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38章 太守

  祭天大典过后数日,源尚安收到了朝廷任命安乐王沈桓为大都督,配合一同讨伐叛军的消息。

  沈桓是宗室远亲,一路上磨磨蹭蹭不肯前去,被宗楚宁一连几番诏书催促,才不情不愿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哪怕这样,他也迟迟没有赶到,只是先遣了下属过去探查情况。

  源尚安知道沈桓为什么不愿意前去。

  因为民众一造反,率先倒霉的便是各地的长官。高平镇原先负责镇守的将军就被愤怒至极的百姓砍了头,挂在城门数月,直到化成了白骨才扔了下来。

  有这么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先例在,不光云州的太守费潇跑了,先前在东夏州的郑太守也跑了。这一群太守里,到头来还真就他源尚安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或许也就只有自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傻子吧。

  君子不在背后议论旁人,这是岳时初教给他的为人之道。源尚安对这些临阵脱逃的同僚不会诋毁非议,但他心里却也会感叹世路多艰。若不是他命大,或许一早便也成了荒野中的一堆白骨。

  这几日来源尚安都同源素臣歇在同一顶军帐里。晚上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源尚安便把郑榕逃离东夏州和安乐王领军的消息一同告诉了源素臣。

  源素臣把手臂枕在头下,一双眼睛明如琥珀:“这样看来,你的确是傻。大家都知道惜命,偏偏你是个不怕死的另类。”

  “但是你要临阵脱逃,慌不择路,”源素臣话锋一转,又道,“那你便不是我所认识的源尚安了。”

  黑夜里源尚安看不清源素臣的神情,却隐隐约约觉得他此刻在笑,他道:“我以为你要来宽慰我,结果却是拿我来取乐。”

  “又跟我耍小性子了,”源素臣道,“尚安,我跟你说,同一招用久了,可就没有新意了。”

  “……我有吗?”源尚安懒得跟他辩驳什么,翻过身背对着他,“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自个儿开心就是。”

  “你看你看,这还不是?”源素臣伸手去拨着源尚安的手臂,试图劝他转过身来,“你背对着我干什么?我以前想跟人说话都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说几句的,又不搭理我。”

  源尚安这才转过身来。

  “尚安,”源素臣一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凑活着过呗,”源尚安自嘲起来,“叶苏帮我照看着若叶,说她还是从前那样,闷闷的、不愿意讲话。至于萧见尘么……还是老样子,调皮捣蛋有一套。”

  “那你就没有想过续弦?”源素臣似是不经意之间随口一问,“家里有个贴心人照料,或许会好很多。再说了,我瞧你这样貌和脾性,想必很招姑娘家喜欢。”

  “好啊你——”源尚安侧头看他,“拿我打趣是不是?”

  源素臣没回话,只是低低地笑了几声。

  源尚安听到这里,转过头来,望着帐顶,不知为何忽觉心中隐隐作痛,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江闻月她……她不爱我。”

  源素臣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夫人,一时间有些诧异。

  “她啊……她在婚前有一个心上人,叫柳前川,两个人情投意合,甚至偷偷地交换了信物,瞒着家里人私定终身,”源尚安再次谈起这番往事,已经没了当初的痛彻心扉,余下的只是无尽的喟叹和怅惘,“她的爹爹自然不同意,坚持要她嫁给我。闻月她迫于无奈,只好答应了这桩婚事。”

  “只可惜这份情谊只是闻月她一个人的一往情深,柳前川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早就把当初的海誓山盟抛在了脑后,”源尚安的语气有一种局外人的平静,“闻月她身子不好,我怕她伤心,所以直到她故去,都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江闻月如何如何、柳前川如何如何,只字不提自己的心境。源素臣默不作声地听着,却从他平淡如水的话语里听出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恸。

  他甚至连用言语概括这份伤心绝望的能力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心如死灰之后的淡然。

  “她走了,所以我也断了续弦的念头,”源尚安道,“这件事就是这样,再也没有别的了。”

  “你看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如此懦弱的人,从来不敢面对这荒芜的一切,所以我选择来到了这里,选择了逃避,”源尚安带着薄薄的讽刺之意,讥笑着自己,“我没有勇气遗忘过去,也没有胆量重新开始。”

  “你这个人呀……”源素臣看着他,“怎么净说些讥讽自己的话。”

  “尚安,你如今是我最亲近的人,和我一样担着源这个姓氏,流着相同的血,”源素臣道,“所以天下一切荣光你我共享,江山一切美景你我同赏。”

  “至于雨雪风霜,”源素臣又道,“留我一人独挡。”

  “你……”源尚安一时哑然,好半天才道,“我何德何能……”

  源素臣笑着,瞅着源尚安道:“你平日唤我什么?”

  源尚安不明所以:“……兄长。”

  “这就够了,”源素臣道,“因为我是兄长,所以这都是本该如此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源尚安同样回以凝望,“兄长,你这般赏识我,我还能怎么做,看来只有以命相报了。”

  他悄悄搭上源素臣的手,道:“兄长,我……我想为你做些事情。”

  源尚安其实很想让源素臣抱住他,就像重逢的那日一样,他不知为何贪恋这种感觉——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提出这种要求。

  所以……眼下只好退而求其次,暗中牵个手吧。

  见源素臣没有反对这牵手的举措,源尚安于是继续道:“东夏州眼下缺了太守,好比是群龙无首。路千迢虽然已经剿灭了反贼,可还是得需要一个坐镇的人才行。”

  “我想去东夏州,”源尚安道,“暂行太守之权,先把局面稳定下来。而后再找一个靠得住的人举荐给朝廷。”

  数日后,东夏州州府。

  源尚安到时,发觉安乐王已经派了御史中尉来。武官往往凶悍,又极易拥兵自重,故而大魏为了监察武官,防止生事,便特意在战时设立了御史中尉,专门负责监察武将。

  “尚书请,”那御史中尉笑得客气,“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在下行台尚书、夏州太守源尚安,表字故卿,父为幽州太守,”源尚安这日戴着长冠,身着黑衣,站立时有如苍翠孤松,“见过大人。”

  御史中尉听出来源尚安不是“名门之后”,脸上的笑容便冷却了几分,又道:“既然如此,源大人缘何位居夏州太守?”

  “叛军四起,奉旨讨逆,”源尚安抱拳道,“故有此薄名。”

  “源大人往日在朝中,都同何人往来?”御史中尉又道,“说来与我听听?”

  “在下为官时日不久,”源尚安道,“未曾与朝中要员有所往来。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哼,”那御史中尉轻蔑道,“料你也没有。你一介关外蛮夷,寸功未立,也好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今要四地为官,一者家世出身,二者高人举荐,三者献出家财。源尚安,你三者无一,怎么有脸面稳居太守之位?”

  跟在源尚安后面的宇文瑄已有怒色:“口出狂言!你好大的胆子!”

  源尚安抬手示意宇文瑄退后,自己仍旧屹立不动,道:“大人,我为官清正,从无贿赂之事,与民秋毫无犯,只怕大人要大失所望了。在下斗胆问大人一句,身为御史中尉,负责监察百官,却监守自盗,该当何罪?”

  “……你!”那御史中尉闻言,怒不可遏,站了起来,“源尚安,你胆敢冒犯朝廷命官!”

  “我既为行台尚书,便是朝廷命官,是天子特使,你今日若敢颐指气使,便是目无法纪,藐视圣上!”源尚安道,“但我想你只怕没有这个胆量,只不过是靠安乐王背后撑腰。安乐王既为朝廷命官,理应奉天子之令,讨伐叛贼,他如今却畏葸不前,延误军机,若按照军法处置,他早该斩首!你今日又是哪来的胆量公然索贿!”

  源尚安此刻冷着脸,神色之间像极了源素臣,叫人望而生畏。那御史中尉的气势已然弱了一截,正两股战战汗流浃背之时,又听源尚安高声道:“来人,给我拿下,移交皇上处置!”

  “大人……大人!”那御史中尉连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行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属下知错了……知错了……”

  “如果一句‘下官知错’便可以抵罪,那还要建廷尉府建地牢做什么?”源尚安并不会向这些贪官污吏施以同情怜悯,他转向宇文瑄道:“宇文瑄,把他押送回京。”

  “是,”宇文瑄当场按倒了那名御史中尉,“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想着完成自己的差事,净想着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你这等没良心的东西,早该被廷尉府处置!跟我走!”

  片晌之后,宇文瑄来报:“府君,此事已经办妥,人明天就能交过去。”

  “这个安乐王,只怕并非善类,”源尚安阖眸沉思,他睫毛很长,又生得文雅,此刻闭上眼睛当真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若是无才无能,倒还好办,原地撤官、调换他人便是。我怕的是,他畏畏缩缩是因为,已经悄悄起了谋反的心思,准备伺机而动。”

  “那……”宇文瑄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担忧起来,“府君,应该如何是好?”

  源尚安沉思片刻,豁然开朗,轻声笑道:“哦对,我怎么忘了,他是宗楚宁朝外派遣的人。我看此时此刻,宗大人他比咱们更着急,更容易焦头烂额。”

  “立即修书一封,同今日之事一并上报朝廷,上报丞相大人,”源尚安道,“既然是他宗大人选的人,那自然要交给他来亲自处置。”

  敕勒歌和长夜将阑是第一部第二部的关系,这个长夜将阑的原名也是敕勒歌2(*/ω\*)。两部剧情有交叉,敕勒歌的结局即是长夜将阑的开始。但是由于敕勒歌是第一次写正剧古耽,我写的还不是很好,所以写到一半有点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了(虽然我有大纲和章纲˃ ˄ ˂̥̥ )

  后续会想办法重修敕勒歌,把剧情补全,现在的也不会锁,留给感兴趣的小可爱考古(bushi)

  敕勒歌里的双源部分:

  少年源素臣篇:指路第二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一次提及源尚安)

  源家剧情篇:指路第七章

  青年双源篇:指路第十七章、第十八章(再次提及源尚安)、第十九章(源尚安第一次出场)、第二十章(双源交谈谋划)