面。

  原因很简单,在永熙帝看来,沈容惜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荒唐淫乐的废物,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他也就乐意册封这样一个废物点心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

  源尚安不会随意评论他人,但介于传闻,面见沈容惜之前,他心里便先想到了一套专门用于哄草包的说辞。

  果不其然,他在王府门前见到了好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姬。

  ……看来传言非虚啊。

  “湘君大人!”

  有个别舞妓认得源尚安那标志性的黑衣袍蓝发带,立刻上去娇滴滴地道:“大人,您来做什么?”

  “姑娘,”源尚安连连摆手推辞,朝后退了一步,“这于理不合。”

  “乔大人……”

  另一边又有几个舞姬打算故技重施,已经拽住了乔沐苏的衣袖。

  乔沐苏却是冷着一张脸,猛地拂袖道:“你们王爷呢?人在哪里?”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征师屯广武,分兵救朔方——”

  源尚安才和乔沐苏跨进高阳王府的大门,便闻见一阵吟诵之声,其间还夹杂着铮铮剑鸣之音。

  “这是……”源尚安从前没见过高阳王沈容惜,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乔沐苏,“王爷是在练剑?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打扰?”

  乔沐苏听着剑鸣之声,像是没听见源尚安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

  “哎!乔兄……”源尚安立刻追了上去。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沈容惜吟到最后一句,手中剑舞如银龙盘旋,又如白蛇吐信,剑锋过处瑟瑟生风,最后全力刺出,停在空中。

  “好,好!”源尚安拍手赞叹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王爷剑法上炉火纯青,在下佩服。”

  沈容惜笑了一声,也不看源尚安,他右手把剑收到身后,左手提起了一壶酒,大言不惭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当年靠着剑术名满天下的时候,你这个小家伙在干什么?还在书院牙牙学语吧?”

  源尚安:“……”

  还没等源尚安想好更多的恭维之语,乔沐苏已是怫然不悦,他三两步上前,当即一掌打翻了沈容惜手里的酒壶。

  噼里啪啦一阵响,碎片洒了一地。

  沈容惜愣了愣,而后笑了一声,道:“哎呦你火气好大,这酒可值不少钱呢。可惜啦。”

  乔沐苏横眉冷目,已是怒火中烧,喝道:“沈容惜!你闹够没有!”

  沈容惜听了这话,似乎是有点不大高兴,他不再笑了,而是道:“你这个人还讲不讲道理,今天是你跑到本王的府上大吵大闹吧。”

  说罢他转身欲走。

  源尚安出言相劝:“王爷——”

  然而他话音未落,乔沐苏已然上前拉住了沈容惜的衣袖。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沈容惜啊,”乔沐苏道,“你是我大魏最年轻的直阁将军,年少有为,功成一方,怎么能……你怎么能自甘堕落,你怎么甘心……”

  “你当年和我一同建立水师,那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乔沐苏悲怆道,“你说你要平乱世而定四方,攻灭南朝,了却君王天下事。我问你,这话你还记得吗?”

  “乔兄……”源尚安上前一步拉住了乔沐苏的衣袖。

  “这话我记得,”沈容惜道,“可我是个什么样的窝囊废,你也都看在眼里,还提这些做什么?”

  “你!”

  “沈容惜,你当这是什么?”乔沐苏勃然变色道,“那是数万人几年来的心血啊,你倒好,说解散就解散,说算了就算了!”

  源尚安见乔沐苏情绪似是有些失控,他怕出事,立刻将乔沐苏拉到自己身后,劝道:“乔兄,你冷静些。”

  而后又对着沈容惜道:“王爷,乔兄近来或许有些心绪不宁,言语间恐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沈容惜嘴角抽了抽,道:“他就是故意的。看不惯我罢了。”

  源尚安劝解的话还未出口,就听云千叠连忙来报:“大人,不好了大人,汝南王还有临淮王几个王爷,跪在宫门口求见皇上,说是要陈冤屈,请皇上秉公处理。汝南王的几个仆从和世家的一些人,方才去了闹市口叫卖字画,沿街百姓都在看着呢。”

  源尚安心念电转,意识到了这些人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到不好收场,他立刻道:“去把消息报给我兄长,让他先去见皇上!快去!”

  要是等到沈静渊听到这些人的一通胡搅蛮缠,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谁能稳住皇上,谁才能掌握胜算。云千叠也知晓源尚安的意思,应了一声之后立刻离去。

  “王爷,”源尚安朝着沈容惜拜了拜,“下官斗胆恳请王爷出马。”

  沈静渊年纪小,皇室宗亲里大部分亲王郡王都是他的长辈,他在这些人里面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没有多少话语权。源尚安也要考虑到即使沈静渊来也镇不住场面的可能性。

  但沈容惜不一样,沈容惜是沈静渊的亲叔叔,永熙帝下旨册封的高阳王,即便在外名声不好,可毕竟资历辈分摆在那里,其余的王爷们也不好当面给他难堪。

  沈容惜摸了摸鼻子,有些不以为意:“那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和你非亲非故,今日为何要帮你?”

  “王爷今日出马,”源尚安道,“不是帮助微臣,而是帮助王爷您自己。”

  “这些人名为求见,实为逼宫,若此事一旦成功,必然有损皇上的威信,到时候重演昔日乱局也并非没有可能,”源尚安不知道沈容惜的过往,但他从方才乔沐苏和沈容惜的三言两语里已经琢磨出来一点东西,那就是沈容惜绝不是传言中只知骄奢淫逸的废物,“王爷是经历过永熙年间的人,应该比微臣更为清楚一旦同室操戈,会是怎样的结局。”

  “何况微臣看王爷,也并非是传闻里的那种人,”源尚安又道,“王爷实际上是个报国无门、壮志难酬的贤才。即便微臣今日不说,王爷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哈,你这张嘴倒是挺甜的,”沈容惜笑道,“平日里没少靠着它哄源素臣开心吧?嗯?”

  “王爷此语,”源尚安略略垂首,“倒叫微臣有些惭愧。”

  “话虽如此,”沈容惜道,“但是不好意思,本王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帮不了你喽。”

  “王爷,”源尚安再拜道,“若王爷今日愿意出手相助,那么微臣愿意恳请皇上,追复沈世子昔日之官职,以亲王之礼重新入葬。”

  沈容惜猛然转身抬眸:“你说真的?”

  与此同时,京城集市上早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这是干什么呢?大早上搁这嚷嚷?”

  “哎,你还没听说吗?皇上要清查王爷和几大家族这些年来做假账所逃去的税收,交不上来,只好当街叫卖喽。”

  “……这,好歹是一家人啊,闹成这样是不是有点难看?”

  “管他呢,我看有好戏看喽。”

  今日宣姚已经和言枫华商定好了,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先让源家下不来台,为此宣姚专门派了家中子弟宣桁领着人,沿街叫喊,引得四方看客议论纷纷。

  “来,走一走瞧一瞧喽,上好的名家字画,绝无伪迹!”

  “政令下达,走投无路,只得变卖家产啦!”

  “让开,你们这是做什么?”负责京城防务的宇文瑄率人赶到,“要是买卖东西,应该去专门的地方,你们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源尚安的计划很明确,见招拆招:派宇文瑄前去是第一步,以妨碍京城巡防的理由先撤去摊子,让云千叠去请沈静渊和源素臣分别前来则是第二步,劝资历最深的高阳王前去说服宫前跪请的王爷们乃是第三步。若是宇文瑄这个打头阵的能成功,后面自然迎刃而解。

  即便不能,这三步安排环环相扣,已经足够解决。

  宇文瑄也知道自己是来打头阵的,他按着佩剑,上前一步道:“来人,给我撤了!”

  “慢着!”宣桁掏出来了自己的腰牌,“这牌子你认不认得?这是汝南王的玉牌,你一个小小武官,也敢冒犯皇亲国戚!你好大的胆子!”

  “我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宇文瑄道,“我只认皇上一人,不知道有什么汝南王!来人!”

  “住手!你干什么?”宣桁喝道,“宇文瑄,你若是要挑事,那休怪我不客气!”

  说时迟那时快,宣桁一拳已经朝着宇文瑄面部挥来,宇文瑄躲闪不及,被擦了一下,他登时怒道:“你动什么手?!”

  “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目中无人的王八蛋!”宣桁道,“来,一起上!”

  “哎哎哎?前头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打架了打架了!”

  “哎,这拳打得好!打得好!”

  “继续继续!上啊!”

  围观人群非但没有散开,反而因为宣桁和宇文瑄动手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更多凑热闹的观众。

  宇文瑄知道自己一旦还手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会在日后被反咬一口,说成是“以官职欺压百姓”,因而这方才的攻势里,他只顾躲闪,全然没有还手。

  他抹了一把脸,手上混合着汗和血。

  对面的宣桁见他不还手,气焰更是嚣张,他抄起摊子上的一方砚台,就要向宇文瑄砸去。

  然而这方砚台掷到半空,却忽地断成了数截。宣桁还没看清对面是如何出剑收剑的,便已听得人拖着长音道:“丞相大人、湘君大人到!”

  围观的人群立即作鸟兽散,宣桁和宇文瑄这二十多个当事人立即跪下,道:“参见丞相大人、湘君大人!”

  源素臣砰的一声收了佩剑朱厌,冷冷道:“打啊,方才不还是热火朝天的吗?怎么不打了?诸位,继续啊。”

  众人悉皆俯首,无人敢回话。

  源素臣看见宇文瑄脸上的伤,已经明白过来是宣桁先动的手。他四下望去,见宇文瑄身后带着的随从,都是从幽界的军营里挑出来的人。

  他绕到这几人跟前,顿觉万分心寒,厉声斥道:“你们几个,见到自己的长官受人欺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规矩?!你们明日不用来了,我帐下从没有这等不仁不义的东西!”

  “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